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有新聞讓無數(shù)網(wǎng)民覺得吃了巴黎——。

吸引了10億多閱讀的羅冠軍事件。

事件的經(jīng)過是這樣的。

網(wǎng)友@周瑜維姬(原名楊穎)在微博上向前男友羅冠軍起訴強奸和PUA，并列舉了男子懷孕、流產(chǎn)、賣淫、強奸其他女大學生等罪狀。

這條新聞一出現(xiàn)，輿論立即爆發(fā)。

我冠軍方面也反應(yīng)迅速。

8月29日至30日，羅冠軍和姐姐分別發(fā)微博否認強奸指控，羅冠軍的父親也手寫了《復(fù)仇書》。

截至9月3日，男女雙方仍處于頑固不化的狀況，但3日晚發(fā)生了——起無知的“反戰(zhàn)”

楊穎突然清空了自己所有的微博，引起了網(wǎng)友們的猜測和討論。

第二天，羅冠軍發(fā)表了自白聲明，說自己深陷此事的毒殺之中，已經(jīng)是“社會死亡”。

9月5日，楊領(lǐng)土律師發(fā)表聲明說，羅冠軍沒有強奸自己。

羅冠軍隨后發(fā)表聲明說，雖然兩人的感情糾紛得到解決，但民事訴訟將正常進行。

至此，過山車般的逆轉(zhuǎn)劇暫時進入了幕間階段。

目前，這個案子還沒有定論。

但是羅冠軍的相遇足以讓我們大吃一驚。——

半年內(nèi)搬家三次，多次換工作，被無數(shù)網(wǎng)友辱罵，全家電話瘋狂騷擾……

用眾人的嘴和金子，堆起鎖骨。

輿論如此容易破壞一個人的生活。

最近幾年類似的反戰(zhàn)新聞層出不窮。

羅冠軍的處境令人咋舌，但絕非特例。

被輿論匆匆定罪的人不在少數(shù)。

今年5月，網(wǎng)友@島上的海發(fā)微博表示，患有哮喘的女兒遭到老師的體罰和威脅毆打，附上哮喘發(fā)作、吐血和沾滿血跡的校服照片。

這件事傳出后，網(wǎng)民們立即開始了對那位老師的人肉和攻擊，警察也迅速介入。

但是僅一天就遭到了逆轉(zhuǎn)——

教師體罰學生是實情。

但吐血、哮喘發(fā)作等情節(jié)都是該名網(wǎng)友編造的。

8月30日，網(wǎng)友@BG4VHP發(fā)帖稱，在北京野生動物園看到一名游客將口罩喂給馬鹿，引發(fā)眾怒。

后經(jīng)查證，實際上是馬鹿自己將頭探入車內(nèi)，叼出了車中的口罩咀嚼。

難以規(guī)避的新聞失實，尚屬正常狀況。

真正令人擔憂的，是這些事件之中，還有輿論的參與。

新聞反轉(zhuǎn)不同于輿論反轉(zhuǎn)。

后者的影響要大得多，也可怕得多。

《西西里的美麗傳說》中，僅是因為美貌，瑪麗娜就深陷在毫無根據(jù)的流言漩渦之中。

最后，她終于如同謠言所說，淪為了娼妓。

人們的反應(yīng)是：看吧！我早就說她是個蕩婦！

聚蚊成雷，謠言帶來的傷害是難以估量的。

來源|《西西里的美麗傳說》

新聞的一再反轉(zhuǎn)，真相的愈發(fā)曲折。

并不在于新聞本身變得復(fù)雜。

而在于，新聞生產(chǎn)方式的徹底顛覆。

從前，私人情緒是新聞的大忌。

為保證客觀，新聞從業(yè)者的任何預(yù)設(shè)立場和情感都不能帶入報道中。

追求的是極力逼近事實、客觀記錄歷史。

來源|《華盛頓郵報》

但在新媒體時代， 網(wǎng)絡(luò)賦權(quán)使得普通大眾也有了參與新聞生產(chǎn)的機會。

而網(wǎng)絡(luò)的隱匿性，又讓網(wǎng)友可以心安理得地利用言論來對媒體，甚至司法系統(tǒng)施壓。

傳播者的多元化，稀釋了媒體的專業(yè)性。

這類事件的多數(shù)情況，是源于網(wǎng)友的正義和道德。

輿論也確實幫助了很多需要維權(quán)的人。

但，情緒化元素越來越多地摻雜到新聞之中，并非一件好事。

來源|《玩命直播》

2018年震驚全國的重慶公交墜江事件中，失事的客車是在撞上一輛轎車后墜江。

