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中的那些酒(下)

作者：讀者黃元輝專注人文歷史、質(zhì)量標(biāo)準(zhǔn)、知識產(chǎn)權(q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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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曾在《聞香識女人》專欄中專門聊過李清照，并推薦過關(guān)于她的一本書《酒意詩情誰與共》。李清照的一生中，我覺得有三首詞，三杯酒，最值得我們仔細(xì)品味。

《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dú)w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這首《如夢令》應(yīng)該是李清照結(jié)婚前后，居汴京時(shí)，回憶故鄉(xiāng)往事而寫成的，也就是李清照十六七歲時(shí)的作品，這是她的處女作，年輕時(shí)與朋友喝酒胡鬧、無憂無慮的場景躍然紙上，此乃李清照人生中的第一杯酒，青春無敵。

《如夢令·昨夜雨疏風(fēng)驟》

昨夜雨疏風(fēng)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yīng)是綠肥紅瘦。

這首《如夢令》是李清照的早期作品，寫于李清照新婚不久。宿酒醒后詢問花事，表達(dá)了憐花惜花的心情，也流露出內(nèi)心的苦悶。尤其是"綠肥紅瘦"一句，更為歷代文人所激賞。此乃李清照人生中的第二杯酒，感時(shí)傷懷。

《聲聲慢·尋尋覓覓》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shí)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fēng)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shí)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dú)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xì)雨，到黃昏、點(diǎn)點(diǎn)滴滴。這次第，怎一個(gè)愁字了得！

這首《聲聲慢》是李清照中后期的作品，作于南渡以后。1127年靖康之恥，徽宗、欽宗二帝被俘，北宋亡。1129年，丈夫趙明誠因病去世，時(shí)清照四十六歲。李清照把丈夫安葬以后，追隨流亡中的朝廷由建康到浙東，飽嘗顛沛流離之苦。青春的肆意，少婦的安逸，恍然如夢里。亡國之恨，喪夫之哀，孀居之苦，凝集心頭，無法排遣，于是寫下了這首凄慘的《聲聲慢》，喝酒是為了消愁，借酒消愁愁更愁。此乃李清照人生中的第三杯酒，一杯苦酒。

年輕時(shí)，以酒會友，青春浪漫。結(jié)婚后，夫妻共飲，品酒談詩。寡居后，借酒消愁，愁上加愁。有人總結(jié)李清照的"酒詞"：以酒入詞，而詞無醉態(tài)。

蘇軾詞中的酒意象，讓我們看到了熱愛生活、豁達(dá)不羈的蘇軾，也看到了向往心靈自由的蘇軾。用蘇軾自己的話說，就是向往"一張琴、一壺酒、一溪云"的生活，而這種平靜安逸的生活，酒怎么能缺席。

《行香子·述懷》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酒斟時(shí)、須滿十分。浮名浮利，虛苦勞神。嘆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雖抱文章，開口誰親。且陶陶、樂盡天真。幾時(shí)歸去，作個(gè)閑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云。

遨游在唐詩宋詞的世界，喝過韋義博的紅塵烈酒，嘗過李太白的金樽清酒，品過蘇子瞻的歸隱黃酒，乘過李清照的那葉蓮舟，最令大家念念不忘的依然是辛棄疾那一柄蕩盡世間不平的劍！（辛棄疾我在《人中之杰，詞中之龍（讀辛棄疾）》專門聊過，請關(guān)注回看）

北固樓閣，尋常巷陌，郁孤臺上，那銳不可當(dāng)?shù)膭馀c辛棄疾合二為一，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辛棄疾多次上書請戰(zhàn)，換來的卻是一次次拒絕和被貶，手中的那把利劍已逐漸鈍遲。何以解憂，唯有杜康。辛棄疾真是無酒不歡，無酒不成詞，甚至酒精中毒，依然不改其志。

《卜算子·飲酒成病》

一個(gè)去學(xué)仙，一個(gè)去學(xué)佛。仙飲千杯醉似泥，皮骨如金石。

不飲便康強(qiáng)，佛壽須千百。八十余年入涅槃，且進(jìn)杯中物。

《西江月·遣興》

醉里且貪歡笑，要愁那得工夫。近來始覺古人書，信著全無是處。

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曰"去"！

辛棄疾"飲酒成病"，不管是《卜算子·飲酒成病》之仙佛，還是《西江月·遣興》之松樹，皆是辛棄疾借酒抒情，以酒來表達(dá)自我悲傷，抒發(fā)不得志的情懷。

辛棄疾嗜酒如命，但卻清楚飲酒過度的弊端，曾一度下決心想要戒酒，并寫下《沁園春·杯汝來前》，"將止酒，戒酒杯使勿近"。

《沁園春·將止酒戒酒杯使勿近》

杯汝來前，老子今朝，點(diǎn)檢形骸。甚長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喜睡，氣似奔雷。汝說劉伶，古今達(dá)者，醉后何妨死便埋。渾如此，嘆汝於知已，真少恩哉。

