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宗奎和許貴發(fā)(下)

作者：讀者黃元輝專注人文歷史、質量標準、知識產(chǎn)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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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賀鬼頭

賀鑄，字方回，又名賀三愁，人稱賀梅子，自號慶湖遺老，出生于衛(wèi)州（今河南省衛(wèi)輝市）。賀鑄出身貴族，是宋太祖賀皇后的族孫，也是唐朝詩人賀知章堂弟賀知止的十五代孫，自稱遠祖本居山陰，以知章居慶湖，故自號慶湖遺老。

賀鑄能詩文，尤長于詞，其詞兼豪放、婉約二派之長，用韻富有節(jié)奏感和音樂美。賀鑄的詞，俠骨與柔情并存，豪放直追蘇軾，婉約不輸秦觀?！疤K門四學士”之一的張耒說，賀鑄的詞風具有盛麗、妖冶、幽索、悲壯四種特色?！顿R方回詞序》亦載：“方回儀觀甚偉，如羽人劍客，然戲為長短句，皆雍容妙麗，極幽閑思怨之情?！?/p>

賀鑄年輕時，“俠氣蓋一座，弛馬走狗，飲酒如長鯨”，“貌奇丑，色青黑而有英氣”，人稱“賀鬼頭”?！端问贰酚涊d他：“長七尺，面鐵色，眉目聳拔?！标懹握f他：“長身聳目，面色鐵青，人稱賀鬼頭”。朋友給他作的《墓志銘》亦說他：“哆口疎眉”。賀鑄身高二米，臉色鐵青，眼睛眉毛突出，嘴巴大，眉毛稀，長得確實丑。賀鑄倒不認為自己相貌奇特，還十分自豪：當年筆漫投，說劍氣橫秋。自負虎頭相，誰封龍額侯。（出自《易官後呈交舊》）

賀鑄博聞強記，于書無所不讀，家藏書萬卷，親手校讎[chóu]。賀鑄曾任右班殿直，元佑中曾任泗州、太平州通判。晚年退居蘇州，杜門校書。不附權貴，喜論天下事。

《六州歌頭》

北宋·賀鑄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fā)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lián)飛鞚[kòng]，斗城東。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閑呼鷹嗾[sǒu]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

似黃粱夢，辭丹鳳。明月共，漾孤篷。官冗從，懷倥傯。落塵籠，簿書叢。鹖[hé]弁[biàn]如云眾，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動，漁陽弄，思悲翁。不請長纓，系取天驕種，劍吼西風。恨登山臨水，手寄七弦桐，目送歸鴻。

《六州歌頭》是賀鑄自敘身世的長調(diào)，全詞緊緊圍繞“俠”“雄”二字展開，不僅回憶了自己少年時代任俠豪氣的經(jīng)歷，更抒發(fā)了自己仕途失意、壯志難酬的激憤之情，龍榆生評說此詞：“全闋聲情激壯，讀之覺方回整個性格，躍然楮墨間；即稼軒擬之，似猶遜其豪爽?” （《論賀方回詞質胡適之先生》）。

賀鑄詩名漸盛，與蘇軾、秦觀、黃庭堅等人多有交往。其中，賀鑄與米芾的交情最深。關于米芾，我曾在《最牛父子系列之書畫篇》曾提到過（請關注回看），米芾個性怪異，舉止顛狂，遇石稱兄，人稱米顛。關于賀鑄與米芾的交情，根據(jù)宋史《賀鑄傳》記載：

是時，江、淮間有米芾以魁岸奇譎知名，鑄以氣俠雄爽適相先后，二人每相遇，瞋目抵掌，論辯鋒起，終日各不能屈，談者爭傳為口實。

米芾流傳后世的行草《賀鑄帖》中，起首一句便是：賀鑄能道行樂慰人意，可見二人確實是交情匪淺。

《鷓鴣天》

北宋·賀鑄

重過閶[chāng]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后，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晞[xī]。舊棲新垅兩依依?？沾才P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賀鑄的《鷓鴣天》與蘇軾的《江城子》被公認為兩宋悼亡詞的雙璧。賀鑄妻子趙氏乃皇族出身，其父可能是趙匡胤弟弟趙廷美的曾孫。

賀鑄由于俸祿太低，一家人的生活非常拮據(jù)，甚至到了需要借貸度日的地步，“……日俸才百錢，鹽齏[jī]猶不供……出門欲貸乞，羞汗難為容。……”（出自賀鑄的《除夜嘆》）。

