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轉(zhuǎn)載自1905電影網(wǎng)，原文標題：《吳孟達：離不開表演 100年后希望觀眾還能記得我》

在《新烏龍院》的首映發(fā)布會上，吳孟達抱起吉他在臺上配合唱《吻別》，重現(xiàn)老版《烏龍院》的經(jīng)典橋段。

他照樣是那副精神抖擻、搞怪無厘頭的模樣，變了的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個白發(fā)蒼蒼，年近70歲的老人了。更難想象，前幾年，他還因為心臟急速衰竭，屢次傳出死訊。

發(fā)布會最后，大屏幕上出現(xiàn)了吳孟達從影45年來的角色集錦，著實來了一波情懷滿滿的回憶殺。他在臺上說，感謝觀眾還愿意賞他口飯吃，演戲是他生存的最大意義，他不會退休，還要再演50年！

發(fā)布會結(jié)束，達叔接受了我們的專訪，他再次談起自己是有多么地熱愛表演。

“我離不開我的表演，我非常喜歡表演。很多人都問我，都快70的人了，你怎么就是愛表演，雖然我?guī)啄昵吧×?，心臟不好了，但是我一直還在關(guān)注電影，關(guān)注我們中國電影的發(fā)展。我是超喜歡當演員的，其實很早就可以當導演或者當幕后，但我就是不愿意去?！?/p>

是的，65歲的達叔，還要繼續(xù)演下去。

“內(nèi)地空間大，香港人拍不出有深度的喜劇”

90年代初，吳孟達和周星馳的《賭圣》《逃學威龍》在臺灣大受歡迎，引來導演朱延平的關(guān)注。他從臺灣特地跑到香港來找吳孟達，促成了他們的第一次合作《逃學外傳》。

《逃學外傳》劇照

朱延平是臺灣版的“王晶”，拍片速度快到一年最多可以推出5部影片。拍攝《逃學外傳》，吳孟達從頭到尾連主演林志穎的面都沒見過，僅花四天半就拍完了自己所有的戲份。

“我都嚇一跳，出來效果還是挺好的”，之后，吳孟達又和朱延平合作了《笑林小子2：新烏龍院》，這是他們的第二次合作，也開啟了火遍錄像廳時代的《烏龍院》系列電影。

《笑林小子2：新烏龍院》劇照

《烏龍院》當年一推出，就在臺灣旋風般拿下1億臺幣票房，大破紀錄。“當年臺灣有很多港戲，前面那幾個破紀錄的幾乎都有我”，吳孟達回憶，“但是我和郝劭文、釋小龍演的《烏龍院》排在第一名，比我跟周星弛合作的還要高！”

隔年，他們趁熱打鐵再推續(xù)集《無敵反斗星》，一樣大賣座。不止在港澳臺，在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這些東南亞地區(qū)，只要電視臺一播出，收視率都非常高。

《無敵反斗星》劇照

20多年后，華語電影格局大變天，北上合拍是大勢所趨，《烏龍院》系列這時候順流而上迎來第三部，面對當下市場語境，首先不得不面對這樣的質(zhì)疑：是不是販賣情懷，是不是在炒冷飯？

達叔是這樣解釋的，“雖然是新瓶裝舊酒，但每一段時間，每一個電影都一定有它新的創(chuàng)作，新的經(jīng)典”，在他眼里，“電影是一個巨大的夢工廠，要隨著時代的變化有不停的創(chuàng)意，那才叫好玩”。

所以，在《新烏龍院》里，達叔說的“好玩”在哪？

這回，他扮演的不再是老版里癡情憨厚的大師兄，而是烏龍院的住持院長長眉師父。這個角色在戲里是網(wǎng)紅主播，時不時就拿起手機搞直播，達叔對這些新鮮流行事物倒很感興趣，抖音、快手，他說他現(xiàn)在都懂了。

另一個是對系列角色的再創(chuàng)作，“以前壯年時候演的大師兄是糊涂裝聰明，什么都不懂，就裝自己很了不起，現(xiàn)在老院長剛好倒過來，明明心里很明白，他在裝糊涂”。

因此，我們能在電影里看到這樣一個吳孟達，也是我們最熟悉的吳孟達：從頭到尾都是笑瞇瞇的樣子，生氣的時候也要笑瞇瞇的。

朱延平、吳孟達和郝劭文，這是老版班底，新版再加入王寧、孔連順、宋小寶等一票內(nèi)地喜劇演員。開心麻花+萬合天宜+本山傳媒，《新烏龍院》這個IP幾乎把華語電影圈最大眾化、最接地氣的喜劇團隊攢到了一起。

