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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需要主張”

昨天已經(jīng)是中原節(jié)了，你們在七夕買了回家的玫瑰，可能已經(jīng)枯萎了吧？

玫瑰、百合.脫離土壤和根源的新鮮切花，由于一個或一個船只、創(chuàng)新的城市慶典和大眾媒體、商業(yè)推廣的傳播，已經(jīng)成為中國城市人生活和情感表達不可缺少的東西。

但作為植物的它們，是走過久遠而傳奇的人文之旅，才變成了今天通行世界的情感之花。

今天，書評君和你們一起，聽兩個花的故事。玫瑰和月季：過火的情愛“玫瑰花”在最近二十幾年隨著愛情小說、影視劇之類大眾媒介和商業(yè)推廣的深入人心，已經(jīng)成了中國城市人心目中的愛情之花。在一百年前，中國和愛情有關的花木是香草、紅豆、蓮子、并蒂蓮乃至任何樹木的連理枝，它們暗示的是雙方的共處——常常指向夫妻的舉案齊眉；而玫瑰這種飽和的色彩代表更傾向取悅對方，更注重愛的展露、激情。

《中國月季》（手繪圖譜）雷杜德 1833年

料想不到的是，玫瑰這種今天看來如此“西方式”的花木，血親之一卻是包括中國在內的亞洲東部和中部的花木，它在過去兩百年混合了中國人稱為月季的花的血統(tǒng)，20世紀又以洋派的姿態(tài)登陸上海、北京、廣州，造成新的潮流。對歐美人來說，中國人所謂的“玫瑰”和“月季”“薔薇”一樣都屬于薔薇科薔薇屬，薔薇屬下的250 多個品種在國外都被統(tǒng)稱為“Rose”——近代以來中文翻譯成“玫瑰”。可在中國的古書里乃至現(xiàn)在，都還有很多人習慣性地把每年能多次開花、花朵大、葉泛亮光、枝粗刺少、單生的品種稱為月季；花朵最小、叢生的稱為薔薇；花朵居中的、葉無亮光、葉多刺多、能散發(fā)香味提煉香精的稱為“玫瑰”。在中國，薔薇、月季從沒有像牡丹花那樣激起中原王朝權貴的熱愛。而玫瑰這種好養(yǎng)的植物，和月季、薔薇一樣，不像荷花、竹子被賦予那么多象征含義。除了在花園里欣賞，還有很實際的用處。唐代人用玫瑰花朵來制作香袋、香囊，后來明朝的人還用來制醬、釀酒、泡茶和制作小吃，北京老牌的糕點店稻香村現(xiàn)在還賣南玫瑰餅。

清·郎世寧《花蔭雙鶴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但是當20世紀初歐美的一些薔薇屬花木引進中國并被翻譯成“玫瑰”以后，中國傳統(tǒng)的“玫瑰花”和“月季”之分開始失效，大家逐漸把常見的花朵大、顏色濃艷的那種花都叫玫瑰了。在西方，五千多年前玫瑰就種植在美索不達米亞國王的花園里，公元前5世紀古埃及壁畫上也有玫瑰圖案。玫瑰花曾在羅馬風行好幾個世紀，有一次暴君尼祿在宴會上從天花板上撒下的玫瑰花瓣之多竟然導致幾個赴宴的人被埋在花堆中窒息身亡。

勞倫斯·阿爾瑪-塔德瑪?shù)挠彤嫛栋＠影捅R斯的玫瑰花季》（1888 年），傳說古羅馬暴君埃拉加巴盧斯曾在大擺筵席時讓數(shù)噸玫瑰花瓣突然從天而降，將賓客們淹沒其中。

羅馬貴族的驕奢淫逸影響了公元初基督教會對玫瑰花的看法，他們一度認為玫瑰是一種誘發(fā)墮落的色情之花。直到公元4世紀初在圣母瑪利亞崇拜興起的時候才有所改變，因為有教士把玫瑰花與圣母結合在一起，用玫瑰象征圣母的純潔。這時候也開始流行一種傳說，說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時，流出的鮮血滴在泥土中的苔蘚上，隨后從中神奇地長出玫瑰花，提醒人們這是救世主為人間罪孽而流下的鮮血。既然玫瑰已經(jīng)成為象征基督受難的天國之花，中世紀十字軍東征途中也就順便把一些西亞的玫瑰花品種帶回到歐洲種植。很多修道院、貴族也開始把玫瑰作為族徽、標志來使用，這里面最著名的是英國歷史上有名的“玫瑰戰(zhàn)爭”。拿破侖的皇后約瑟芬也是個狂熱的玫瑰愛好者，據(jù)說她的花園里種有2562 種不同的玫瑰花，這種愛好從法國蔓延到英倫三島，遍及整個西歐。