事故發(fā)生后，網(wǎng)絡(luò)上開始謠傳，是轎車的女司機逆行導致了事故的發(fā)生。

毫不意外，當時這位車主遭受了鋪天蓋地的侮辱咒罵。

直到當晚警方通報，其實是客車越過了中心實線，撞上了正常駕駛的轎車。

沉冤昭雪來得不算太遲，但輿論對當事人的傷害，卻已無法挽回。

反轉(zhuǎn)帶來的疲憊感，導致的是社會信任的危機。

失真的新聞干擾著大眾的判斷力，讓追求真相變成霧里探花。

也給網(wǎng)絡(luò)秩序和社會秩序帶來了雙重混亂。

如今，我們正處于真相后置化的時代。

在這個時代，情緒表達的重要性似乎壓過了真相本身。

來源|《十二怒漢》

簡單粗暴的單面邏輯，能夠迅速搶占流量、擴大影響。

某種程度上，這有利于不被媒體看到的那些小人物的發(fā)聲、維權(quán)。

卻也讓真相總是姍姍來遲。

甚至于，謠言未經(jīng)證實，就可以被預(yù)設(shè)為是真的。

由此引發(fā)的對當事人的傷害，也成了常態(tài)。

25歲的阮玲玉因為流言選擇自殺的悲劇，80載后卻仍在重演。

來源|《阮玲玉》

《家有兒女》中有一集讓飄印象深刻。

一回，夏東海與一名女子同被困在電梯中。

后來電梯門終于打開，女子興奮地親了夏東海一口，在他臉上留下了口紅印，引起了劉梅的憤怒。

為自證清白，夏東海一連數(shù)日在電梯旁尋找那名女子。

同時，劉星自作主張幫爸爸寫了一張尋人啟事——

來源|《家有兒女》（下同）

不得不說，這張尋人啟事的效果立竿見影。

所有人都以為夏東海快死了，單位還為他成立了治喪委員會。

還讓他差點被女子的男友一板磚拍死。

飄曾覺得，這樣的劇情詼諧，但有些荒唐。

如今看來，其實相當寫實。

吊詭的點在于。

曾幾何時，媒體一直被塑造成“不可輕信”的形象。

《女友禮拜五》《倒扣的王牌》這些四、五十年代的經(jīng)典電影。

來源|《倒扣的王牌》

諷刺的都是媒體職業(yè)道德的喪失。

但，這種對真相的質(zhì)疑。

并未隨著傳播權(quán)的下放而得到改善。

大眾面對突發(fā)新聞時理性的缺乏，為謠言提供了滋生的土壤。

而謠言傳播過程中最為可怕的，是所謂的“證實性偏差”——

人只愿意相信自己所相信的，因而會傾向于為自己支持的觀點找證據(jù)。

來源|《讓子彈飛》

這種心態(tài)讓謠言的受害者，幾乎百口莫辯。

2012年的兩部電影作品——

《搜索》與《狩獵》。

都生動而殘忍地描繪了，謠言如何毀滅一個無辜者的所有。

陳凱歌的《搜索》講的是一個謀殺案件——

只不過兇手是流言與人肉搜索。

來源|《搜索》（下同）

葉藍秋（高圓圓 飾）是一家公司總裁的秘書。

在一次體檢中，她被檢查出患有晚期癌癥，頓時陷入了絕望之中。

在回程的公車上，她六神無主，乘務(wù)員讓她給老人讓座也未聽見。

等到回過神來，面對一整車討伐她的人，她拍拍大腿，賭氣地說——要坐坐這。

而這，恰好被同在公車上的一名實習記者拍攝了下來。

很快，“墨鏡姐”不讓座事件讓輿論沸騰了。

并且，網(wǎng)友還為她安上了小三的罪名。

葉藍秋不僅要遭受絕癥帶來的折磨，排山倒海般的謾罵也讓她喘不過氣。

她的所有信息被網(wǎng)友人肉出來放到網(wǎng)上，周圍的人無一不被牽扯其中。

在任何地方出現(xiàn)，都會像過街老鼠一樣被追趕。

她曾在采訪中表達過歉意。

但為了利益，媒體并沒有對此進行報道，而是任輿論繼續(xù)發(fā)酵。

一周時間里，她從一位普通的上班族，淪為了眾矢之的。

在第七天，她相約產(chǎn)生情愫的楊守誠（趙又廷 飾）看完了人生最后一次日出。

之后，心如死灰地赴死。

在葉藍秋死后，真相大白，記者也終于決定播報她之前的道歉視頻。

只是，這些對于她已然冰冷的尸身，無異于亡羊補牢。

而由丹麥導演托馬斯·溫特伯格執(zhí)導、“拔叔”麥德斯·米科爾森主演的電影《狩獵》。

雖未釀成抱恨黃泉的悲劇。

卻更讓人從骨子里感到一種寒涼。

