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地鐵7號線陳平路站3號出口最先映入眼簾的是街對面的高層建筑，屋頂上掛著四個大字“精銳教育”。這里是哈佛北大精英、綽號“學霸長”張希設立的精銳教育上海總部。

曾經，這里燈火通明，一片氣派；如今，這里家長成群，排隊退費，引人唏噓。

“近段時間以來，精銳教育面臨巨大的經營困難，公司嘗試了各種辦法和努力，但已經無法維持正常運營。經過股東與管理層的慎重商討與決議，將于2021年10月12日起暫停營業(yè)?！?0月12日，當忐忑不安地點開公司郵件時，精銳教育員工馮嬌看到這份名為《致精銳教育全體員工函》的郵件時，心頭為之一緊，緊接著是震驚與無措。

同一日，精銳教育上?？偛繕窍?，前來申請退款的學員家長排成長龍?！斑€有什么有效措施嗎？還有什么有效的渠道嗎？”一位拿著退費信息登記表的家長挨個詢問，試圖找到除了登記信息之外的其他退費方法，但沒有人能夠給她明確的回復。

據多家媒體報道，2020年2月20日，精銳教育召開了一場線上發(fā)布會，針對疫情探討教育行業(yè)的危與機。當時，在教育界，有人稱60％的線下教育企業(yè)會因疫情影響而關店倒閉，張熙對此發(fā)表言論：我倒認為，一年內至少60％的在線教育公司會倒閉。

或許，張熙彼時不曾料到，一年半之后，作為國內高端線下一對一課外輔導機構龍頭，精銳教育也將面臨如此險境。

猝不及防的關停通知

精銳教育的此次風暴可以追溯到5天前。

10月7日，精銳教育發(fā)工資的前一天，一張疑似精銳教育創(chuàng)始人兼CEO張熙的朋友圈截圖被大范圍傳播，截圖內容包括“為了做好教育真心傾家蕩產了”“愿有來生，再不創(chuàng)業(yè)”，甚至有傳言稱張熙疑似輕生。

但很快，另一條張熙的朋友圈截圖出現，張熙在其中澄清：“大家放心，我沒事，精銳好好的，我也好好的，我和精銳的一萬名伙伴在政府的幫助下要做率先轉型成功的教育企業(yè)，我會像以前一樣熱愛教育、熱愛精銳?！?/p>

受訪者 供圖

但是，這條澄清朋友圈并沒有阻擋住危機的發(fā)酵。10月7日，馮嬌從小道消息獲悉，公司工資好像發(fā)不出來了，“我們就一直很著急，等校長通知，然后校長他們開了緊急會議，在群里通知大家說工資延發(fā)，也沒有收到任何公司的集體通知，就是一直聽校長或者區(qū)域總監(jiān)那邊傳達消息，但我們就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因為工資延發(fā)的話，對教培行業(yè)來說，出了問題才會這樣。”

“10月8日本應發(fā)工資，但是得到通知延遲到26日發(fā)，10月10日早上醒來，看到微信群里凌晨的消息，讓老師們九點前把貴重物品拿走，緊接著就看到，總部被退費家長圍滿?！崩铎o亦是精銳教育的一線老師之一，其如是對記者表示。

實際上，精銳教育的突然爆雷，亦讓大量學員家長猝不及防。白露是兩個小孩的家長，屬于精銳教育的老客戶，前后與精銳教育方面簽了四份合同，最近一次發(fā)生在9月初，所有合同合計費用超過十萬，但截至目前消費的只有一萬多。

白露的遭遇并非孤例。

“三年前在精銳上過幾次課，上課環(huán)境、教師程度都可以，今年孩子進高中想找大些的、市場口碑好的機構進行補習，精銳在百姓心中是數一數二的牌子，所以選擇了精銳?！?0月12日中午，在精銳教育總部門口，何爽對記者表示，其在精銳繳費超過30萬，目前去掉已用課時，大約還有近27萬元未消費。

