去年，我們介紹了元代古建筑群的遷移史，1959年至1964年間，由于建設三門峽水庫的需要，被轉移到了20多公里以外的地方。

50多年前的這一創(chuàng)舉開創(chuàng)了我國大型古代建筑及壁畫搬遷保護的先河，使一千平米左右的壁畫完好地保存下來，至今熠熠生輝。

這組元代古建筑群，正是目前位于山西芮城龍泉村的永樂宮。

永樂宮舊址總平面圖

永樂宮，建于元代定宗貴由二年(公元1247年)，由全真教大師宋德方首倡、潘德沖主持修建，元代至正十八年(公元1358年)竣工，施工期長達110多年。

元中統(tǒng)三年(1261)又被擴為“大純陽萬壽宮”，崇奉八仙之一的呂洞賓，是至今保存完好的唯一一座元代官式建筑群，主要由龍虎殿、三清殿、純陽殿和重陽殿四座殿宇構成。

四座殿宇都有精美的壁畫，其中最負盛名也是藝術水平最高的是三清殿的壁畫——《朝元圖》。它高4.26米，全長94.68米，總面積達400多平米，元泰定三年（公元1325年）由馬君祥及其子馬七等創(chuàng)作而成，是元代道教祭祀壁畫和科儀壁畫中的范本。

永樂宮三清殿

《朝元圖》顧名思義，描繪的是群仙朝謁元始天尊的情景。據(jù)統(tǒng)計，其中共有290個左右的人物形象（各學者考證有不同說法），服飾、姿態(tài)、神情各有不同，構圖恢弘，氣勢磅礴，令人目眩神迷。

《朝元圖》以六天帝、二帝后為主像，周圍天丁、力士、星宿、金童、玉女環(huán)伺，其中家具圖式包括三種，寶座、桌案和儀仗家具。

（《朝元圖》中各神像身份學界尚存異議，本文主要以王遜等學者說法為準）

朝元圖 · 寶座

《朝元圖》中共6件座椅類家具，都是寶座，供主神所坐，可見其象征尊貴地位。根據(jù)其造型不同可大致分為兩種。

一種扶手類似圈椅，以西壁金母元君所坐寶座為例。金母元君全稱為白玉龜臺九靈太真金母元君，也就是我們通常認為的西王母，蟠桃大會的主人。王母是“陰陽”之中的“陰”，是“道”之陰炁（qì，一種神秘力量）的根本化身。

其曲線彎轉自然，一順而下，扶手出頭處又向外彎轉，如龍蟠屈，如蛇前行，靜態(tài)中得動態(tài)之趣，且下墜鈴鐺，似為法器。后背似為一長靠背板，上面充滿了精細繁復的雕飾，以青藍為主色調，更顯玄秘神圣。靠背板中部與上部搭腦兩端均出頭，出頭處似有龍鳳型雕刻，嘴中銜流蘇寶石。

座面材質與他處不一，或為軟屜。座下牙板亦滿雕紋飾，祥云百寶，不可勝數(shù)。下方鼓腿彭牙。與寶座配套使用的還有腳踏，亦雕飾繁復，腳踏下部作蓮瓣紋，寓意蓮臺，清凈無欲。

《朝元圖》局部之金母元君

另一種則類似屏風圍子羅漢床，以西壁東華木公寶座為例。東華木公即東華上相木公青童道君，亦稱東王公。與西王母相對，是“陰陽”中的陽，與西王母共理二氣。傳說凡是世上成仙之人，都要先拜謁西王母和東王公，然后才能進入三清境，拜見元始天尊等。

其靠背板亦高聳，兩搭腦出頭作龍頭，口銜流蘇寶石。扶手與靠背板均較為方正，外形作曲線變化，提升了搭手時的舒適感。從靠背板到扶手高度呈階梯狀下降，頗有韻律感；其中均滿飾雕刻，似為云紋。座面亦與座身材質不同，似蓋了絲織物，其在與扶手相接之外另有一段噴面。

《朝元圖》局部之東華木公

因為東華木公所坐寶座被遮擋，我們可以看東壁昊天金闕至尊玉皇大帝的寶座。玉皇大帝就是“皇天后土”中的皇天，妙相莊嚴，法身無上，掌管三界十方四生六道的一切陰陽禍福，統(tǒng)御萬天，神權最大。

其寶座上部大致與東華木公寶座類似，主要在曲線上有所變化。足部似為四直足，造型較為簡省，但雕飾亦不少一分。腳部也帶腳踏，與寶座裝飾類似。較高，帶束腰，如須彌座，極為方正。

《朝元圖》局部之玉皇大帝

朝元圖 · 桌案

元代桌案類家具主要包括方桌、長方桌、供桌、抽屜桌等，道教科儀中，桌類更是極為神圣的一種，常用于布設占卜卦象等作用的法器。

《朝元圖》中共有3張桌案，如上圖所示，東華木公和金母元君面前各一張，另有一張在勾陳天皇大帝面前。

金母元君與東華木公的桌案頗為相似，形制較為厚重，類似翹頭案，兩端如飛檐翹起。案上披錦繡，錦繡上置放鮮花，應為供案。桌面攢框鑲面板，帶束腰，下部無棖。腿部設計最為獨特，左右各七條腿，共十四條腿，下接托子。

