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派新聞記者王宇

近年來，經常出現(xiàn)在“流星雨直播”、“西北商星之旅”、“最美星光村”等社交媒體上的“星光之旅”逐漸被毀掉。

據(jù)攜程發(fā)布的《2019天文旅行報告》，一年內搜索預訂國內外天文旅游相關產品的旅游者人數(shù)增加了60%。與此同時，各大OTA上新增了大量天文旅游產品，攜程平臺上這類產品的數(shù)量足足增加了50%。而縱觀全球，目前在英美澳新等國家，星空旅游已經十分成熟。其中，不受光污染的國際黑暗天空保護區(qū)，是公認的最佳觀星地點。

目前，我國有5個“中華暗夜星空保護地”，分別是西藏阿里、那曲、江蘇野鹿蕩、山西太行洪谷和上饒橫峰縣葛源，其中西藏阿里和那曲已經被收入《世界暗夜保護地名錄》。然而如何利用好暗夜保護地，發(fā)展星空旅游，我國仍處于起步階段。

今年7月30日～31日，“首屆中國（寧夏）星空旅游大會”在寧夏中衛(wèi)沙坡頭召開，該會由寧夏文旅廳、中國旅游報社主辦，由星聯(lián)CSVA聯(lián)合多方進行策劃和特別支持。大會還發(fā)布了《中國星空旅游報告》，是目前國內關于“星空旅游”的首份報告。報告指出，我國星空旅游還存在認知不夠、專業(yè)欠缺、視野不寬、融合不足、暗夜保護需進一步加強等問題。

如何提高大眾對“星空旅游”的認知？如何打造一個不“千篇一律”的星空目的地？如何平衡暗夜保護與星空旅游發(fā)展的關系？澎湃新聞專訪星聯(lián)CSVA聯(lián)合發(fā)起人蔣晨明，一起聊聊“暗夜下的商機”。

星聯(lián)CSVA創(chuàng)始人蔣晨明，攝于河北康?？h，英仙座流星雨之夜。 星聯(lián)CSVA星空攝影師蔣晨明 圖

澎湃新聞：在過去，“星空旅游”可能只是天文愛好者、攝影師愛好者的小眾樂趣，但近幾年，大眾對星空的熱愛似乎有所上升，您是否有感覺到這樣的趨勢？

蔣晨明：通過我們的觀察，現(xiàn)在對星空旅游感興趣的人群可以說呈現(xiàn)了幾何級的增長，尤其是最近兩三年尤其突出，是一個爆發(fā)的趨勢。

相比較一些“老牌”的星空旅游目的地，比如新西蘭、澳大利亞、加拿大等等，我國星空旅游的發(fā)展起步較晚，還存在認識不夠、專業(yè)欠缺、視野不寬、融合不足、暗夜保護力不足等問題，但我國地大物博，觀星的自然條件比較豐富，所以整體來講，發(fā)展特別快。再一個就是觀星人群也很多，尤其隨著都市化進程加快，都市人口越來越多，加上都市的自然教育也比較好，他們對親近自然的需求也在增加。

云南麗江長江第一灣，夜空星軌。 星聯(lián)CSVA星空攝影師甘萬蓮 圖

澎湃新聞：從目前國內星空旅游的流行趨勢來說，大眾比較感興趣的話題是什么？

蔣晨明：現(xiàn)在感興趣的話題，比如說“流星雨直播”。流星雨這個概念現(xiàn)在已經是完全“出圈”了。因為它本身是個天文現(xiàn)象，但現(xiàn)在大家對流星或流星雨充滿期待，尤其是年輕人的“追星”趨勢不容小覷。

還有，“超級月亮”也是遠遠超出我們的想象，因為它并不是特別罕見的天文現(xiàn)象，但這幾年，每一次出現(xiàn)都會成為大家關注的焦點，成為媒體報道的話題事件。還有日全食、月全食等等，它們共同點都是觀看的難度不大，不需要特別專業(yè)的設備，只要你騰出時間來就可以了。

北京鐘樓——“時間博物館”與夜空時間的流動。 星聯(lián)CSVA星空攝影師蔣晨明 圖

澎湃新聞：您曾在一次演講中提到，星空作品的社會價值與經濟價值并未釋放，尤其是推動生態(tài)旅游的社會價值遠未被重視，社會上也缺少對星空價值的認知。這是您發(fā)起星聯(lián)CSVA的一個初衷嗎？星聯(lián)CSVA主要工作是什么？

