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南昌3月2日新媒體專題：歷史的另一面鏡子——南昌西漢海魂后墳?zāi)箷蔀椤皾h廢帝”儒家嗎？(上圖)

新華社“中國互聯(lián)網(wǎng)問題”記者余小忠袁惠京沈陽成帝

3月2日，“五色縣瑤瑤——漢代海夢胡國考古成果展”在首都博物館舉行，展品超過400件，延長至3個月。

在本次展覽中，首次公布的文物及資料包括：有著“南海?；韬畛假R元康三年”字樣的金餅，“臣賀”字樣的奏牘照片以及有著“劉賀”字樣的玉印印面投影。其中，劉賀私印為近期考古工作者在內(nèi)棺中發(fā)現(xiàn)的。

至此，南昌西漢?；韬钅鼓怪魃矸萁K于揭開。

在南昌市新建區(qū)大塘坪鄉(xiāng)的這個小山坳里，確實安葬著漢武帝之孫、“漢廢帝”、第二代昌邑王、第一代?；韬顒①R。截至目前，海昏侯墓園中已出土各類文物１萬余件（套）（注１），對人們了解西漢列侯等級葬制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但更讓人關(guān)心的是，這個世界文化遺產(chǎn)級的考古發(fā)現(xiàn)能否揭開一些歷史背后的秘辛。劉賀稱帝后的２７天內(nèi)真干出了１１２７件荒唐事嗎？劉賀其人真如史書中記載的一樣“行昏亂，恐危社稷”嗎？且看考古學(xué)家怎么說。

（小標題）傳奇人生，絕無僅有

年近７０的信立祥以專家身份參與發(fā)掘過４０００多座漢墓，是國內(nèi)田野考古經(jīng)驗最豐富的秦漢考古學(xué)家之一。

從２０１１年被國家文物局任命為?；韬钅箍脊虐l(fā)掘?qū)＜医M組長起，信立祥就開啟了焦慮模式?！昂；韬钪髂贡４嫱旰?、墓園結(jié)構(gòu)完整、侯國遺址清晰，在西漢列侯等級墓葬的考古史上絕無僅有?！毙帕⑾樯罡羞@次考古工作的重要性。

據(jù)雍正《江西通志》卷一百一十記載，第一代?；韬顒①R墓在建昌縣西北六十里昌邑城內(nèi)，有大墳一所，小墳二百許，舊稱百姥冢。史料記載的劉賀墓位置與此次考古發(fā)掘的位置非常接近。

而隨著考古工作的進行，越來越多的線索也將墓主人身份指向劉賀。如，真車馬陪葬坑中發(fā)現(xiàn)的四馬安車（注２）、藏槨（注３）樂器庫中出土的三堵懸樂、數(shù)量超過２００枚的馬蹄金和金餅、主槨室內(nèi)兩張２米多長的床榻等等。

“像劉賀這樣的皇帝，在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在位２７天，一生歷經(jīng)王、帝、平民、侯四種身份?！毙帕⑾橛昧巳齻€詞來評價劉賀的人生——“曲折”“悲愴”“傳奇”。

劉賀跌宕的一生在《資治通鑒》《漢書》等文獻中均能找到相應(yīng)記載——

公元前９２年，劉賀出生，為漢武帝劉徹之孫、昌邑王劉髆之子；

公元前８８年，因劉髆早逝，劉賀５歲繼承昌邑王王位；

公元前７４年，漢昭帝駕崩，因無子，劉賀被擁立為帝，２７天后被廢黜，隨后遣送回山東封地，王位被削、食邑二千戶；

公元前６３年，漢宣帝將其封為?；韬?，移居豫章國（今江西南昌）；

公元前５９年，年僅３４歲的劉賀去世，史稱漢廢帝。

（小標題）荒淫無道？鋒芒太露！

劉賀在史書中是一個標簽化的人物。

據(jù)《漢書·霍光金日磾傳》記載，霍光稱其“行昏亂，恐危社稷”，上官太后斥之“為人臣子，當悖亂如是邪”，劉賀自己也表示“愚戇不任漢事”。

信立祥推測，劉賀被廢黜時，沒能帶走宮廷中的一物一器。當時霍光以上官太后已下廢帝之詔為由，直接上前“持其（劉賀）手，解脫其璽組”，扶其下殿，“出金馬門”。這相當于霍光直接把劉賀拉下皇位、押出皇宮。

２７天的帝王經(jīng)歷，給劉賀留下一個“荒淫”的烙印，以及“荒淫迷惑，失帝王禮誼，亂漢制度”的罪名。然而，史實果真如此嗎？

姑且不論劉賀的私生活是否荒淫，先看看他的禮儀修養(yǎng)。

在劉賀墓主槨室的西面出土了一面繪有圣賢像的屏風，題字部分出現(xiàn)了“孔子”“顏回”“野居而生”等字樣。專家稱，這是我國考古迄今發(fā)現(xiàn)的最早的孔子像。

根據(jù)漢代“事死如事生”的葬俗以及“東寢西堂”的槨室結(jié)構(gòu)，主槨室西面模擬的是劉賀生前會客的場所?！俺缛逶诋敃r是上流階層的一種時尚，屏風被擺在會客室，至少證明劉賀是尊崇圣賢的。”?；韬钅箍脊虐l(fā)掘?qū)＜医M副組長、陜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員張仲立介紹。