更憑歌舞為媒。算合作平居鴆毒猜。況怨無大小，生於所愛，物無美惡，過則為災(zāi)。與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猶能肆汝杯。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則須來。

然而沒過幾天，辛棄疾酒癮又犯了，只好寫下另外一首破戒詞，緩解一下尷尬。

《沁園春·城中諸公載酒入山，余不得以止酒為解，遂破戒一醉，再用韻》

杯汝知乎，酒泉罷侯，鴟[chī]夷乞骸。更高陽入謁[yè]，都稱齏[jī]臼，杜康初筮[shì]，正得云雷。細(xì)數(shù)從前，不堪余恨，歲月都將麹蘗[qū niè]埋。君詩好，似提壺卻勸，沽酒何哉。君言病豈無媒。似壁上雕弓蛇暗猜。記醉眠陶令，終全至樂，獨(dú)醒屈子，未免沈?yàn)?zāi)。欲聽公言，慚非勇者，司馬家兒解覆杯。還堪笑，借今宵一醉，為故人來。

這首詞大量用典，主要是想證明飲酒是古來有之的傳統(tǒng)。上闕，辛棄疾用了酒泉城下之金泉、官員之乞骸、高陽之酒徒、《世說新語》之齏臼、解憂之杜康、《易經(jīng)》之云雷、梅堯臣之提壺沽酒等諸多典故，這些典故均有止酒之意，借以表達(dá)戒酒的必要性。

我們先簡單來介紹一下詞中的幾個(gè)典故。

酒泉侯已罷免，酒袋子求告退，皆喻止酒。酒泉，漢置郡名，在今甘肅省，以城下有金泉，味如酒，故名。據(jù)《拾遺記》記載，羌人姚馥好讀書，嗜酒，但言渴于酒，人呼為"渴羌"。后武帝擢[zhuó]為朝歌宰，遷酒泉太守。杜甫《飲中八仙歌》："道逢麴[qū]車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鴟夷，指的是酒袋。乞骸，古代官吏因年老請求退職的一種說法，這里指的是止酒。

《史記·酈生列傳》，酈食其[lì yì jī]，陳留高陽人，欲見劉邦，守門人以劉邦不見儒生而拒其入見。酈生瞋目按劍叱之曰："吾高陽酒徒也，非儒人也"。"高陽"，寓意"酒徒"二字也。虀臼，《世說新語·捷悟》："魏武嘗過曹娥碑下，楊修從，碑背上見題作'黃娟幼婦、外孫虀臼'八字?！拊唬?#39;黃娟，色絲也，于字為絕；幼婦，少女也，于字為妙；外孫，女子也，于字為好；虀臼，受辛也，于字為辭。所謂絕妙好辭也。'"。"虀臼"寓意"辭"字也。

"杜康初筮，正得云雷。"鄧廣銘箋注："意謂杜康筮仕而得不吉利之《屯卦》，亦即預(yù)示酒及造酒之人均將遭受拒絕也。"杜康出仕，不再釀酒，這里是止酒之意。杜康，釀酒始祖，酒神。初筮[shì]，指筮仕，古人將出仕，先占卦以問兇吉。云雷：《易經(jīng)·屯卦·象》："云雷屯，君子以經(jīng)綸。"

提壺沽酒，提壺為鳥名，因啼聲如"提壺"而得名。梅堯臣《禽言》："提壺盧，沽酒去。"

下闕迅速反轉(zhuǎn)，雖然有前面這么多的戒酒榜樣，但辛棄疾偏偏不聽，引用陶潛醉眠自樂，屈原獨(dú)醒卻遭禍，以及晉元帝司馬睿、三國邴[bǐng]原兩個(gè)典故，以示自己放棄戒酒，不如喝酒去，不醉無歸。

最后，我們來看看倒霉蛋柳永（我曾在《奉旨填詞的柳永與詞中皇帝李煜》專門介紹過這位老兄，請大家關(guān)注回看），這位"奉旨填詞"的柳七，對酒當(dāng)歌，強(qiáng)樂還無味，心里苦啊。

《蝶戀花·佇倚危樓風(fēng)細(xì)細(xì)》

佇倚危樓風(fēng)細(xì)細(xì)。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dāng)歌，強(qiáng)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詩詞中的酒我們就說到這里，唐詩宋詞中關(guān)于酒的故事我們永遠(yuǎn)也說不完，我選了最喜歡的幾位詩人、詞人，拋磚引玉，請大家繼續(xù)走進(jìn)詩酒江湖，體味人生百態(tài)，詩酒趁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