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戴錦華
和游擊戰(zhàn)一樣,在墨西哥,由于傳統(tǒng)的“跳蚤戰(zhàn)”,薩帕塔人在1994年的第一天震驚了世界,2日傍晚,游擊隊開始從圣克里斯托瓦爾和其他城市撤退到群山。
與此同時,數(shù)千名美式裝備、經美軍綠色貝雷帽(特種兵)訓練的快速反應部隊已抵達恰帕斯。占領了奧考辛格鎮(zhèn)、未能及時撤退的游擊隊員被包圍在小鎮(zhèn)的市場之中。在如此懸殊的兵力與武器對比中,此后七天的相持酷烈而殘忍。許多手持木頭槍——武裝斗爭的象征性符號的戰(zhàn)士倒在血泊之中。一場血腥的屠殺已迫在眉睫。??? 然而,與政府軍同時、甚至更早,眾多通過媒體獲知瑪雅原住民起義、對抗死亡與遺忘的墨西哥平民——青年學生、NGO組織、社運人士,甚至中產階級專業(yè)人士、家庭主婦,從墨西哥各地趕往恰帕斯,自愿在政府軍與薩帕塔社區(qū)之間充當人盾,建起隔離帶。同時,在墨西哥各大城市爆發(fā)了浩大的示威游行,無數(shù)人走上街頭,聲援薩帕塔運動、要求政府停止屠殺。這無疑出自名傳遐邇的墨西哥市民社會的激進、反叛傳統(tǒng),但它也無疑是馬科斯所創(chuàng)造的媒體戰(zhàn)場的首戰(zhàn)捷報。迫于社會各階層的強烈呼聲和反對聲浪,薩利納斯總統(tǒng)被迫于元月12日下令軍隊?;?、并停止推進。2月,在起義的50余天后,薩帕塔民族解放軍與政府代表團舉行了第一輪和平談判。一個和平的相持階段開始了。
??? 偶像,馬科斯之謎
??? 武裝起義后不久,這場武裝與和平的抗爭,便開始顯現(xiàn)了其始料不及的又一個后現(xiàn)代面向。隨著12日的?;?,來自墨西哥全境及世界各地的新聞記者開始如雪崩般地涌入。盡管有著政府軍和薩帕塔運動民族解放軍的雙重哨卡和審查甄選,每天仍有3-5輛滿載著各國記者的旅游車開進拉坎頓叢林深處、薩帕塔民族解放軍司令部所在地,焦慮而無奈地等待“朝覲”副司令馬科斯。與此同時,更多的來自世界各地、主要是歐洲和北美的抵抗運動人士及形形色色的社會活動家,也開始紛紛結伴涌向恰帕斯。1994-1995年之間,所謂“薩帕塔之旅”特指這樣的政治游客的恰帕斯之行。在社會的不同層面,馬科斯開始成了一個為人們所崇拜的另類偶像。未及2月,從圣克利斯托瓦爾直至墨西哥城,薩帕塔運動、尤其是馬科斯以及女司令拉莫娜帶起了一輪流行旋風:各種印有馬科斯蒙面肖像的T-恤衫、海報、明信片、滑雪帽、以及一些以馬科斯和拉莫娜為原型的手工制成的持槍蒙面的小偶人,成了年輕人和政治游客們的最愛。最荒誕的是一種名曰馬科斯牌的安全套,其廣告詞寫道:“對恐怖主義說不,用馬科斯牌安全套對抗愛滋?!鄙唐芬唤浲斗攀袌?,即告售罄。1994-1995年在美洲各國的搖滾音樂會上,頭戴滑雪帽、扮做薩帕塔人的青年劇目比比皆是。
??? 而在這第一輪馬科斯旋風之中,馬科斯深藏不露的真實身份成了熱點中的熱點。他不僅成了美洲人人爭說、街談巷議的焦點,每隔幾周,墨西哥及北美的主要傳媒便會掀起一輪WhoisMarcos?的熱浪。美國《紐約時報》在1994年初的數(shù)月間發(fā)表了四篇有關薩帕塔運動的長篇報道,其中之一,便名之為《馬科斯之謎》。從起義的第一天,馬科斯便并未諱言,所謂“馬科斯”只是一個從他犧牲的戰(zhàn)友那里繼承來的化名。但在那面具下面,馬科斯究竟何人?種種有趣的版本在逐日翻新。
??? 最先出現(xiàn)的是官方版本:馬科斯是一個“外國的職業(yè)游擊隊員,一個不負責任的冒險家和危險的煽動者”?!黄谌婚g,墨西哥政府采用了和當年古巴獨裁政權及此后玻利維亞軍方關于切 格瓦拉的描述。未幾,以其形象和語詞“攻占”了傳媒的馬科斯便以他清晰可辨的墨西哥城口音令這一版本不攻自破。
??? 繼而出現(xiàn)的版本則是馬科斯是一位激進的耶穌會神父,其證據(jù)是馬科斯撰寫的公報與訪談中解放神學的清晰印痕。在此,我們姑且擱置解放神學作為拉丁美洲重要的批判和反抗資源的討論,擱置墨西哥和拉丁美洲歷史上不勝計數(shù)的直接從教堂的圣壇走上街頭、戰(zhàn)場的神父的長長的名單——盡管這與天主教會在拉丁美洲所扮演的、不無丑陋的角色形成有趣的落差;只是想說明,類似推測并非天方夜譚。但立刻,墨西哥教會出面否認了這一版本。