屏風的面板由漆板和銅板構(gòu)成，這一制作工藝為漢代考古首次發(fā)現(xiàn)。也就是說，這面屏風極有可能是劉賀授意或命人打造的。

墓中出土的整套樂器，包括兩架銅編鐘、一架鐵編磬、琴、瑟、排簫、笙和眾多的伎樂俑，形象地再現(xiàn)了西漢列侯的用樂制度。信立祥認為，這也是劉賀個人修養(yǎng)的一個體現(xiàn)。

考古人員還在主墓藏槨中發(fā)現(xiàn)了大量竹簡、木牘，經(jīng)初步估算，竹簡逾萬枚、木牘兩百余片。

“竹簡即古代書籍，為劉賀生前閱讀或收藏所用。試問一個不愛書的人，怎么可能擁有如此多的書？”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長徐長青這樣說。

劉賀被廢黜并非因其荒淫無道，而是觸怒了權(quán)臣霍光——秦漢考古學(xué)界和秦漢歷史學(xué)界的專家學(xué)者對此普遍認同。

“史書上所謂‘荒淫’不足為憑?！敝袊貪h考古學(xué)會會長信立祥說，從出土文物能判斷，劉賀受過良好教育，史書上也有關(guān)于他“簪筆持牘（注４）”形象的描述。他被廢黜更多是因為輔佐他的昌邑群臣對朝中局勢的誤判，以及他過早地鋒芒外露了。

“劉賀遭遇了人生悲劇，但歷史因此發(fā)生的走向變化，提供了成就昭宣中興的重要條件?！敝袊嗣翊髮W(xué)國學(xué)院教授王子今認為，劉賀的際遇恰恰是霍光時代政治史的寫真。

目前，大墓中出土的竹簡、木牘正進行加固、掃描工作，文字識讀將于今年開始。王子今認為，如發(fā)現(xiàn)記錄劉賀政治經(jīng)歷和政治體驗的文字，將有助于深化我們對昭宣時期情節(jié)復(fù)雜的政治史的認識。

（小標題）南遷豫章，心卻未遠

漢宣帝繼劉賀之后登上帝位，多年蟄伏，終在霍光死后將其家族勢力鏟除。當時還在山東昌邑的劉賀成為漢宣帝的唯一忌憚，于是宣帝發(fā)出詔令：“封前昌邑王劉賀為海昏侯，食邑四千戶”。

公元前６３年，劉賀南遷封地豫章（南昌古稱）國，更加遠離政治中心。政治上，劉賀由王變侯，比稱帝前降了一等；經(jīng)濟上，劉賀繼承了第一代昌邑王劉髆的全部財產(chǎn)，南遷后的食邑也倍增。

有專家認為，目前出土的１萬余件文物門類豐富，正是得益于此。

“不加上內(nèi)棺中文物，主槨室中已發(fā)現(xiàn)了４８枚馬蹄金、２５枚麟趾金，前者非市面流通之物，后者更是罕見，猜測應(yīng)屬昌邑王劉髆得到的封賞，被劉賀繼承后帶來江西?！焙；韬钅箍脊蓬I(lǐng)隊、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員楊軍認為。

此外，墓中被發(fā)現(xiàn)的寫有“昌邑九年”“昌邑十一年”字樣的漆器，也可證明劉賀是攜帶著大量昌邑國舊物來到江西的。

“我們沒有發(fā)現(xiàn)用來表明帝王身份的黃腸題湊（注５），以及諸侯王以上貴族使用的金縷玉衣?！毙帕⑾檎J為，從規(guī)制上來說，劉賀的墓沒有僭越西漢的列侯等級。漢代埋葬制度等級分明，漢律中有規(guī)定，一旦貴族葬埋過制被朝廷發(fā)現(xiàn)，會遭到懲罰。如“孝景三年，侯不害嗣，十二年，后二年，坐葬過律，免。”尤其像劉賀這樣的身份，更是處于朝廷的嚴密監(jiān)視中。

關(guān)于黃腸題湊，徐長青卻有著大膽猜測：“在主墓藏槨與主槨室中間留有一個約７０公分的‘回’形空間。有的專家認為那是過道，但我覺得也可能是喪主事先預(yù)留出的擺放題湊的位置。”

徐長青說，有此猜測，一是因為有先例，宣帝在霍光死后曾特賜一副題湊給其安葬；二是因為劉賀被封?；韬顣r，宣帝曾援引象舜典故稱“骨肉之親，分而不斷”，劉賀期盼宣帝念及情誼再次特賜。

“侯的規(guī)制、王的規(guī)?！笔悄暇┎┪镌嚎脊叛芯克彼L李則斌對?；韬钅沟脑u價?！皠①R當昌邑王的時間比?；韬铋L，自己死后有可能被‘特批’以王的身份下葬，那么就會在墓葬中預(yù)留出題湊的位置?！崩顒t斌說。

專家介紹，漢代貴族生前能決定死后用哪些東西陪葬，但這種決定權(quán)是有限度的?！皬膭①R當時的身份和處境分析，他的家人就算有僭越葬制的想法，也只能通過一些隨葬品來表達?！睆堉倭⑴e例說，如主槨室東寢中出土的１０只鼎，周朝時天子葬制是“九鼎八簋（注６）”，但到漢代已不再嚴格，不排除劉賀或其后人用鼎來表明其身份的尊貴。

另據(jù)《漢書·武五子傳》記載，劉賀在豫章期間曾與原故太守卒史孫萬世交談，提及當日被廢未作掙扎似有悔意，還認為自己不久后能被封為豫章王。這也證明了劉賀雖遠離長安，但心中仍存有加封幻想。（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