蔣晨明：從我本人來講，我是個攝影師，雖然拍星空的時間不算特別長，但我知道星空攝影創(chuàng)作是非常辛苦的。特別是環(huán)境越好的地方，往往越偏僻，一個人去的話比較危險，常常要結伴前行。另外星空攝影也涉及到很多天文知識。進入星空攝影的圈子后，我發(fā)現(xiàn)大家都散落在全國各地單打獨斗，苦苦創(chuàng)作，我就想是不是可以把大家聚集起來，建立一個部落，因為國際上有類似的星空攝影聯(lián)盟。于是我和幾個知名的星空攝影師聯(lián)合發(fā)起了星聯(lián)CSVA，后來慢慢得到了很多攝影師的認可，人數(shù)就不斷增加，到現(xiàn)在已經有600多名成員，星聯(lián)CSVA也成長為一個星空主題的IP聚合體。

美麗的星空往往是優(yōu)越的自然環(huán)境的“代言人”。因此我們進行創(chuàng)作的地方，一般自然環(huán)境都比較好，風景也很美。在這個過程中，我突然意識到，這么好的景色，不光是星空攝影師了，普通的游客應該也會有興趣，不過當?shù)卣坪踹€沒有意識這是一種資源，所以我很快想到作為星空攝影師，我們可以去推動這件事——讓更多人仰望星空。

內蒙古黑城遺址，流星穿過銀河 星聯(lián)CSVA星空攝影師周博 圖

我們的邏輯是，要讓更多人去仰望星空，就要從認知星空開始，讓公眾了解星空之美之魅；而認知星空，從星空視覺開始。因為如果你先給大眾灌輸深奧的天文知識、大眾不一定有興趣去聽，但星空視覺的傳播效率非常高，一張美麗的星空圖片或者一段視頻很快地能讓人產生興趣。大家感興趣后，另一個問題就來了，那就是怎么去欣賞。普羅大眾去觀星，不可能像我們攝影師一樣，可以風餐露宿，可以去冒險，安全舒適一定是第一位的，因此我們要打造星空旅游目的地，要配備基礎設施和舒適的食宿，還有跟星空相關的科普。

所以，我們一方面從自身做起，把星空視覺做好，推動更多人去認知星空，產生仰望星空的沖動，另一方面讓更多地方能夠把星空目的地給做起來，為游客提供方便。

四川康定三嗯措，銀河下的雪山。 星聯(lián)CSVA星空攝影師蔣濤 圖

澎湃新聞：今年7月末，由寧夏文旅廳、中國旅游報社主辦，星聯(lián)CSVA聯(lián)合多方策劃召開了 “首屆中國（寧夏）星空旅游大會”?！靶强章糜巍钡奈穆卯a業(yè)大會還是第一次聽說，可否介紹下怎么產生了策劃這次大會的想法？目的是什么？

蔣晨明：其實去年秋天在深圳國際旅博會上，我們和中國旅游報合作舉辦了“2020中國首屆星空旅行論壇”。這兩年，寧夏正在積極打造“星星的故鄉(xiāng)”的文旅IP。于是一拍即合，就促成了在寧夏落地一場星空大會的創(chuàng)意。

召開“星空旅游大會”最主要的目的是，讓大家能了解星空旅游，認識星空旅游的價值。因為就像前面提到的，我國星空旅游業(yè)起步比較晚，很多從業(yè)者也不了解星空，更不知道星空旅游是什么，很多概念都是空白的。所以在這次大會發(fā)布了首份《中國星空旅游報告》后，很多行業(yè)內人也深受觸動。

位于寧夏中衛(wèi)沙坡頭景區(qū)的“星星酒店”已經成為“寧夏星星的故鄉(xiāng)”品牌形象的重要載體。 資料圖

澎湃新聞：剛剛您提到寧夏正在打造“星星的故鄉(xiāng)”這樣的IP品牌，所以有的地方對“星空旅游”很感興趣，但很想知道從業(yè)者在打造星空旅游產品時，遇到的困難是什么？

