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lián)鞎r事獨家原創(chuàng)稿，嚴(yán)禁未經(jīng)許可轉(zhuǎn)載/作家張培山

魏晉與魏晉相承，以孝治天下。

為貫徹"以孝治天下"的方針，兩晉統(tǒng)治者有不少動作。晉武帝還采取了具體措施，太始四年六月丙申，他下詔："士庶有好學(xué)篤道，孝悌忠信，清白異行者，舉而進(jìn)之；有不孝敬于父母，不長悌于族黨，悖禮棄常，不率法令者，糾而罪之。"推薦有孝心的人到朝廷做官，對不孝順的人要嚴(yán)厲予以處罰。

為了讓全國上下都知道這個治國理念，到了東晉，晉穆帝等皇帝還親自開講《孝經(jīng)》，宣傳孝道。尤其是晉孝武帝，據(jù)《車胤傳》記載："孝武帝嘗講《孝經(jīng)》，仆射謝安侍坐，尚書陸納侍講，侍中卞眈執(zhí)讀，黃門侍郎謝石、吏部郎袁宏執(zhí)經(jīng)，胤與丹楊尹王混摘句，時論榮之。"皇帝親自為臣子們講《孝經(jīng)》，助教也全是最重要的大臣，層次之高、場面之大，可想而知。

中國歷史上有一條傳統(tǒng)的老規(guī)矩：大家明知是演戲，當(dāng)不得真的，卻必須一本正經(jīng)地演下去。翻開兩晉史籍，可知當(dāng)時這出戲演得是煞有介事，也造成了一定的氣候。 首先是孝子似乎特別多，《晉書·孝友傳》里就有14位孝子的事跡，而列傳所記載稱"性至孝""居喪以孝聞"的有55人。這些記載給人感覺是晉朝多孝子，只要你有孝心，你都可以做官，不管你的能力、學(xué)歷是高是低。寫《陳情表》的李密，以其純孝至情感動了后代無數(shù)讀書人，被晉武帝瞄上逼迫他出仕；以"酌貪泉而覺爽"著名的吳隱之，也是位大孝子。他在居喪期間只吃點咸菜下飯，后來覺得咸菜的味道特美，他就連咸菜也扔掉了；那個"臥冰求鯉"的王祥，他的孝心感動了當(dāng)時所有的人，后來官做到三公的位置，卻不見他有多少政績。還有個著名的例子，王戎、和嶠俱以大孝子著稱，那一年兩人同時遭遇大喪。王戎傷心欲絕，哀毀骨立，形容枯槁，和嶠雖然也很傷心落淚，但是卻不失禮數(shù)。如此孝心驚動了晉武帝，就問身邊的人多去關(guān)心關(guān)心他倆，典型要樹立，身體也要緊呀……

臥冰求鯉

孝既然是朝廷倡導(dǎo)的道德規(guī)范，那么，全國百姓都得遵守，不孝當(dāng)然就成了嚴(yán)重的罪行。因此，要整倒一個人，最簡便的辦法就是給他扣一頂"不孝"的大帽子。魏時孔融、嵇康被殺，表面的罪狀都是"不孝"。那么，殺他們的曹操和司馬昭就是大孝子嗎？未必見得！司馬紹為太子時，王敦看他頗有才能，怕他繼位后會妨礙自己，想要污蔑他"不孝"從而廢掉他，后來謊言被人當(dāng)眾戳穿，才沒能得逞。

東晉名將陶侃與起義軍杜弢作戰(zhàn)時，與杜弢的部將王貢對陣。陶侃向王貢喊話："杜弢在益州當(dāng)小吏的時候，他父親死了也不奔喪。你本來是好人，為什么要跟著他呢？"王貢本傲然無禮，陶侃說罷，他肅然端坐，神色言辭變得十分恭順。陶侃由此知道可以勸降他，于是再次勸導(dǎo)，王貢終于歸順陶侃。王貢的反戈導(dǎo)致杜弢敗走，陶侃一鼓作氣平定了杜弢起義。

陶侃

兩晉時期一項相當(dāng)有力的措施是中正把關(guān)，即所謂"鄉(xiāng)邑清議"，士人入仕必先經(jīng)中正評品，如果有不孝的污點，中正這一關(guān)就通不過。中正把關(guān)，是晉朝貫徹以孝治天下的組織措施。因喪禮與孝道直接相關(guān)，所以朝廷十分重視。廬江太守梁龕的妻子死了，他在喪期結(jié)束的前一天，請客、奏樂、觀賞歌舞，當(dāng)天有三十余人與會。丞相司直劉隗對梁龕和與會官員的"非禮"行為提出了彈劾，丞相做出處理：梁龕免官、削爵；參加宴會的三十余人都奪俸一個月。不過，對這樣的處分，包括東晉權(quán)勢頗重的周顗在內(nèi)的當(dāng)事人也都無話可說，因為他們知道自己違背了國法：以孝治國，人人都應(yīng)該是孝子。

