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燕

原文：

藍(lán)色的紫色袖子很低，

客人來了，坐在小廳的西邊。

醉中掩瑟無人會，

家近江南罨畫溪。

——唐·許渾《紫藤》

■解讀：

紫，藤，蘿，這三個字，便風(fēng)情旖旎。

藤與蘿本就纏綿悱惻，陰柔披離斷不了糾葛，又加上迷霧般輕輕淺淺的紫，如煙似嵐，芬芳繾綣，滿腹女兒家心底事，秘而不宣。

川端康成在1968年諾貝爾文學(xué)獎演講中說：紫藤具有日本式的優(yōu)雅和女性的嫵媚。低垂盛開，隨著微風(fēng)輕搖款擺，那一派風(fēng)情，真是婀娜多姿，謙恭平和，不勝柔媚。在初夏一片翠綠之中，時隱時現(xiàn)，仿佛也知多愁善感似的。

謙和又柔媚，注定是一朵多情善感的女兒花?？刹皇菃?？如果海棠是個明艷艷的小姑娘，嬌憨憨地不諳世事，紫藤一定是她初經(jīng)煩惱的姐姐，或者有些自卑的小妹妹，憂郁的，怯生生的，喜歡躲著人。像《一簾幽夢》費云帆眼中的紫菱——一個女孩兒，名叫失意，她心中有無數(shù)秘密……那滿樹紫瀑布般的藤蘿，流珠走玉似的垂落，可不就是一簾幽夢嗎？

因著她的纏繞依離之態(tài)，白居易很不喜歡?！秱笳酚小袄@廊紫藤架，夾砌紅藥欄”“主人此中坐，十載為大官。廚有臭敗肉，庫有貫朽錢”的詩句，《紫藤》中亦有“藤花紫蒙茸，藤葉青扶疏”“柔蔓不自勝，裊裊掛空虛”，把紫藤看作趨炎附勢，攀附權(quán)貴的無骨小人；就連赴個約，也不忘諷刺紫藤花同時開放的不矜持，“藤花無次第，萬朵一時開。不是周從事，何人喚我來”（《陳家紫藤花下贈周判官》）。對此類詩句，我很不能認(rèn)同。紫藤確需纏繞他物而立，但花草，集天地靈杰，依本性而生，各有緣法和妙處，何必讓她沾染名利場的濁氣。

愛旅行愛喝酒的李白，吟詠花草則另有曼妙視角?？此摹蹲咸贅洹罚骸白咸賿煸颇?，花蔓宜陽春。密葉隱歌鳥，香風(fēng)留美人?！弊詈笠痪湮覙O愛，花人相映，寫意婉轉(zhuǎn)，古風(fēng)溫存，留白了足夠的遐想空間。許渾的《紫藤》也美，“綠蔓秾陰紫袖低，客來留坐小堂西。醉中掩瑟無人會，家近江南罨畫溪?！本G蔓，紫袖，色彩實在妙絕；掩瑟，罨溪，文藝范兒實在濃厚，像一幅新鮮鮮的寫意畫，釅釅江南味道。陸游的《秋思》寫紫藤的風(fēng)骨：“一篇舊草天臺賦，六幅新傳太華圖。占盡人間清絕事，紫藤香起竹根爐?！弊咸傩枰?jīng)些年歲才愈發(fā)得見它的好處，蔓玫說它們大抵是得了東方文化的真?zhèn)鳎仍诘紫掳蛋蛋压趋兰±礓佌购昧?，然后方才一層層的花朵繚繞，粉飾太平；落到看客眼里只有旖旎風(fēng)韻，實際上全然是四兩撥千斤的太極手法，臺上不過半個月花期，臺下還不知蜿蜒執(zhí)拗了多長時間。也像那些看起來輕描淡寫優(yōu)美沉靜的女孩子——心思的力量，決不可小覷怠慢的。要靠近她們，必得有同樣強勢穩(wěn)固的內(nèi)心和有容乃大的胸懷，不然早晚要被殺得片甲不留。

據(jù)說，拙政園有四百余歲的古藤蘿，年年盛放，相傳為文徵明手植。去蘇州時，確見虬枝蒼老的傘狀紫藤，只無法證實年份。后來帶二尨尋找京城八大胡同小鳳仙陜西會館，意外遇到了紀(jì)曉嵐的閱微草堂舊址，故居門前一架濃蔭密蓋的紫藤，確系紀(jì)曉嵐親植。當(dāng)年，老舍先生常來此品晉風(fēng)，賞古藤，曾留七絕一首：“駝峰熊掌豈堪夸，貓耳撥魚實且華，四座風(fēng)香春幾許，庭前十丈紫藤花?！保ㄍ?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