盧卡斯（麥德斯·米科爾森 飾）是一名托兒所教師，深受孩子的喜愛。

來源|《狩獵》（下同）

特別是一個叫克拉拉的小姑娘，對盧卡斯有著深深的傾慕。

克拉拉對盧卡斯產(chǎn)生了異樣的情感，不僅表示親近，甚至還會對他獻吻。

對此，盧卡斯委婉拒絕。

還告訴她接吻是成人的行為。

而，他的道德感卻帶來了災(zāi)禍——

出于某種心理，克拉拉編造了盧卡斯性侵自己的謊言。

這個謊言意味著什么，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但，盧卡斯的生活卻就此走向了崩潰。

失去工作、遭受鄙視、被拘留調(diào)查，自己和家人的安全都受到威脅。

去趟超市，會遭受毒打。

家中的愛犬，也被陌生人殘忍殺死。

更令人膽寒的是。

克拉拉其實在指認盧卡斯之后就承認了自己在說謊。

且說了不止一次。

但，所有人卻都認為，這是兒童心理對痛苦回憶的規(guī)避。

也就是說，盧卡斯陷入的，是一個沒有任何辯解余地的深淵。

從克拉拉決定撒謊的那一刻起，他就被永恒地釘在了十字架上。

電影的結(jié)尾，盧卡斯與克拉拉的父親在圣誕夜和解。

他似乎又慢慢得到了居民的信任，兒子的成人禮還有許多人來參加。

但當他在森林中狩獵時，有人朝著他開了一槍。

我們看不清開槍的人是誰，只看到一個逆光的模糊身影——

ta不是某一人，而是任何人。

在這個沒有反轉(zhuǎn)余地的巨大謊言中，盧卡斯注定要在槍口的凝視中度過余生。

自由主義者曾鼓吹觀點的自由市場。

他們相信，不同的觀點在同一空間中相互辯論和競爭，有利于得出真理。

但事實情況是，強勢觀點壓倒其他一切聲音的多數(shù)人暴力，才是常態(tài)。

感情用事、有失偏頗導致打臉越來越頻繁。

微博有位網(wǎng)友盤點了近些年的反轉(zhuǎn)新聞。

看了評論區(qū)才發(fā)現(xiàn)，有多少新聞已經(jīng)反轉(zhuǎn)，自己卻仍信以為真。

對真相的求索似乎失去了意義，因而，有許多人不再去相信。

而成為始終將“等待反轉(zhuǎn)”掛在口邊的理中客。

等待反轉(zhuǎn)，反映的是處于混亂輿論環(huán)境下的焦慮與茫然。

而紛亂的反轉(zhuǎn)劇之后，留下的只有懷疑、空虛和一片狼藉。

令人不安的是，在輿論反轉(zhuǎn)的時代，還有更多隱憂。

失之客觀的新聞，或許正在塑造一種定性思維——

一種強調(diào)對立的、非此即彼的心理。

考察近年來得到廣泛關(guān)注的部分“反轉(zhuǎn)新聞”。

似乎總都能提取出一些核心概念——

夫妻、情侶、師生、醫(yī)患、男女司機……

不勝枚舉。

這是典型的對抗敘事框架。

有對抗、有矛盾，才容易讓受眾代入，達到最強的傳播效力。

新聞中的當事人被機械地劃分為正反兩方，制造沖突。

在看到新聞的一剎那，便讓人不自覺地開始站隊。

羅冠軍事件也是一個典型。

在看到“強奸”“前男友”等詞匯，尤其是沖突感如此強的標題。

許多人便毫不遲疑地站到了女方一邊。

比利·懷爾德的經(jīng)典電影《控方證人》為我們演示了對抗敘事的運用——

被告人沃爾（泰隆·鮑華 飾）涉嫌殺害一位富婆。

來源|《控方證人》（下同）

而他除了妻子克里斯汀（瑪琳·黛德麗 飾）的口供外。

沒有任何可以洗清嫌疑的證據(jù)。

與此同時，克里斯汀卻在法庭上作證，丈夫確實殺了人。

在沃爾幾乎被定罪之時，克里斯汀敗露了自己出軌的秘密。

陪審團一致認定克里斯汀作了偽證，判決沃爾無罪。

而直到片子的末尾，真相才被揭露出來——

克里斯汀其實一直對沃爾忠貞不二，她的一系列操作其實是為了救沃爾。

因作偽證被起訴，無非只是坐幾年牢。

而沃爾一旦被判有罪，就會是死刑。

看出來了沒？

全片的始終，沃爾一方始終沒有提供有效的證據(jù)。

克里斯汀的聰明之處，就在于將是否犯罪的矛盾，引到了夫妻的矛盾。

在多數(shù)人的思維里，非此即彼是重要的判斷模型。

如果女的有錯，那么男的就沒有罪。