魯迅認(rèn)為，"晉朝以孝治天下是因為他們的帝位由禪讓，即巧取豪奪而來，若主張以忠治天下，他們的立腳點便不穩(wěn)，辦事便棘手，立論也難了，所以一定要以孝治天下。"司馬氏背叛了自己的主子，做了主子之后卻很需要臣民對自己的忠誠。他們羞于言忠而倡孝，其本意在于求孝與忠的一致，"求忠臣必于孝子""資于事父以事君"。晉武帝時劉斌論證說："為臣者必以義斷其恩，為子也必以情割其義。在朝則從君之命，在家則隨父之制，然后君父兩濟，忠孝各序。"談起來可以一致，行起來卻難以兩全。周處慨嘆；"忠孝之道，安得兩全？既辭親事君，父母復(fù)安得而子乎？"

魯迅的話真是一針見血之論，"以孝治天下"這一思想政策的基礎(chǔ)便是虛偽的，便于辦事，暗伏著司馬氏篡逆的野心，起心就是壞的，只是打著孝的旗號而已，其自己未必是真的想做一個大孝子。然而，司馬氏辦事仍難免棘手，因為碰上了孝與忠的矛盾，弄得自己左支右拙、進(jìn)退失據(jù)，難以自圓其說，自打自嘴，自拉自吃，好不尷尬。

公元316年，西晉滅亡。次年，溫嶠奉上司的命令去江南勸司馬睿稱帝。但是，溫嶠的老母拽住兒子不讓走，他只好掙斷衣袖毅然離去。司馬睿稱帝后要論功行賞，提升溫嶠為散騎侍郎，但中正認(rèn)為，溫嶠不顧母親的意愿，擅自離家，后來溫嶠的母親在江北去世，溫嶠又沒有替母親送終，犯了不孝之罪。然而，溫嶠效忠朝廷，屢建大功，不升官又不行，怎么辦呢？司馬睿只好特殊情況特殊處理，每次給溫嶠封賞，都由晉元帝運用皇權(quán)，詔令朝臣議定。

溫嶠

溫嶠是忠而不孝，東晉將領(lǐng)沈勁則是孝而不忠。沈勁的父親是叛臣，被忠臣吳儒抓住殺掉了。沈勁為父報仇，私自殺了吳儒，卻因為符合孝道，得到時人的肯定。既然以孝為重，不忠無損大節(jié)，于是許多背叛晉朝的晉朝人因為孝順而名列青史。那個彈劾梁龕居喪期間宴會的丞相司直劉隗，口口聲聲宣稱大孝至上，最后卻背叛東晉投靠后趙，落得個不忠?？尚Σ豢尚Γ@真是莫大的諷刺！

司馬氏輕忠而重孝，難免自食苦果，何況司馬氏倡孝道又是那么虛偽。在長達(dá)16年的八王之亂中，司馬家兄弟相殺，叔侄相殺，祖孫相殺，司馬家子弟相繼凋零，幾剩無人。司馬一家哪里還有什么孝與親情呢？！晉懷帝被俘后，漢趙君主劉聰當(dāng)面問他："卿家骨肉相殘，何其甚也？"晉懷帝只好回答："這大概不是人事，是上天的意思。大漢將應(yīng)天意受命，所以為陛下互相驅(qū)除。況且我家如能奉行武皇大業(yè)，各家和睦，陛下怎么能得到天下！"

晉朝倡孝的虛偽性還表現(xiàn)在欺軟怕硬，自相矛盾。當(dāng)年阮籍居母喪時在司馬昭的宴會上公開飲酒食肉，司隸校尉對司馬昭說："您以孝治天下，怎么聽任阮籍服喪期間在您這里飲酒食肉！應(yīng)當(dāng)將阮籍流放到蠻荒之地，不要讓他污了我華夏風(fēng)俗！"因為司馬昭想拉攏阮籍，便說："他身體不好，你看都瘦成什么樣了。"但是，過了幾十年后，阮籍的孫子阮簡在父親的喪期路遇大雪，于是就近拜訪一位縣令?？h令為他準(zhǔn)備了熱騰騰的食物御寒，其中有一點肉羹，阮簡把肉羹順嘴也吃了。這件事被人得知后，引起中正清議，阮簡30年未能做官……

居喪是不能作樂的。晉明帝剛死，國喪未期，尚書梅陶私奏女伎，遭到御史中丞鐘雅的彈劾。而到謝安執(zhí)政，"期喪不廢樂。王坦之書喻之，不從。衣冠效之，遂以成俗。"為什么無人彈劾？因為謝安已登臺輔，位尊權(quán)大，沒人敢碰了。

演戲終歸是演戲，晉朝以孝治天下這出戲，當(dāng)時縱有一定影響，卻終未能治天下。說到底，孝是私德，本就不是治天下的辦法，更何況魏晉朝廷對待孝又是如此的虛偽呢？！

參考資料：

《資治通鑒》

《晉書》

END

圖片來源于網(wǎng)絡(lu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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