蔣晨明：困難還是挺大的，首先就是不知道從何入手，怎么去找開發(fā)產品，所以今年“首屆中國（寧夏）星空旅游大會”結束后，很多人找到我，希望請我去他們那里看一看，幫忙出謀劃策。在《中國星空旅游報告》里，我們也提供了一個關于中國星空旅游發(fā)展的 “四步走”策略：頂層設計、占領心智、產業(yè)融合、內容運營。

我們現(xiàn)在正在和中國旅游報合作，幫助一些地方的文旅部門，制定中國星空旅游的規(guī)范和標準，比如內蒙古草原文化保護發(fā)展基金會設立了一個星空保護與發(fā)展委員會，我是執(zhí)行主任，我們現(xiàn)在的任務是做一個星空保護與發(fā)展的工作指南，像下發(fā)到各地去，讓大家了解相關的注意事項。

內蒙古綠城英仙座流星雨與火星 星聯(lián)CSVA星空攝影師蔣晨明 圖

澎湃新聞：要讓“星空旅游”逐漸破圈，從天文愛好者的“小眾愛好”發(fā)展為深受人們喜愛的旅游新時尚、新潮流，您覺得最重要的任務是什么？

蔣晨明：最重要的還是“由淺入深”，還有一個關鍵詞就是“發(fā)生關系”。也就是說，星空旅游的內容要和大眾的認知、喜好發(fā)生關系，要不然的話，它永遠停留在一個小眾的圈子里。

“發(fā)生關系”其中一個工具就是前面提到的星空視覺，通過星空照片、視頻，引起大家的關注。另外一個是文化知識，比方說我們常說的“七月流火”，很多人誤以為這是形容炎炎夏日的成語。其實古人所說的“七月流火”，是指陰歷的七月，大致相當于今天公歷的九月前后，入夜后的天空中會看到有一顆叫“大火”的星緩緩下落，“七月流火”現(xiàn)象預示天氣開始轉涼了。還比如我們常說的“一舉奪魁”，“魁”這個字就來自北斗，北斗七星最重要的勺子口四顆星就叫“魁”（也有人將第一顆星叫魁），因此用它來指代第一。這些例子告訴我們，把能夠看到的星空和日常生活聯(lián)系起來，把小眾話題變成大眾話題，這樣可以提升大家對星空的認知。

湖北神農架大九湖，流星飛逝。 星聯(lián)CSVA星空攝影師蔡榕煇 圖

澎湃新聞：關于如何打造星空旅游IP，有沒有一些例子可以跟我們分享一下？

蔣晨明：比如說北京的喇叭溝門，有一個原始森林公園，自然環(huán)境優(yōu)越，有得天獨厚的觀星條件，另外離北京近，能接觸到龐大的都市消費群體。喇叭溝門也是個滿族鄉(xiāng)，擁有滿族文化風情，這些都可以結合起來，給北京市民打造一個不出京就可以觀星的星空小鎮(zhèn)，

我們現(xiàn)在星空旅游的發(fā)展還處在1.0版本，而我更希望把星空旅游做得更加本地化。比如說你在內蒙古看的星空和新疆看的星空有什么區(qū)別嗎？在1.0的版本里，消費者可能只是看到美麗的星空就覺得已經不錯了，但2.0版本里我們希望把本地文化和星空結合起來，比如在秦嶺考察的時候，我們發(fā)現(xiàn)當?shù)剡^年有“送春帖”的習慣，就是在一張紅紙上，寫上明年的時令節(jié)氣，3月要種什么，4月要種什么，非常有意思。時令節(jié)氣就可以和星空結合起來，突出當?shù)氐奶厣?/p>

所以，我們在考察一個地方是否具有成為星空旅游目的地的潛力時，會考察很多東西。雖然有些東西看起來好像跟星空沒有關系，但在了解之后會產生很多碰撞與融合。比如剛剛提到的 “送春帖”，我們就是無意中從司機師傅口中得知的，而因為“春帖”都是印刷制作的，我們后來又找到了做雕版印刷的非遺傳承人，再去聽他講雕版的故事。其實這些都可以和星空文化融合在一起，不僅從營銷角度來說，可以作為宣傳推廣的故事，也可以開發(fā)一些文創(chuàng)產品。最終的方向就是，不要做成千篇一律。