??? 別一版本則是,馬科斯身為1968年震驚世界的墨西哥學運領袖。直至今日,我們仍不難在種種記述不寧的1968年的著作中看到那次學潮中由高高舉起的切?格瓦拉的旗幟所匯成的人海,讀到發(fā)生在特拉特洛爾科廣場(三文化廣場)上的血腥屠殺。但即刻有人指出:今日的薩帕塔運動領袖馬科斯年齡不超過38歲,這意味著1968年他只是個不足13歲的少年。于是,便有人繼續(xù)猜測馬科斯是一個未能順利出版其作品的作家——因為他文字是如此的絕妙而精到;或者他是個雙性戀的嬉皮士——因為他在其公報的附言(馬科斯寫作的另一品牌標識:無窮盡的附言,“又及”、“又又及”,“又又又及”,“又及致又及”)中不斷以戲謔、調侃的方式書寫自己的性向,一如他在較“嚴肅”的場合中的表述:左翼運動傳統(tǒng)中重大誤區(qū)之一,便是其隱形或公開的父權與男權主義;是一場以多數(shù)人的名義對種種少數(shù)人群體的壓抑、乃至迫害。
同時,已有許多論者指出,在男性沙文主義至上的墨西哥,即使戲稱自己為同性戀,也需要絕大的勇氣,遑論在馬科斯被指認為瑪雅原住民運動領袖的位置上。
??? 在數(shù)不勝數(shù)的、關于馬科斯“真實身份”的版本中,最可愛而無稽的版本是,馬科斯來自玻利維亞,他正是當年曾為切?格瓦拉游擊隊帶路的農家少年。在德布雷的記述中,這少年曾要求留下來,但切給了他一些錢讓他離去:“你還小,該去讀書?!币勒者@一版本,那少年長大了,接受了充分的教育,從歷史的裂隙間躍出,成了SecondChe。
??? 這其中最為荒誕而充滿膜拜意味的,則是馬科斯身為古老而神圣的瑪雅典籍《波波武經》中書寫過的瑪雅先知的現(xiàn)代身。作為“證據(jù)”的奇跡是,在1994年8月,在拉坎頓叢林深處、被命名為阿瓜斯卡連特斯的小村——薩帕塔運動的首府——召開的民族民主大會上,當馬科斯的演講吐出了最后一個詞,沒有任何先兆地,一場大暴雨瀉落。而在2001年的長征路上,在一個長達兩年滴雨未落的小鎮(zhèn)上,當馬科斯準備向上萬觀眾開口演講之時,一場豪雨兜頭而下。上萬人便一動不動地立在大雨中聽完了馬科斯的演講。一位接受了記者訪問的印第安老婦自豪地回答:“這人能顛倒我們的社會制度,為什么他不能命令老天爺?”
??? 這一輪輪的狂熱猜測甚至成了猜字游戲:有人指出,“馬科斯(Marcos)”正是1994年元旦薩帕塔民族解放軍所占領的七座城鎮(zhèn)的首字母縮寫(Margaritas,Altamirano,RanchoNuevo,Comitan,Ocosingo,SanCristobal);有人則認定他是起義軍另一秘密名稱的縮寫:薩繆爾 魯伊茲主教武裝革命運動司令(MovimietoArmadoRevolucionarioComandateObispoSamuel)。
??? 拒絕加入這有趣卻淺薄游戲的論者,以譏刺口吻寫道:馬科斯是誰嗎?去問警察吧,他們一定知道。若是他們不知道,他們會去問中央情報局或聯(lián)邦調查局。美國人永遠比我們更清楚、甚至先于事件發(fā)生知曉墨西哥的一切。她錯了:因為直到1995年初,政府也在為這個如日中天的角色馬科斯的真實身份而寢食難安;她對了,政府已經問過美國人。1994年2月政府代表團和薩帕塔民族解放軍的第一輪對話期間,他們已經設法獲取了馬科斯的指紋,并在第一時間送往CIA。但結果是,美國人也沒有答案。這個撕碎了后冷戰(zhàn)的安詳、或曰打破“大失敗”后的陰霾的人物,竟然在CIA萬全的資料庫中如新生嬰兒。他,沒有任何“犯罪”紀錄;他,不屬于任何一個“圖謀不軌”的政黨、教派、反叛組織。這一事實,無疑為圍繞馬科斯身份的全民“游戲”推波助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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