記者在采訪過程中了解到，此次精銳教育退款事件涉及到旗下精銳教育、小小地球、至慧學堂等多個品牌，學員的年齡從少兒到高中生不等。至于學費，大多數學員的學費在1-10萬之間，向何爽一樣繳了“天價”學費的家長不在少數，皆是沖著精銳教育的知名度而來。

受訪者 供圖

根據21世紀經濟報道日前援引知情人士說法，截至今年2月28日，精銳教育已收取未上課的預付費高達27億元。不過，截至當前，這一數據尚未得到官方證實。

記者獲悉，目前無論是至慧學堂還是小小地球，線下門店均已不接受家長的退費申請，家長退費需要聯系精銳教育總部。而從10月10日開始，已陸續(xù)有家長前往位于上海市普陀區(qū)中山北路2161號的精銳教育總部，排隊申請退費。

10月12日，記者在現場看到，精銳教育一層大樓的玻璃上，已張貼出有多張退費登記二維碼，家長可以通過掃描二維碼登記信息。根據一位現場維持秩序的警察的說法，目前事件正在調查之中。而在精銳教育官方網站上，有關退費的二維碼頁面也一直在首頁滾動。

對于精銳教育在如此短時間內的“倒塌”，互聯網行業(yè)分析師丁道師在接受《國際金融報》記者采訪時稱關鍵在于擠兌危機，“精銳教育做的是高端教育，預付款很高，很多家長擔憂后續(xù)會引發(fā)問題，所以趕緊搶著退款，造成短期內出現海量的退款需求，由此產生擠兌性危機，就出現了目前的情況。

10月12日，根據相關知情人士提供的聯系方式，《國際金融報》記者多次致電精銳教育相關高管，不過截至發(fā)稿，尚未得到任何回應。

從興盛到停止營業(yè)

公開資料顯示，精銳教育的總部位于上海，創(chuàng)始人兼CEO張熙畢業(yè)于北京大學，獲得學士學位，后就讀于哈佛商學院，曾擔任EF英孚教育中國區(qū)總經理，美國強生、高露潔、箭牌等多家著名跨國企業(yè)擔任高級管理工作。

2007年9月，精銳教育由線下K12高端一對一培訓這一細分賽道切入，主營業(yè)務為中小學教育培訓，旗下擁有精銳教育、至慧學堂、優(yōu)畢慧、學匯趣、蘿卜來了、佳學慧等多個子品牌。天眼查顯示，自成立以來，精銳教育完成了六輪融資。

具體而言，2008年年初，精銳教育獲得五源資本（原晨興資本）200萬美元的天使輪融資，2010年至2011年該公司相繼完成3000萬美元A輪融資及4000萬美元B輪融資，最近一次融資則發(fā)生在2020年3月，投資方Yiheng Capital正是精銳教育彼時的第五大股東。

縱觀精銳教育的發(fā)展歷程，2018年算得上是濃墨重彩的一年。在2016年沖刺A股失敗后，2018年3月28日，精銳教育登陸紐交所，首次公開發(fā)行1630萬股，發(fā)行價每股11美元，開盤價為每股10.99美元，市值為17.93億美元。

登陸資本市場之后，加速跑馬圈地是精銳教育的首要目標?！霸诟叨薑12課后輔導機構中，精銳教育在上海占領的市場份額高達26.3％，在全國的市場份額僅有2.4％，第一我們肯定要強化全國的拓展。”2018年4月上旬，在精銳教育戰(zhàn)略升級發(fā)布會暨上市答謝會上，張熙曾公開表示，精銳教育之后將在四方面發(fā)力，包括全國布局，并購整合區(qū)域性K12品牌，在人工智能+教育、素質教育、海外教育資產等方面加大對外投資，構建教育生態(tài)鏈等。

不過，根據業(yè)內人士的解讀，若拉長時間線，除了疫情和監(jiān)管沖擊之外，造成精銳教育如今面臨生死考驗的最大因素正是與其大手筆激進擴張有關。記者梳理相關資料發(fā)現，僅2018年，精銳教育對外完成的投資及并購事件高達7起。其中，繼2018年3月先后投資培飛思維數學（K12）、愛尚跆拳道、知子花家庭教育以及漢翔書法后，并在8月份以2.4億元的價格收購天津華英，相隔不到2個月，精銳教育再度“出手”以2.39億元收購了巨人教育30％股權。