《波斯詩人薩迪在薔薇園》，1645 年，插畫

歐洲各國花園中原來只有紅玫瑰（Ros a gal l i ca）、大馬士革玫瑰（R. ×damascens） 和千葉玫瑰（R. ×centzfolia）， 多是一年開一次花、不耐寒、花色單調。地理大發(fā)現(xiàn)以后東方的玫瑰開始加速進入歐洲的園林里。歐洲人在1789 年把中國人培植的香水月季、中國朱紅月季、中國粉月季、中國黃月季等多個品種經(jīng)印度帶到英國，被稱為“中國玫瑰”。愛爾蘭植物學家兼漢學家韓爾禮于1885 年在中國華中發(fā)現(xiàn)的四季開花的月季，和英國植物學家科利特于1888 年在緬甸發(fā)現(xiàn)的大花香水月季（R. odorata var. gigantea，此后也在中國的云南被發(fā)現(xiàn)），此后都被引入歐洲?，F(xiàn)在全世界有兩萬多個園藝玫瑰品種，最常見的“雜交玫瑰”（在中國亦稱現(xiàn)代月季或現(xiàn)代薔薇）是兩百年來由許多個薔薇屬物種雜交育種所誕生的，是花木產(chǎn)業(yè)開發(fā)的重點之一。

南宋·馬遠《白薔薇》，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很長一段時間人們沒有特別在意圣瓦倫丁節(jié)，也沒有和愛情聯(lián)系起來，14世紀以后才有人開始將其作為節(jié)日，并逐漸和玫瑰花聯(lián)系起來。我猜這應該是15世紀文藝復興以后歐洲人重新發(fā)掘古希臘、古羅馬文化以后才想起用紅玫瑰象征愛情，并隨著20世紀的大眾傳媒傳播到世界各地。就像法國學者讓·鮑德里亞所說，現(xiàn)代社會中的消費者更大程度上買的是商品代表的意義及意義的差異，而不是具體的物的功用。通過情人節(jié)這個洋節(jié)帶來的“時尚儀式”讓花木的意義轉化成新的價值，“玫瑰”就這樣和“月季”這個本土名字區(qū)隔開來，成為都會時髦群體共同追求的新符號，以后又慢慢通過報刊電視向更大層面?zhèn)鞑ラ_來?？僧斆倒寤ǔ蔀榇舐坟?，特定的群體又會去尋找其他的象征物品作為標記來代表自己，比如后來小資愛說的郁金香、薰衣草一類。百合：神圣的虛構“百合”這個名字含義好，百事合意，百年好合，等等，是因為它的球根由二三十瓣鱗葉重疊累生，猶如百片抱合故名百合。百合的莖是從埋在土里的球根鱗莖中伸展出來的，露在地面是亭亭玉立的莖干、青翠娟秀的葉片，花姿雅致動人，色澤鮮艷潤和，加上有這個好名字，難怪以前的人愛在過節(jié)的時候送百合花。

