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jīng)在里面

注意：這篇文章有劇透。

眾所周知，張愛玲的小說很難改編。她是中國文壇上最著名的小說家之一，她的小說故事性都很強(qiáng)，但導(dǎo)演們也不敢輕率地站出來。許鞍華是改編張愛玲作品最多的導(dǎo)演之一，1984年執(zhí)導(dǎo)《傾城之戀》，1997年執(zhí)導(dǎo)《半生緣》。雖然不都是“成功”，但這種毅力和勇氣仍然受到稱贊。

這次許鞍華決定改組《第一爐香》。不管是張愛玲的粉絲還是許鞍華的粉絲，大家都很驚訝和高興，文藝圈也很早就沸騰了。它的制作進(jìn)度也是真正的最高級別：作家王安憶、攝影杜可風(fēng)、服裝和全慧美、音樂導(dǎo)演坂本柳一。

《第一爐香》海報

遺憾的是，電影從選角到上映前的營銷都陷入了巨大的尷尬之中。筆者既喜歡張愛玲，又喜歡許鞍華，所以在電影上映前的嘲笑狂歡節(jié)上保持了最大的克制，沒有看電影就覺得不要輕率地給她否決票。(大衛(wèi)亞設(shè)，Northern Exposure(美國電視劇)，電影名言)到目前為止，不得不面對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電影《第一爐香》的改編失敗了。這不是爛片，但絕對不是張愛玲的《第一爐香》。

“樣子不像”的尷尬

當(dāng)初官宣演員陣容飾演馬思春葛偉龍，彭于晏趙志喬，不符合大多數(shù)玫瑰花病。果然，電影中的馬思春《形佛像》進(jìn)一步擴(kuò)大，彭于晏游走在“像”和“不像”之間。

小說里是這樣描述蓋比龍的。"她的臉是一張平淡美麗的凸臉。眼睛又長又美，雙眼皮上的深深痕跡掃過鬢角。纖瘦的鼻子，胖乎乎的小嘴。也許她臉上的表情有點(diǎn)不足，但只是因為這個萎靡不振，那種溫柔敦厚的中國古代情緒更加顯露出來?！?

葛飛龍纖瘦，有少女純情的底子，平淡，多少有點(diǎn)魅力，古典，憨憨。馬思春的體格首先與“苗條”不相稱。這里要解釋一下。不是歧視女演員的容貌，而是想在銀幕上拍照，對演員的身材管理要求很高。預(yù)告片中的馬思春已經(jīng)很好了。電影中，當(dāng)她穿上大紅色紫色裙子時，寬背相當(dāng)明顯，和其他演員在一起時，很難不讓觀眾注意到她肉的胳膊和手背。

蓋比龍(松春飾)

這種形象首先與小說不符，與角色的位置也不太相符。扮演俞飛鴻的姑姑利用這種格飛龍吸引男人是說不通的。單從形象上來說，電影中扮演女仆的張均英和張紫寧都更適合葛衛(wèi)龍。

形象上形狀不夠的話，可以用演技彌補(bǔ)。遺憾的是，一方面劇本對葛衛(wèi)龍的描寫背離了小說，另一方面對角色的把握也出現(xiàn)了偏差。馬思春飾演的葛飛龍簡直是痛苦的青春里不能愛，卑微地愛著的主人公，無辜、倔強(qiáng)、悲傷、感情的變化是五官的大移動，很微妙，缺乏層次和心機(jī)?！兜谝粻t香》的演出更像是《七月與安生》 《大約在冬季》的大雜燴。

小說里是這樣描寫佐佐佐助的。“他比朱吉更沒有血色，嘴唇也蒼白，像石膏一樣蒼白。在那黑壓壓的眉毛和睫毛下，眼睛像刮風(fēng)的早勢，有時會露出水稻下水的清光，閃閃發(fā)光，又暗了下來。(威廉莎士比亞，哈姆雷特，)人很高，長相參差不齊，但身上穿得那么好，隨便穿，讓人忘記他身體的存在。與他相比，老東林顯得粗糙多了。單擊

佐佐佐助(彭于晏飾)

在彭于晏的角色上下了功夫，減肥很多，整個人都變得更瘦了。有時候嘴唇白，眼睛明亮，天真，真的有點(diǎn)喬治喬的脆弱。(威廉莎士比亞、哈姆雷特、哈姆雷特)當(dāng)然，喬琪喬可以在女性集群中吃東西，還處在他強(qiáng)烈的性緊張中。自我滿足的放縱是會上癮的。這個彭于晏也有。