在情境中貌似合情理，實則荒謬得很。

在社會新聞中，大眾經(jīng)常會不自覺去尋找“錯”的一方來歸因，以協(xié)調(diào)認知的不平衡。

正如法國學者古斯塔夫·勒龐指出的，群體總會把自己的情緒放大。由此，它只會被極端的情感打動。

來源|《明星大偵探》

上月，微博上有人上傳了一段據(jù)稱是鮑毓明與李星星的對話錄音。

雙方的對話內(nèi)容讓許多人認為，女方實際并非完美受害者。

不少人轉(zhuǎn)而開始支持鮑毓明。

羅冠軍事件亦是如此。

早前人們對男方進行瘋狂的謾罵及騷擾。

而如今，卻又一股腦開始了對女方的討伐。

雖可以理解為梁穎愚弄輿論帶來的反噬。

但，對大眾而言，又多少有點從盲目走向另一種盲目的意味。

非此即彼的思維，讓人們過多關(guān)注于矛盾與對抗本身。

卻難以形成公正的判斷。

整個事件的過程中，人們始終憤怒。

導致很難停下來多思考一下。

這種對立思維，也體現(xiàn)在羅冠軍事件中，兩性矛盾的激化上。

“強奸”這一議題與女性權(quán)益息息相關(guān)。

但在迎來“反轉(zhuǎn)”后，飄卻看到了不愿看到的畫面——

部分網(wǎng)友攻擊梁穎的同時，也開始大肆抹黑女權(quán)運動，“田園女拳”的論調(diào)也層出不窮。

這再一次讓事件落入二元對立的窠臼。

“女拳”這一論調(diào)的可怕之處在于。

其不僅加劇了男女兩性對立，也讓女性群體產(chǎn)生裂痕。

許多女性自己也認為，“田園女拳”不屬于“女權(quán)”。

但，女權(quán)就是女權(quán)。

哪來的那么多定義？

人們總是喜歡捍衛(wèi)群體的無瑕性，發(fā)現(xiàn)確實有個體有問題，就踢出去，好像這樣就可以繼續(xù)正確無瑕。

但事實這是不必要的。

一方面，女權(quán)運動需要發(fā)動廣大群眾，而多數(shù)人不可能了解晦澀的女性主義理論。

另一方面，社會運動一定會有無效角色和無效行動的存在，甚至負效果。

無效的部分也是女權(quán)無法抹去的歷史階段。

女性主義學者Camille Paglia認為，專注于抨擊男性的女權(quán)主義，存在著極大的問題。

來源| Claire Fox

但借“女拳”的說辭反過來詆毀女權(quán)，也多少有些居心叵測。

若女性自己也接受這一說法。

帶來的將是女性群體的自我割席，甚至分裂、瓦解。

因為，這樣寬泛的一個定義，幾乎可以將任何的女性主義思想塞進去。

我們?nèi)绾伪ＷC，在與“女拳”割席后，自己不會再被劃入其中？

正如女性主義學者波伏娃所言，在戰(zhàn)斗中，聯(lián)合或許比斗爭更重要。

來源|Questionnaire (1973-1981)

為何飄反對煽動對立？

因為，在這樣無意義的對立之中，事件本身的意義被消解。

甚至讓我們忘記了，我們原本所期待的其實是“公平正義”。

丟失了理性，這些新聞也便失去了人性的一面。

來源|《新聞編輯室》

我們不禁要發(fā)問。

在這貧困的時代，受眾何為？

若堅持為不平發(fā)聲，或許會為謠言添磚加瓦。

但所有人都靜觀其變，是否又會導致正義的缺席？

在飄看來，選擇何種態(tài)度，似乎不是關(guān)鍵。

最重要的是，我們應(yīng)該秉持著盡量客觀、公正的眼光，去看待矛盾。

科瓦奇與羅森斯蒂爾所著的《真相》一書中，歸納了判斷新聞?wù)鎸嵭缘脑瓌t。

來源|《真相：信息超載時代如何知道該相信什么》

最核心的，無非就是——

多聆聽各方的證詞，多花些時間考量。

我們須始終帶著批判的目光。

在混亂中保有獨立思考、辯證分析的能力。

來源|《明星大偵探》

公正并不意味著非黑即白。

即便是法律之中，也不存在絕對的正義。

因而，不要太快下決斷。

少一些蓋棺定論，或許便沒有那么多打臉與反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