《麝香百合》（手繪圖譜）布里 （E.Bury） 1831年

夏天在一片綠意中尋找到野生百合花要比在花店買來欣賞有意趣。名為山丹的百合揭示了百合代表的鄉(xiāng)野氣息：山里的紅花而已。北方山野常見開紅色、橙色花朵的山丹、渥丹，陜北一般稱為山丹丹花，當?shù)孛窀琛渡降さら_花紅艷艷》就是以此為主題。開橘紅色花的卷丹又名虎皮百合，在中國古代主要是挖出鱗莖供食用和入藥，傳入歐洲以后是作為觀賞植物栽培的，經(jīng)過荷蘭人雜交改良的新卷丹花色更加艷麗，每枝能開七八朵花，現(xiàn)在很流行。中國人栽培百合花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東漢，醫(yī)藥名家張仲景在《金匱要略》中記述了它的藥用價值，當時的人常吃百合花的球根，因為里面含有豐富的淀粉，可作為蔬菜食用。到南北朝時期身在都市心懷山林的文人開始欣賞身邊的花木、山林之美，百合花葉含著清涼的露珠，微風拂過的時候搖曳如婀娜多姿的清秀少女，梁宣帝因此寫下了中國最早也是最著名的一首詠百合花的詩：“接葉有多種，開花無異色。含露或低垂，從風時偃仰?！薄M管皇帝的憐愛經(jīng)常是此一時彼一時，當不真。至宋代種植百合花的人更多，這是因為都市的發(fā)展和當時商業(yè)的繁榮催生了對居室、庭院裝飾的愛好。蘇軾曾經(jīng)寫過“堂前種山丹，錯落瑪瑙盤”來形容它開花時候的嬌艷。陸游也沒忘記在門前種上兩叢香百合。

清·余穉《花鳥圖十二開之蝴蝶百合》，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可是中國人對百合的興趣不像對牡丹、山茶、梅花那樣熱烈和持續(xù)，百合花的品種一直很有限，到近代中國的幾種百合傳到歐洲以后，園藝家們把它和當?shù)氐陌俸线M行雜交選育才創(chuàng)造出很多新的品類，百合花在歐洲是和玫瑰、康乃馨、菊花、唐菖蒲、非洲菊一樣流行的大眾花卉。歐洲人對百合的喜愛比中國人要早，在克里特島發(fā)掘出過3500 多年前國王頭戴百合花冠走在百花叢中的圖案。把百合花和基督教貞潔、美德的象征意義緊緊結合在一起是在中世紀，比如8世紀的僧侶保羅認為百合象征耶穌基督，花的外表呈白色，象征基督的純潔無瑕，內部的金黃色則是基督權力的標志。8 世紀起木匠約瑟之妻、耶穌的母親瑪利亞在教會神學中的位置開始上升，10世紀以后她成了那株荊棘叢中的百合——貞潔、美德和救贖的象征。

波提切利的油畫《圣母子與八天使》，1478 年。

天使圍繞著圣母，各自拿著一支盛開的百合——在中世紀這象征圣母的貞潔。在百合花的文化象征意義演變中最有趣的故事是法國王室徽章與百合的關系。據(jù)考證，12 世紀開始有記錄的法國王室徽章上的圖案可能源自三葉草或香根鳶尾，但是當天主教興起圣母瑪利亞崇拜以后，自認為在世界上最虔信基督的法國王室和民眾認定自己的徽章圖形只能是百合圖案。到14 世紀初腓力四世時期百合徽章正式成為皇室徽章，而15 世紀末法王查理八世還規(guī)定只有國王才有資格佩戴三朵型百合徽章，而王室普通成員只能佩戴飾有兩朵或一朵百合花圖案的徽章。

法國皇室旗幟上的百合花紋章由此可見，把花和人用諧音、借喻、比擬、象征聯(lián)系起來不是中國文化獨有的特色，世界各地的古老文明中多有這種習俗。

至于歐洲人所說的花語——就是把花朵和具體的感情、祝愿聯(lián)系在一起，主要是在中世紀后期和15 世紀文藝復興以后才逐漸發(fā)展出來的?；ㄕZ最早是用來象征宗教圣人的德行，到19 世紀現(xiàn)代都市經(jīng)濟發(fā)達以后，一方面大眾對鮮花種植、贈送的需求增加，相應出現(xiàn)了眾多花語知識的建構和傳播，所謂玫瑰代表愛情等都是在19 世紀才在歐美形成較具規(guī)模的風俗；另一方面那時的社會風氣還不是十分開放，在大庭廣眾下用言語表達情意顯得突兀，所以戀人間贈送花卉作為愛情的信使。從花語的歷史中可以看到從“道德象征”到“情緒象征”這樣一個細微的演進，也就是說19 世紀以后所謂的“花語”實際上是個人主義城市消費文化的一部分。

《花與樹的人文之旅》

作者：周文翰

版本：商務印書館 2016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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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文字和圖片整合自《花與樹的人文之旅》，周文翰著，經(jīng)出版社授權發(fā)布。編輯：小鹽。未經(jīng)授權其它公眾號、平臺皆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