達叔說，自己很早就關(guān)注東北喜劇人，對《鄉(xiāng)村愛情》印象很深，什么趙四、謝大腳，他都很熟悉。

他認為，香港喜劇、臺灣喜劇和內(nèi)地喜劇沒有區(qū)別，喜劇語言全世界共通。“喜劇最好的地方就是連對白都不需要，可能就一個眼神。像查理 卓別林，沒對白的一個年代，就是靠身體語言表演出來，這個是喜劇最可愛，最珍貴的一面?！?/p>

而作為曾經(jīng)香港喜劇輝煌年代的重要一員，面對港片沒落，他也心有感慨：

“我們中國內(nèi)地現(xiàn)在空間大的不得了，什么都比香港進步，制作費用也比香港高，整個市場大香港上千倍，上萬倍。香港太小了，懂的東西也只局限在香港的文化，真正的歷史，古典的文化，其實我們香港人不太深入。所以我們一直強調(diào)拍的是商業(yè)性的電影，那些比較有深度的喜劇、戲劇，香港人拍不到。”

“最瘋狂的時候，一個劇本看了200次”

1973年，吳孟達報考香港TVB藝員訓練班，報考理由竟是覺得自己外形很俊俏，當然，母親的極力鼓動也是主要原因。之后，他就和周潤發(fā)、林嶺東等一道進入訓練班學習。畢業(yè)后，吳孟達和周潤發(fā)一起當臨時演員，直到電視劇《楚留香傳奇》，他才因“胡鐵花”一角初嘗爆紅滋味。反倒是周潤發(fā)，因為身高太高只能繼續(xù)在片場跑龍?zhí)住?/p>

吳孟達在《楚留香傳奇》中飾演“胡鐵花”

出道不久就大紅大紫，那段時期的吳孟達，完全膨脹了。天天跟老板花天酒地，他形容那時候的生活就是“賭博、煙酒、女人”。糜爛的結(jié)果，就是讓他欠下一屁股債，遭TVB四年雪藏。無戲可拍，最苦的時候身上只剩買一包煙的錢，他一度想過自殺。連師弟杜琪峰那時候都批他是“一塊扶不上墻的爛泥”。經(jīng)歷過大起大落，也要迎來洗心革面。

吳孟達利用這段時間潛心鉆研表演，他看電影，看書，也研究劇本，之后終于靠《新扎師兄續(xù)集》咸魚翻身。

他在這部電視劇里出演教官，和梁朝偉演對手戲。據(jù)他所說，有一場兩頁紙的戲，他看了有兩百次，就為了在戲中訓斥梁朝偉時演出“嘴巴在罵他，眼睛卻在疼他”的感覺。

《新扎師兄續(xù)集》中和梁朝偉搭戲

“200次”，在這次采訪中吳孟達又提到了200次。

“每一場劇本，每一句對白，我可能看超過50次。以前最瘋狂的時候，看過200次。為什么看那么久？我是記性不好嗎？不是?；旧峡次辶危掖蟛糠侄寄苡涀?，但是我要不停地從其它角度去演繹，所以要不停的看劇本，不停的賦予它更大的生命力。”

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一種習慣：拍戲前晚細讀劇本，拍戲當天就不帶劇本去現(xiàn)場。他說拍《新烏龍院》的時候是，以前和周星馳合作的時候更是，“不用為了鏡頭，不用為了情節(jié)，也不用為了對白煩惱，就是都吃透了，然后在現(xiàn)場看有什么能互相擦出火花，演一些跟對手好玩的，捉弄對象的，突然間來一下，給對手反應不及的?！?/p>

和周星馳的合作是從《他來自江湖》以及《蓋世豪俠》開始。那時候，戲里的他們，是父子和師徒，戲外的他們，是住對門的鄰居，是去片場前總要一同在車里討論表演的兄弟。

《他來自江湖》劇照

《賭圣》是他們的真正起點，同樣，他們也成就了《賭圣》。

電影里，吳孟達被周星馳誤打，他穿著女人的衣服一邊口吐白沫一邊說，“沒事啊，那就走咯”，這個搞笑橋段就是他的臨時設計。還有經(jīng)典形象“三叔”，周星馳一喊“三叔”，他就像抽風一樣發(fā)作，全身抖動，這不是空穴來風，是他自創(chuàng)的表演風格，還把這命名為“先天性失控癥”。