彭于晏版本的佐佐佐助沒有那么差

極少數(shù)人看戲的瞬間是彭于晏露出他強(qiáng)壯的胳膊，表演調(diào)情太油膩，展現(xiàn)不合時宜的“阿迪”。

劉飛紅姑媽沒有成功，但除了美麗，真的太過分了。電影豐富了這個角色的“戰(zhàn)士”，使葛衛(wèi)龍的“毒獨(dú)”更有說服力。

劉飛紅姑姑演技

范飾演的司鐸協(xié)演最為正確。在對手戲中，劉飛鴻也能應(yīng)付，馬思春生草和力量一覽無余。

范偉演得最好

“神不似”的錯位

張愛玲的小說，“形似”難拍，但更難的，是“神似”。要“神似”，首先取決于編劇和導(dǎo)演對小說的理解和把握。

小說《第一爐香》講述了一個戰(zhàn)前香港的“包法利夫人”的故事。葛薇龍面對欲望時（物欲與情欲），清醒地墮落了，她看到自己在沉淪，然而她難以自控、欲罷不能，同時她又無法完全享受沉淪的“快樂”，她的痛楚清清楚楚。這是被欲望主宰，又恥于欲望的深刻悲哀。

但電影第一幕出來，葛薇龍走上姑媽山上的別墅時，電影的偏離就開始了。

小說里不厭其煩地鋪陳葛薇龍眼睛里所看到的姑媽家的景觀。她看到花園，看到花園里的草木，看到墻外面的大海……視覺效果越來越強(qiáng)烈，越來越遼闊?！斑@里不單是色彩的強(qiáng)烈對照給予觀者一種眩暈的不真實的感覺——處處都是對照；各種不調(diào)和的地方背景，時代氣氛，全是硬生生地給攙揉在一起，造成一種奇幻的境界。”

小說里大段大段的景觀描寫非常重要，這是一個常見的“文學(xué)時刻”，即文藝青年第一次看到外面盛大而繁榮的世界，由此滋生出的征服這個世界的欲望。這樣的時刻，我們在《高老頭》里見過，在《紅與黑》里見過，也在《包法利夫人》里見過。景觀的描寫，其實是葛薇龍已經(jīng)被姑媽家給“捕捉”了，她的內(nèi)心深處是訝異、驚嘆，還有一絲絲羨慕。畢竟她在上海的只是普通的中產(chǎn)家庭，自己也是在香港沒法生存下來才投靠姑媽，“對于香港山頭華貴的住宅區(qū)還是相當(dāng)?shù)纳琛薄?/p>

這樣一個很重要的文學(xué)時刻，電影相當(dāng)潦草幾個鏡頭就帶過了葛薇龍的觀察。馬思純也演得天真呆滯有余，內(nèi)心戲不足。觀眾無從得知姑媽家的富有，給葛薇龍帶來怎樣的震驚體驗。

小說中，葛薇龍一開始就有意識到姑媽家潛藏的“危險”，但掩蓋不了葛薇龍潛意識里的欲望，她還是決定留下來，給自己一個很正面的理由：“只要我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禮相待?！痹诳吹焦脣尀樗郎?zhǔn)備的滿柜子色色俱全、漂亮且高檔的衣服時，葛薇龍先是開心得試穿了起來，但她很快意識到：“這跟長三堂子里買進(jìn)一個討人，有什么分別？”她對自己的欲望尚存理性的提醒與克制，不希望自己墮落了。然而在恍惚的睡夢中，她在歡快的音樂中試衣服，接著“微笑著入睡”。睡夢中，她享受這樣的生活。

葛薇龍開始試穿新衣服

姑媽不是一般人，當(dāng)初她寧可與家人撕破臉，也要嫁給老朽的富翁做小妾，而不是嫁一戶正經(jīng)人家，沖的就是老富翁死后的遺產(chǎn)。姑媽得償所愿，也無所謂外面是怎么傳她的風(fēng)流韻事。在姑媽的白房子里，各路有權(quán)有勢的男人穿梭，姑媽有時像妓女有時像老鴇，既要滿足物欲也要滿足情欲。但姑媽總歸會老去，年輕的葛薇龍成為她新的“誘餌”。兩三個月后，葛薇龍早就看穿了姑媽的把戲，小說里寫道，葛薇龍“倒也毫不介意”。

直到姑媽的老情人兼大金主司徒協(xié)相中了葛薇龍，她得正式為姑媽“工作”了。抉擇擺在臺面上了：為了這紙醉金迷的生活，葛薇龍愿意拿出什么來換？她是暫時性地在姑媽家當(dāng)一個得體的社交名媛，攀附一個如意郎君；還是長久地把自己的后半輩子賣給姑媽，成為風(fēng)流韻事里的交際花？

套上鐲子，如同套上手銬

當(dāng)司徒協(xié)給葛薇龍戴上鐲子的時候，葛薇龍是抗拒的。她有欲望，但她不希望自己淪為交際花，她渴望真實的愛。小說里，喬琪喬的情節(jié)是從這個時候才開始多了起來的。事實上，葛薇龍與喬琪喬的愛情并非小說的主題，它只不過是葛薇龍墮落的催化劑，是逼迫葛薇龍做出最終選擇的決定性因子。

一夜云雨后，葛薇龍發(fā)現(xiàn)喬琪喬隨即就跟女傭調(diào)情。葛薇龍當(dāng)下決定離開香港。如果離開香港，那就是葛薇龍的痛定思痛，是她對物欲、情欲的割舍，并從下墜的人生中掙脫而出。她告訴姑媽：“我回去，愿意做一個新的人?！?/p>