此數(shù)字或因道家崇“七”，七是天罡之數(shù)，道家認為七天即為一個修行輪回?！兜罉小分杏涊d：“復卦曰：七日來復。其見天地之心，是以人生四十九日而七魄全，其死則四十九日而七魄絕，此來復之數(shù)、陰陽之極也?！绷碛衅哧住⑵邔?、七真等說法。

唯一不同處是其腿部，后土供案的腿部為彎腿，窈窕波動，曲線婉轉；玉皇大帝供案的腿部較方正，僅在上部作彎折，下部挺直，直線剛厲。

金母元君與東華木公桌案對比

勾陳天皇大帝面前則是一張供桌，其上置放的香爐似乎散發(fā)著金黃熒光，是神器之象。桌面攢框鑲面板，下接束腰。與上面兩者不同的是，這張桌子只有四個腿足。

但腿足和牙板極盡繁復裝飾，滿披瓔珞寶石，還用絲帶連綴成帷幕樣。牙板雕成花卉模樣，腿足中部亦作花卉樣，中間用寶石作花蕊，使立體面上亦有平面的完整觀感。底部接托泥，托泥裝飾呼應束腰。

勾陳天皇大帝桌案

勾陳天皇大帝是四御之一，協(xié)助玉皇大帝執(zhí)掌南北極與天、地、人三才，還主宰人間兵革之事，統(tǒng)御萬神。

傳說中遠古時期六合八荒均處于混沌蒙昧之中，勾陳大帝為了使大道流傳，下凡投身為華胥國首領——伏羲。伏羲教生民捕獵馴獸，演太極八卦，是三皇之一，是華夏民族最為重要的先祖之一，勾陳大帝的地位可見一斑。

朝元圖 · 儀仗

作為科儀圖，儀仗用器具自然也是重要的一部分。《朝元圖》中的儀仗家具有兩種，一是華蓋，一是障扇。

華蓋古時是貴族出行時的車馬傘蓋，其使用規(guī)則有嚴格規(guī)定，象征著森嚴等級?！冻獔D》中的華蓋多懸浮在神像上方，亦有玉女手舉，以繪于東扇面墻外側的南極長生大帝頭上華蓋為例。

中唐 敦煌154窟壁畫中華蓋紋樣

南極長生大帝為元始天王九子，是六御之一，雷部眾神之力皆出于他，為眾神法源。其執(zhí)掌四時氣候運化，能呼風喚雨，役使雷電鬼神，亦控制萬物禍福生發(fā)之樞機。

華蓋傘頂飾一顆碧藍寶珠，配紅纓，蓋身似為六邊形，每面分五格繪裝飾。下方飾垂幔，輕紗飄搖，仙逸非常。立柱與邊框上均帶珠寶瓔珞，亦隨風搖擺，紅纓華珠，富麗如新，借鑒了唐宋宮廷華蓋的元素。

《朝元圖》局部之南極長生大帝

如晉朝崔豹《古今注·輿服》所云:"障扇，長扇也。漢世多豪俠，象雉尾扇而制長扇也。" 障扇是一種長柄扇，古時為帝王或貴族儀仗用具，代表權利和地位，最早出現(xiàn)于東晉時的南方地區(qū)。

唐 閻立本《步輦圖》 故宮博物院藏

《朝元圖》中障扇僅成對出現(xiàn)在金母元君和后土兩位女神身后，以后土身后障扇為例。后土神像繪于東壁，全稱為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衹，生萬物，掌黎民，是主宰大地的神靈?！抖Y·月令》曾言:"中央土，其帝黃帝、其神后土。"

后土身后障扇由玉女高舉，大致呈方形，方扇流行于北宋至清，多為圓角矩形，此對方扇極為典型。周圍似作羽毛邊，中心作各種圖案。左扇似為紅日放光，右扇似為海島殿宇，背后亦作放射華光，旁落圓月。日升月明，光彩煌煌，神圣無比。

《朝元圖》局部之后土

總的來說，此時家具在形制上與后代有一定差別，但這種差別遠不及裝飾風格上的差別。壁畫中的家具裝飾均極盡華麗繁復，幾乎喧賓奪主，與后來的明式家具風格可謂是天壤之別。

其富麗堂皇的風格并非僅因為此圖題材尊貴，其器物乃道教無上真神所用，更因為永樂宮乃以帝王祈壽名義而建，壁畫勢必反映著時代審美和統(tǒng)治者的偏好，更可能是從宮廷家具中汲取元素和創(chuàng)意，故而也同樣反映著著人物之間階級地位的差別。

元帝國由蒙古人建立，因軍事強大版圖橫跨歐亞大陸，但馬背上的民族并不精通于生活中的造物。其社會上層的家具風格受遼、金影響，且相當一部分家具仍然沿襲唐宋特點，譬如《朝元圖》中的桌案、圈椅式寶座等，都具有唐代家具的曲線美和高束腰。

唐 三彩榻 陜西歷史博物館藏

版圖廣博、國力強大，再加上游牧民族根植于心的傳統(tǒng)，元代統(tǒng)治者更為偏愛豪放大氣、華麗耀眼的家具，故而在家具上堆砌豐富的裝飾材料，施厚重的雕花和繁復的曲線。譬如《朝元圖》中的寶座，均有高聳厚實的靠背板，繁復的裝飾和樣式不一的曲線。

人物繁密鋪陳，器物雖少卻精，《朝元圖》可謂是做到了“繁”的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