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鬧鬼

大眾商部元年(1008)正月，條款突然從崇禎殿召集王丹、王振路等，對大臣們說了很多話。

“我寢殿里的簾幕都是青色布幔做的，到了晚上，如果不點蠟燭，根本看不清顏色。去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半夜的時候，我剛要睡覺，忽然有個房間變得亮如白晝，我很驚訝，起來看了好幾次，接著看見一個頭戴星冠，身穿紅袍的神人。神仙告訴我，‘你應在正殿建黃箓道場一個月，我會降下天書《大中祥符》三篇，請千萬不要泄露天機’。我想起身應答，神人又忽然不見了，于是趕忙命人把事情記錄下來。自十二月初開始，我就開始吃素齋戒，并在朝元殿建了道場，修了九級神壇，做了豪華的車子，恭恭敬敬地迎接神仙下凡。雖然已過了一個月，我也不敢叫人撤去。剛才皇城司的人來奏報，說左承天門南角的鴟吻上，掛著一個塊黃帛。我連忙派人去查看，回報說，‘黃帛有兩丈長，裹束著一份書卷，書卷用青絲線纏繞三周，封處隱隱有文字標記’。我仔細想想，估計這就是神人所降下的天書?！?/p>

睜眼說瞎話！

在此，我得向大家做一個聲明。以上內容雖然過于荒誕離奇，但絕對是基于史料的直接翻譯，本人未做任何加工。如果有人覺得過于荒誕，可以找趙恒探討。

好了，咱們還是接著看荒誕大劇。

王旦、王欽若見趙恒已經帶頭入戲，趕緊跟著配合表演，一幫人搶著上前祝賀，紛紛表示，一定是趙恒在皇帝崗位上工作完成得太出色，把老天爺也感動了，才會派神仙送來天書。

趙恒聽后很開心，帶著眾人來到承天門，按照既定的劇本繼續(xù)演下去。他對著天書又是燒香，又是叩拜，然后命內侍小心翼翼地把天書取了下來。接著，王旦代表百官接了天書，跪拜著獻給趙恒，趙恒再接著跪拜接受，然后親自把天書放到車上，自己則與率領百官步行在后，一路恭恭敬敬地把天書送到了道場。

到了道場后，由陳堯叟打開天書，宣讀天書內容。

當然了，那肯定是一封熱情洋溢的表揚信，主要是三方面內容：第一，表揚趙恒的工作成績（那是必須的）；第二，告訴趙恒要繼續(xù)清靜無為地治理天下（繼續(xù)花錢買和平）；第三，趙宋王朝將永遠延續(xù)下去（想想就好）。

趙恒完成表揚和自我表揚后，把天書放進了一個特制的金盒子里（居然提前知道了尺寸），藏了起來。

為了隆重慶賀天書到來，趙恒派人四處忙活起來，又是祭告天地宗廟，又是大赦天下，并宣布改元“大中祥符”！

上有所好，下必效之，見到皇帝好這口，全國都有模有樣地搞起了慶祝活動。

趙恒收到老天爺?shù)谋頁P信，就相當于得到了經營許可證，接下來他和王欽若等人就開始忙著張羅封禪大典。

中國古代的禮儀制度是非常復雜的，婚喪嫁娶、出征打仗、宴會賓客等等，都有一套講究的禮數(shù)。朝廷上的活動規(guī)矩更多，如何行禮、如何著裝、時辰安排、人員順序等細節(jié)都被規(guī)定得死死的，容不得半點差錯，恨不得把你出門先邁左腿還是先邁右腿都預定好。

前面迎天書的活動又是齋戒，又是跪迎，繁文縟節(jié)，麻煩得很?？扇羰前延鞎头舛U一比，那就小巫見大巫了。

如果把封禪比作一部影視大片，迎天書充其量只是片頭花絮。

封禪活動的程序和儀式非常繁雜，非常枯燥，非常故弄玄虛，要不是行文需要，連我這種歷史愛好者都懶得搭理，為了不給大家?guī)泶呙咝Ч?，我把這部肥皂劇的主要劇情給大家回放一下：

