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要睡覺的時候，天空變成灰色，早晨的凜冽空氣刺激了他的鼻腔。

數(shù)個小時的行走已經(jīng)讓他疲憊不堪。而從地平線上升起的太陽意味著終于到了休息的時候。如果不是他兩天前弄到的兩匹馬，他本來可以白天趕路的。馬不是買的，不過只要用上幾天，穿過幾個山谷后，他就能把它們賣個好價錢。他村子里沒人知道他這個禮拜不見了是去了哪兒，干了什么。沒錯，長久以來是有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不過這些小地方的人都這樣，愛搬弄口舌。再說了，其實每個人只在乎自己的事，這樣才安全。

傍晚，六點剛過，黑暗就已降臨在險峻的群山間。Richard又要上路了。他沒有手電筒，不過他也無所謂——月亮是他的路燈，而南十字星則幫他找到方向。此外，沒人比他更熟悉這里的路。他就在這里長大。這些道路在幾百年前由印加帝國所建，不過現(xiàn)在，厚厚的ichu草（安第斯山脈特有的草）已將它們覆蓋，令其消失在人們的記憶中。只有馬賊會在夜里循著此路，趕著偷來的動物，往安第斯山脈的遠處而行。Richard就是其中之一。那天早上，他可從沒想到十年來第一次，他要在這些路上和兩個波蘭記者同行。

穿著傳統(tǒng)披肩的Richard 本文圖均為 Micha? Dzikowski攝

真見鬼！每次我聽到這話都是這反應(yīng)。“抱歉，先生，但這不可能。”不可能？我已經(jīng)聽了太多這些狗屁了?！霸诿佤?，沒什么不可能！”我嚷道，在另一個前來為我們的探險旅行應(yīng)征蓋丘亞語翻譯的家伙身后砰得關(guān)上門。

不過，我腦中也回蕩著另一個聲音：“也沒有事是確定的?！?/p>

我和攝影師Micha? Dzikowski一起，正在策劃一次印加路網(wǎng)探險之旅。同時，我們也陷入了困境。從曾經(jīng)的印加帝國的首都庫斯科出發(fā)的時間正在逼近，然而我們還沒找到翻譯和向?qū)?。每個人都不懷好意地保持沉默，堅信我們翻過維爾卡潘帕山脈抵達印加的圣山，薩康泰山腳下的計劃完全行不通。

也對，我們完全可以選擇更完善、更商業(yè)化的印加徒步路線，但我們不想這樣。在花了數(shù)個小時研究谷歌地球上的衛(wèi)星照片后，我們還是一無所獲。最后，直覺告訴我們，一位當(dāng)年的西班牙征服者的兒子做的筆記，以及一位西班牙編年史學(xué)家Garcilaso de la Vega的印加著作也許還挺可靠。

正考察著各種可能性時，我的秘魯手機響了起來?！癕ateo先生么？我的名字是Wilfredo Gibaja Tapia，不過叫我Eddy就行。我聽說你在找可以帶你穿過安第斯山去薩康泰山的人？我正巧認(rèn)識這么個人——Richard ，是個運貨的車夫（arriero）。他就是山里人?！?/p>

我誰也不相信，盡管如此，我們還是設(shè)法見了一面。

兩天后，帶足了能支撐好幾天的設(shè)備和可可葉之后，我們穿過庫斯科城郊外的普卡拉遺址，開始了旅程。Eddy作為翻譯同行，此外還有Richard和Edwin。后者負責(zé)照看牲畜：3匹馬和一頭騾子。目標(biāo)則是通過古代的印加路網(wǎng)前往馬丘比丘。這片路網(wǎng)加起來有四萬公里長，極大地改變了南美洲的地貌景觀，范圍從現(xiàn)在的哥倫比亞一直延伸到阿根廷中部。在印加帝國第九任國王帕查庫提在位期間，路網(wǎng)得到極大發(fā)展，它的起點是首都庫斯科，一直通向帝國的不同角落——亞馬遜雨林、沙漠，更多的則是安第斯山脈的山谷和峭壁。

路網(wǎng)分為好幾種：寬闊的道路為負擔(dān)政府差事的美洲駝隊而建，還有窄路和運河，曲折的盤山石階則可以通向海拔5000米以上的山峰。這些主路之外，路網(wǎng)還包括密密麻麻的小路系統(tǒng)，承擔(dān)著通信和聯(lián)絡(luò)功能。印加帝國的信使們（chasquis）通過這些小路傳達口頭以及叫做qhipu的繩結(jié)信息。2014年，印加路網(wǎng)成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

連輪子都沒有的印加人到底是怎樣創(chuàng)造出這一人類歷史上偉大的工程學(xué)奇觀的呢？我向一位考古學(xué)家，Oscar Montufar La Torre請教過這個問題。他是印加的奧揚泰坦博遺址考察工作的主要負責(zé)人。他告訴我，印加帝國有名叫Mit’a的勞役制度，每個村子都必須派出人手，包括男性和女性，從事一段時間的公共勞動。印加人極為勤勞，這一點可以從他們的幾大原則反映出：不偷竊（ama suwa），不撒謊（ama llulla）以及不懶惰（ama qhella）。