激進的并購舉措之下，精銳教育的債臺隨之高筑。財報數據顯示，上市次年，精銳教育短期負債暴增614.88％至3.22億元，長期負債亦同比增長232.28％至13.46億元。截至2021年上半年，精銳教育的流動負債總額已迅速升至51.96億元，其中短期債務達到10.25億元。

然而，舉巨債擴張似乎并沒有創(chuàng)造出盈利貢獻。在截至2018年8月31日、2019年8月31日和2020年8月31日的三個財年，精銳教育的營收分別為28.63億元、39.94億元和34.39億元，歸屬于普通股股東的凈利潤則分別為-7.21億元、2.45億元、-7.3億元。

2個月前，精銳教育在公告中稱，公司連續(xù)30個交易日內普通股最低交易價低于每股1美元，不符合紐交所合規(guī)標準，已收到警示函，面臨退市風險。而截至北京時間10月12日，其股價為0.4美元，總市值僅剩6461.58萬美元。

艱難的轉型之路

從意氣風發(fā)走到這一步，精銳教育如今的處境與狀態(tài)令人唏噓。

此前，精銳教育官方微信公眾號顯示，“雙減”政策發(fā)布之后，精銳教育進行了諸多產品升級和業(yè)務轉型，其中，“家庭教育”“心理輔導”“綜合素養(yǎng)”成為新的關鍵詞，暑托班、研學營活動、青少年家庭教育系列直播課等也相繼上線。

和精銳教育一樣，為適應新的政策環(huán)境，各大教育企業(yè)紛紛走上了轉型之路。

日前，新東方宣布將升級大學生業(yè)務，包括四六級項目、考研項目、出國考試項目、教資項目、財會項目進行全面升級，未來也將拓展計算機等級考試、司法考試等教育培訓項目。而在此前，新東方已宣布將逐步關停中小學科業(yè)務。

將業(yè)務重心轉至成人業(yè)務的還有高途教育和好未來，高途教育宣布加大職業(yè)教育投入力度，將成人教育業(yè)務板塊定位為新的增長引擎；好未來也瞄準成人教育，推出“輕舟“品牌，整合輕舟考研幫、輕舟考滿分、輕舟留學三個子品牌，計劃打造專注于年輕人的一站式提升平臺。

在所有的轉型方向中，素質教育是最受歡迎的“香餑餑”，新東方、好未來、猿輔導、卓越教育等紛紛將素質教育作為轉型的一大重點方向。

針對機構的紛紛轉型，網經社電子商務研究中心在線教育分析師陳禮騰表示，K12學科教育的嚴監(jiān)管，導致各K12教育機構原有學科類業(yè)務收縮，同時考慮拓賽道發(fā)展。而職業(yè)教育（國家政策明確支持）、素質教育、教育信息化服務、智能教育硬件等成為各教育機構轉型發(fā)展的方向。目前，除了高途押寶職業(yè)教育外，猿輔導、豆神教育、VIPKID、51Talk、豌豆思維等紛紛布局素質教育。

但是，巨輪轉身并非易事。陳禮騰認為，各家教育公司多數選擇素質教育或考慮該賽道與原先的用戶群體有所重合，有助于新業(yè)務的快速發(fā)展，而如果是K12向職業(yè)教育等賽道的轉型，基本從零開始，難度較大。

有沒有足夠的資金，也影響著巨輪能否從容轉身。在新東方9月17日的高管會上，創(chuàng)始人俞敏洪鼓勵各地校長積極嘗試，不論是素質教育還是托管中心，都試試看哪種能跑通，“反正新東方賬上還有錢?！?/p>

這對本身就已經陷入擠兌危機的精銳教育來說，更是雪上加霜。丁道師表示，教培行業(yè)是一個需要資金流動起來的行業(yè)，一般不會儲備特別多的現金來過冬，精銳教育的歷史積累畢竟不如新東方和好未來，目前來看，轉型難度也更大。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馮嬌、李靜、何爽、白露均為化名）

本文源自國際金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