河北淶源，銀拱下的長城遺存。 星聯(lián)CSVA星空攝影師許曉平 圖

澎湃新聞：我國目前有5個“中華暗夜星空保護地”，分別是西藏阿里、那曲、江蘇野鹿蕩、山西太行洪谷和上饒橫峰縣葛源。那您覺得國內在暗夜星空保護上，目前面臨的問題有哪些？有人會問“發(fā)展星空旅行與保護暗夜生態(tài)之間是否會發(fā)生沖突？”，您覺得兩者如何平衡？

蔣晨明：首先還是意識不到位，很多人或許沒有聽說過“暗夜”，更不懂這里面涉及了哪些價值。但當然不管做什么，都有一個發(fā)展過程，近幾年也可見大家的意識開始發(fā)生了變化。比如今年9月，深圳市城管和綜合執(zhí)法局正式發(fā)布實施《深圳市城市照明專項規(guī)劃（2021-2035）》，其中提出將建設大鵬星空公園，打造深圳市暗夜保護示范區(qū)，深圳是國內首個結合國土空間規(guī)劃和《城市照明建設規(guī)劃標準》，在城市照明專項規(guī)劃中劃定“暗夜保護區(qū)”的城市。另外，成都、濟南、杭州等地也在城市規(guī)劃或夜間景觀規(guī)劃中做了些類似的探索，這是一個好現(xiàn)象。

【注：國際暗夜協(xié)會對暗夜保護區(qū)（Dark Sky Reserve）的定義是：一處擁有特別或杰出星空和夜間自然環(huán)境的大面積公共或者私人地域（700 平方公里，大約 17300 英畝），它受到專門保護，用于科學、自然、教育、文化遺產保護和公共分享?！?/p>

其次，我國在暗夜星空保護上還沒有完善的標準。什么叫暗夜星空保護地？我們怎么去保護？ 國際暗夜協(xié)會有一個標準，但我們中國目前還沒有自己的標準，這是目前最大的問題。舉出一個例子，國內西部有一個地方，過去是星空攝影的熱門地，后來因為跟風去的人越來越多，當?shù)匾恍┐迕窨吹搅松虣C，就陸陸續(xù)續(xù)建起了各種小旅館、小飯店，因為沒有完善的規(guī)劃和相應的規(guī)范措施，商業(yè)設施的燈光破壞了原來美好的觀星環(huán)境。

西藏阿里岡仁波齊，神山上的銀河。 星聯(lián)CSVA星空攝影師高尚國 圖

談到發(fā)展星空旅行與保護暗夜生態(tài)之間的問題，新西蘭特卡波小鎮(zhèn)就是一個很好的案例。當特卡波小鎮(zhèn)擁有世界上首個“國際黑暗天空保護區(qū)”，橫跨奧拉基庫克山國家公園和鄰近的麥肯齊盆地。為了保證小鎮(zhèn)在夜晚可以欣賞到璀璨的星空，當?shù)鼐用駨?981年開始就自發(fā)地減少燈光照明。游客消費也與暗夜保護進行了較好的功能分區(qū)和平衡，大家也都自覺遵守小鎮(zhèn)暗夜保護的規(guī)定。通過這樣的方式，每年有很多海外游客不惜重金去新西蘭看星空。

新西蘭特卡波小鎮(zhèn)擁有世界上首個“國際黑暗天空保護區(qū)”。 資料圖

澎湃新聞：聽了新西蘭小鎮(zhèn)的案例，可見“人的配合”在開發(fā)星空旅游和暗夜保護上非常重要，但是有人會問這樣小眾又偏門的主題旅游，會帶來可觀的收益嗎？

蔣晨明：就現(xiàn)狀來說，很多人會有這樣的疑問。我也理解一些地區(qū)會更希望看見直接且快速的經濟效益，但如果當?shù)刈龊冒狄贡Ｗo或者暗夜生態(tài)，那從長遠來看，它對未來環(huán)境或者下一代都可能帶來長遠、持續(xù)的收益。所以，市場教育是一件任重道遠的事情。這幾年，我也一直跟團隊的小伙伴講，要耐得住寂寞，要一步一步來。

所以不管是暗夜保護還是星空旅游，需要人從骨子里去認知它的價值，了解人類、自然，包括宇宙之間的關系。當然有時候我們也要考慮現(xiàn)實問題，把短期的發(fā)展需求考慮進去，這如何和長期利益結合，非?？简炟撠熑说闹腔?。

責任編輯：徐穎

校對：施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