我們花了三天時間高強度行走，穿過了高山道路、印加遺址和農(nóng)田，終于抵達了奧揚泰坦博，也就是在那里，Richard告訴了我們文章開頭的故事。

跋涉在路上

我拿了一小塊llipta，這是用藜麥、尾穗莧粉末和可可做的黑色團子，然后用一些可可葉將它包了起來，放進嘴里咀嚼。從現(xiàn)在起，邁出的每一步變得容易多了，背包好像也沒過去那么重?？煽扇~所含的生物堿讓我們在海拔4000米的高山上的跋涉不再那么痛苦。對于安第斯山的居民來說，古柯樹一直都是神圣的植物。咀嚼時能降低饑餓感，抵抗寒冷和疲勞。

抵達山脊時我回首眺望，但完全看不清將我?guī)е链颂幍牡缆?。這些路的奇異之處在于，除非拂開膝蓋高的ichu草，否則你完全看不見它。正是這些草使我們在旅行前，完全無法在衛(wèi)星圖上找到路網(wǎng)。但路就在這里。我站在海拔5000米的Inca Chiriasca路上，感到這完全就是在書里讀到過的那種冒險經(jīng)歷。我們走過的路沒有一條是曾被記錄或描繪過的。難以置信。

Richard打斷了我的沉思，指著一座巨大冰川腳下的一處說：“我第一次來到這里時，冰川一直延伸到那里，那是17年前了?！?/p>

兩者之間的距離令人震驚。車夫指的那個地方和現(xiàn)在的冰川邊緣距離超過200米，中間別無他物，除了灰色或棕色的石塊。

根據(jù)聯(lián)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在2014年10月的報告，全球70%的熱帶冰川都位于秘魯，在過去的40年間，它們的范圍縮小了40%。

此外，在這段時間里，形成了1000多個新的冰川湖。知道這個數(shù)字對于安第斯地區(qū)的小村落以及那些世世代代以農(nóng)業(yè)為生的人來說意味著什么么？土地退化。傳統(tǒng)生計和家庭的末日。這里的冰川融水帶有大量的重金屬：鉛、砷、鎘、錳。這些元素嚴(yán)重污染了土地和水源。

Estaqio Chaucca今年67歲，我們在他住了一輩子的村子里聊天?！霸谶@兒我們都靠種土豆過活。大概15-20年前雨季和旱季的作物是一樣的。在雨季，我們還可以用Sapato湖的水澆灌農(nóng)田，但現(xiàn)在的旱季已經(jīng)長不出土豆了。

Estaqio是六個孩子的父親。所有孩子都去了大城市，卡爾卡（Calca）, 烏魯班巴（Urubambie），大女兒則在庫斯科。越來越低的務(wù)農(nóng)收入使傳統(tǒng)大家庭難以維持。

一位安第斯山區(qū)的村民

許多安第斯山的居民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其中一個是Hilaria Quispe。在去皮瑞（Piuray）湖的路上，我們在她的草場上見面。她丈夫還在世的時候，她的日子還不錯。不幸的是，六年前，他去世了。每天日出之前，她就要離開自己位于Tauca村的小房子，將羊趕到大山深處喝水。每一年，她都必須走得更高以尋找水源。

一路上，我們有許多次類似的談話，證明融化的冰川為當(dāng)?shù)厝说纳顜砹硕嗝淳薮蟮挠绊憽?/p>

我拿了三片可可葉，學(xué)著安第斯居民幾世紀(jì)以來一貫的做法，向薩康泰山的方向舉起，向山神獻祭。我心中充滿感謝，此刻我們正站在這一路的制高點。風(fēng)卷起落葉，將它們吹向空中。仿佛在一瞬間，薩康泰山上籠罩起厚厚的、烏漆漆的雨云。該走了，我們向叢林而行。

用可可葉向圣山致敬

一陣高一陣的蟬噪聲弄得我快瘋了，連附近烏魯班巴（Urubamba）河轟隆隆的水聲都快被蓋過去。我們在天黑后走路，沿著一直通往阿瓜斯卡連特斯（Aguas Calientes）小鎮(zhèn)的鐵路而行，這是馬丘比丘前的最后一站。我貪婪地呼吸著潮濕的熱帶空氣。巖石和野草構(gòu)成的單調(diào)景觀慢慢轉(zhuǎn)變成咖啡、木瓜和百香果種植園。呼嘯而來的火車中止了蟬的大合唱，我們幾乎在車來的最后一秒才奮力躍出了鐵軌。

現(xiàn)在，我們的旅行不再需要車夫的幫助了，我意識到這次冒險最重要的部分其實是人。他們的認(rèn)真、對山的知識和幽默感讓我難以忘懷，當(dāng)然，除了Edwin手上掛著的那個老在放著“太陽節(jié)”電臺的吵鬧音樂的收音機。在這10天里，我們走了200公里，冒著烈日，淋著大雨，迎著冰雹和大風(fēng)，我們還是走完了全程。

迷霧中的馬丘比丘

100年前，失落的印加城市馬丘比丘的發(fā)現(xiàn)者海勒姆·賓厄姆（Hiram Bingham）這樣寫道，“在我們視線所及的最遠方，出現(xiàn)了由山丘、低谷、熱帶雨林和雪山組成的迷宮，如同魔法使幻想成真。這是對我們上氣不接下氣地走到最高峰的嘉獎。”時代變遷，這些話語依然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