《賭圣》劇照

即興創(chuàng)作+默契配合，他們就在一唱一和，一張一弛間縱橫了四海，成了香港影史最為經(jīng)典的銀幕搭檔。

在大眾眼里，吳孟達可能就是電影里周星馳旁邊的“小跟班”，從影以來，他也幾乎沒演過男主角。他絲毫不介意戲份的輕與重，“主角跟配角，我是一樣的對待，一樣的付出，不會說主角我更緊張或者是配角我就隨便演，沒有，絕對不會?！?/p>

前段時間，他又去一部大電影《韋爵爺》里客串，再次演繹海公公。在電視劇《小寶與康熙》和電影《鹿鼎記》里，吳孟達已經(jīng)演過兩回海大富，都是逗趣、癲狂模樣。這次，他似乎要朝著陰險、兇狠的相反方向去重新詮釋。

“喜劇、鬧劇、悲劇、正劇，我什么戲都拍過，還能拍什么呢？”他說自己不想做重復，但無奈演過的角色實在太多。即便是舊作新拍，重演角色，或是客串參演，他都相信還有很大的范圍和空間去完成更好的表演。

“《黃土地》和《戀戀風塵》影響我最深”

達叔很坦誠，說自己是真的離不開演戲，連之前住院生病的時候都在關(guān)心電影和片場的事。

“我是不停的想演，不停的希望有創(chuàng)作，這樣會讓自己更年輕。活在影視圈里，每天有一票人陪著你玩，陪著你聊，非常尊重你，這是人生最大的樂事，也是自己喜歡的工作?！?/p>

談起最滿意的角色，他列了四個：《賭圣》里的三叔、《武狀元蘇乞兒》里蘇燦的父親、《鹿鼎記》里的海大富，還有，《天若有情》里的太保。

塑造過一大堆經(jīng)典喜劇角色，可迄今為止，讓他拿下唯一一座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配角的，卻是靠《天若有情》里的這個悲劇小人物。

《天若有情》劇照

同樣，在這次采訪中，我們也發(fā)現(xiàn)了一個完全不同于“笑星”這個刻板印象的吳孟達。

他說，這輩子的最大遺憾是沒演上《搭錯車》，他太想扮演那個悲情的啞巴爸爸了。在他看來，電影版孫越和電視劇版李雪健的表演都很棒，但從身體語言到眼神細節(jié)，他自認還有有別于他們的表演方式。

2006年，在綜藝節(jié)目《劇風行動》里，他就過了把《搭錯車》的癮。不過只是節(jié)目里的一個演戲小片段，他也要入戲又入神。他那收放自如的苦情演技雖然沒在心心念念的《搭錯車》里實現(xiàn)，但在《天若有情》里有，在后來的《少林足球》的足球教練身上，更能見著。

吳孟達在綜藝節(jié)目中演繹《搭錯車》

影響他最深的電影也不是喜劇片，是陳凱歌的《黃土地》和侯孝賢的《戀戀風塵》，“這兩部我看過50遍以上，都有錄影帶，幾乎天天有空就看，從里面學一些東西?！?/p>

兩部文藝片，兩部一樣有著孤獨感的文藝片。

“不喜不愁的，唱啥呢？”《黃土地》里的這句對白，他說自己永遠記得，“那種語調(diào)真的很孤獨，很流浪，就是會打到你心里面的，整個氛圍太痛苦了?！?/p>

還有《戀戀風塵》，出生在廈門的他，或許就在這部臺灣電影的鄉(xiāng)土氣息中激起了自己對閩南的回憶與鄉(xiāng)愁。

看多了達叔在喜劇電影中“先天性失控癥”一般的抽瘋樣，卻忘了臺下的他，竟也是那么沉著、平和，甚至愿意去擁抱孤獨與寂寥。

“周星馳的黃金搭檔”、“香港電影的萬能配角”，王晶還評價他是“能演大喜劇，也能演大悲劇，一個真正有演技的好演員”，更有人說，他就是“中國的摩根 弗里曼”。

“50年后，100年后，您希望觀眾怎么來評價你？”

采訪最后，我們把這個人生總結(jié)式的問題拋給了他，他很快收起了笑臉，思索了幾秒說，“希望觀眾還能記得我，希望觀眾還有‘吳孟達’這個印象”。

話音剛落，他又無厘頭問道，“咦？50年后，100年后我還在啊，到時候再問！”

沉穩(wěn)冷靜后又是嬉笑捉弄模樣，嗯，這就是吳孟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