葛薇龍回不去了

一場“及時”的生病，讓葛薇龍終究留下來了。小說寫道：“她生這場病，也許一半是自愿的；也許她下意識地不肯回去，有心挨延著……說著容易，回去做一個新的人……新的生命……她現(xiàn)在可不像從前那么思想簡單了?！贝藭r此刻的葛薇龍，已徹底被欲望捕獲，成為欲望的俘虜。她是愛喬琪喬，但其實她也需要喬琪喬作為她留下來的理由，作為她在物欲和情欲里放縱與沉淪的借口。

小說是欲望敘事，愛情是欲望里的一環(huán)，電影則徹底變成了愛情敘事。電影里，喬琪喬早早出場，葛薇龍是一個“戀愛腦”的女孩。她意識到姑媽對她的利用后，她投入喬琪喬的懷抱，希望一個男人給她愛與拯救；在發(fā)現(xiàn)喬琪喬跟女傭打情罵俏后，她感情受傷要回上海；吃不了苦頭又折回香港，知道喬琪喬需要一個長期的飯票后，她“黑化”了，決定開啟“交際花”生涯；跟喬琪喬結(jié)婚，喬琪喬依然管不住下半身，葛薇龍傷心地發(fā)問，她都愛得如此“卑微”了，為什么喬琪喬還要亂搞？

馬思純演得太用力

筆者真的不敢相信，電影中的葛薇龍竟然說出了“愛得卑微”這樣的臺詞，那之前網(wǎng)友嘲笑馬思純對《第一爐香》的讀后感“愛不是一個人的卑微，而是兩個人的勇敢”，完全是“冤枉”馬思純了。因為就連許鞍華、王安憶，都不免把小說解讀成“愛得卑微”的故事。

再這么一看，也別嘲笑電影在抖音上的營銷走的青春傷痛文學(xué)的路數(shù)?！斑@個秋天，有海浪，有微風(fēng)，唯獨(dú)沒有你”“愛是無痛又痛徹心扉的痛楚”等文案，與電影里葛薇龍的人設(shè)是契合的，的確是一臉要死不活的她可能會說出的臺詞。

荒腔走板的續(xù)寫

小說里并沒有婚后生活的詳細(xì)書寫，但電影用了畫蛇添足的半個小時，把葛薇龍與喬琪喬婚姻的瑣碎和不堪抖露出來，活生生的“八點(diǎn)檔”劇情。

葛薇龍一覺醒來，看到喬琪喬摟著比基尼美女海中共游；發(fā)現(xiàn)喬琪喬“狗改不了吃屎”，自己的卑微換不來他的回心轉(zhuǎn)意，葛薇龍又哭又鬧掌摑喬琪喬；新婚蜜月期，葛薇龍陪司徒協(xié)去上海出差，真正過上了幫姑媽“弄人”、幫丈夫“弄錢”的生活，這一邊喬琪喬調(diào)戲姑媽，又想強(qiáng)上女傭……

續(xù)寫的橋段

許鞍華寬厚溫潤的心境，家長里短的拉鋸，以及事無巨細(xì)的敘事，在某些電影里是巨大的優(yōu)點(diǎn)，比如《天水圍的日與夜》《桃姐》《明月幾時有》。但遇到張愛玲，就變成了一種“誤讀”，把張愛玲克制又悲涼的“傳奇”變成了香港八卦雜志上的讀物，哪怕講故事的格調(diào)高了不少，但終究是狗血，是奇情，是八卦，固然也有滿紙荒唐的悲涼，但無甚新意，也深度不足。

小說結(jié)尾，也是電影結(jié)尾那一場新年逛街的戲，是最悲涼的時刻。水兵把葛薇龍當(dāng)成妓女，喬琪喬說：“那些醉泥鰍，把你當(dāng)做什么人了？”葛薇龍說：“本來嗎，我跟她們有什么分別？”喬琪喬趕緊反駁讓她別胡說。葛薇龍承認(rèn)她說錯了話，繼而她又補(bǔ)上一句“她們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淚水掛在她的臉上。

小說與電影的況味，仍有巨大不同。電影里是“愛而不得”，所以電影最后葛薇龍對著車窗外大喊“我愛你，死沒良心的”。我相信，每一個讀過小說的觀眾會對這一幕大受震撼，這大喇喇的疼痛青春的臺詞怎么亂入了！

小說里是清醒的墮落產(chǎn)生的絕望。葛薇龍知道自己虛榮、愚蠢、幼稚、被欲望驅(qū)使，但她的肌肉深深地嵌入了欲望的柵欄，她掙脫不出了。這是莫大的悲哀，看著自己經(jīng)受歲月的凌遲——早晚會老去、遲早被拋棄，卻也無可奈何，只能自輕自賤地自嘲，過一天是一天。

一個被欲望綁架的故事，才是可能發(fā)生在你我身上的故事，欲望是本能，清醒的墮落頻頻發(fā)生。電影要講抓馬疼痛的愛情故事也不是不可以，但把張愛玲改成這樣，實在是對張愛玲的巨大浪費(fèi)。

本期編輯 周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