《問內(nèi)》

北宋·賀鑄

庚伏壓蒸暑，細君弄咸縷。

烏綈百結裘，茹繭加彌補。

勞問汝何為，經(jīng)營特先期。

婦工乃我職，一日安敢墮。

嘗聞古俚語，君子毋見嗤。

癭女將有行，始求然艾醫(yī)。

須衣待僵凍，何異斯人癡。

蕉葛此時好，冰霜非所宜。

趙氏嫁給賀鑄后，十分賢惠，親自干粗活，任勞任怨。賀鑄曾寫詩贊賞內(nèi)人。可惜他的妻子生病早逝，他一生潦倒，趙氏的理解和支持是他一生的精神慰藉。

《御街行·別東山》

北宋·賀鑄

松門石路秋風掃，似不許、飛塵到。雙攜纖手別煙蘿，紅粉清泉相照。幾聲歌管，正須陶寫，翻作傷心調(diào)。

巖陰暝色歸云悄，恨易失、千金笑。更逢何物可忘憂，為謝江南芳草。斷橋孤驛，冷云黃葉，相見長安道。

這首詞是賀鑄到妻子墓地祭掃后所作。

《行路難·小梅花》

北宋·賀鑄

縛虎手，懸河口，車如雞棲馬如狗。白綸巾，撲黃塵，不知我輩可是蓬蒿[hāo]人？衰蘭送客咸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作雷顛，不論錢，誰問旗亭美酒斗十千？

酌大斗，更為壽，青鬢長青古無有。笑嫣然，舞翩然，當壚秦女十五語如弦。遺音能記秋風曲，事去千年猶恨促。攬流光，系扶桑，爭奈愁來一日卻為長。

《行路難》描繪的是豪俠之困厄以及縱酒狂歌之迷狂，頗具李白浪漫主義之風?！八ヌm送客咸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這兩句襲用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原句。賀鑄有愛偷古人句的毛病，清初劉體仁就說：“若賀方回，非不楚楚，總拾人牙慧，何足比數(shù)！”王國維認為他在北宋名家中最次，有點過于貶低了。

退隱后，賀鑄卜居蘇州和常州，買下田宅，筑室橫塘，過起著書校勘生活。他最著名的那首《青玉案》，便寫于這一時期。

《青玉案》

北宋·賀鑄

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華年誰與度？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

飛云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賀鑄因為這首《青玉案》，被人雅稱為“賀三愁”“賀梅子”。宋人愛寫詞，常常會因為一兩句佳句而得到一個雅號，比如：宋祁因“紅杏枝頭春意鬧”而被叫做“紅杏尚書”；張先因“云破月來花弄影”、“嬌柔懶起，簾幕卷花影”、“柔柳搖搖，墮輕絮無影”三句，而被稱為張三影；秦觀因“山抹微云，天連衰草”而被稱為山抹微云秦學士；柳永因“露花倒影，煙蕪蘸碧，靈沼波暖”而被稱為露花倒影柳屯田，等等。

黃庭堅讀完《青玉案》后高度評價：“少游醉臥古藤下，誰與愁眉唱一杯？解作江南斷腸句，只今唯有賀方回?！鼻宕戎?、程洪在《詞潔》中說：“方回《青玉案》詞工妙之至，無跡可尋，語句思路亦在目前，而千人萬人不能湊拍”。南宋一代詞俠辛棄疾也寫過一首《青玉案·元夕》，比肩賀鑄的《青玉案》。

《望長安》

北宋·賀鑄

排辦張燈春事早，十二都門，物色宜新曉。金犢車輕玉驄小，拂頭楊柳穿馳道。

莼羹鱸鲙非吾好，去國謳吟，半落江南調(diào)。滿眼青山恨西照，長安不見令人老。

歸隱田園的日子里，賀鑄仍然有“長安不見使人老”的愛國情懷，關注著宋朝國運的起落。后來，發(fā)生靖康國難，北宋亡國。

宣和七年（1125年），74歲的賀鑄在常州的一家寺廟中病逝。臨死前，他告訴好友程俱：“平生果于退，懼危辱耳，今知免矣?！?/p>

《避少年》

北宋·賀鑄

誰愛松陵水似天。畫船聽雨奈無眠。清風明月休論價，賣與愁人直幾錢。

揮醉筆，掃吟箋。一時朋輩飲中仙。白頭□□江湖上，袖手低回避少年。

賀鑄年老時已不敢直面年輕時的自己，那個“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的年輕人早已死去，他被因此稱為大宋第一“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