第一集：半推半就。主演：皇帝趙恒

三月，兗州（今山東境內，當時泰山屬兗州轄區(qū)）父老百姓一千二百八十七人到開封，請求趙恒到泰山封禪。趙恒推辭——裝；

兗州官員集體請愿要求封禪。趙恒推辭——接著裝；

各地在京考生（當年正好為科舉年）八百四十六人請愿要求封禪。趙恒推辭——繼續(xù)裝。

宰相王旦率領文武百官、軍隊將領（諸軍將校）、地方官員（州縣官吏）、少數(shù)民族代表（藩夷）、宗教界代表（僧道）、民間高壽有威望者（耆壽）共兩萬四千三百七十人請愿封禪，先后上書五次。趙恒推辭——居然還要裝。

四月，皇宮功德閣內又降下天書，內容和上次的一模一樣。趙恒這才下詔同意赴泰山封禪——終于不裝了。

第二集：泰山奇遇。主演：王欽若

六月，王欽若被派去先行探路，一路趕到泰山后，收獲不小，先是發(fā)現(xiàn)了山下冒出醴泉（甘甜的泉水），后又看見了蒼龍，接著又說泰山中的老虎主動逃跑了，山上有一處池水變成了紫色……反正是一堆堆祥瑞都讓王大人遇到了。

緊接著，趙恒宣布，自己又夢到了上回那個神仙，神仙告訴他，馬上又會扔本天書過來，地點就在泰山。

不用說，王欽若先生馬上就派人來報告了，就在泰山醴泉亭旁邊撿了一份老天送來的快遞，打開一看，正是天書。

受王欽若奇遇記的啟發(fā)，全國各地都掀起了上報祥瑞的熱潮，什么仙鶴、金丹、靈芝、五星一色等等，應有盡有，管飽管夠。許多地方還爭相報告好消息，什么黃河水變清了、監(jiān)獄里沒犯人了(學名“獄空”)……

一時間，那些奇珍異獸井噴式地冒了出來，算是為封禪做足了輿論準備。

第三集：熱火朝天。主演：宋朝官民甲乙丙丁。

趙恒決定十月赴泰山行封禪大典，這樣一來，各項籌備工作滿打滿算也就半年時間。

命令一下，朝廷上下立刻忙得雞飛狗跳。

若干人要忙著在泰山上修圜臺（祭天場所）；

若干人要忙著采辦祭天用品；

若干人要忙著研究封禪的禮儀；

若干人要忙著考察赴泰山道路；

若干人要忙著做好沿途警衛(wèi)；

若干人要忙著出使外邦，通報消息；

若干人要忙著寫文章歌頌太平盛世；

若干人要忙著準備各類吃喝花銷；

……

等一切搞得差不多了，趙恒還接連搞了幾次彩排，甚至不惜親自上場，上臺走秀。

形式主義害死人，還真不是句空話。

第四集：封禪大典。主演：皇帝趙恒。

十月初四，趙恒終于迎來了高潮一刻，他率領著一支龐大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從開封出發(fā)，前往泰山。

要說這支隊伍確實拉風。走在最前面的是護送天書的儀仗隊，趙恒頭戴通天冠，身穿絳紗袍，乘著專用大輦緊隨其后，再后面是文武百官及護送軍隊，整支隊伍達到上萬人。

一行人哼哧哼哧走了十七天，來到泰山腳下，接下來的事情名堂更多了：

齋戒沐浴、圜臺祭天初獻、封祀壇亞獻、封祀壇終獻、社首山祭地、燔燎祭禮、朝覲壇接受朝賀、大赦天下、加封百官、曲阜祭孔……

不管你看得懂也好，看不懂也好，總而言之，這些神神叨叨的活動讓宋朝君臣忙活了整整四十七天。

直到十一月底，這一大坨人才回到了開封。

封禪過后，最滿意的是趙恒，剛開始裝神弄鬼的時候，他還有點擔心和生澀，但隨著事情的發(fā)展，他越來越沉醉其中，眾人吹捧、萬邦來朝的表象極大地滿足了他的虛榮心。在一片阿諛聲中，他仿佛覺得自己真成了盛世明君。

城下之盟的心理陰影，早就煙消云散，他無比享受那種虛幻的快感，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趙恒得到了精神上的滿足，而文武百官也不虧，雖然被折騰得夠嗆，但凡是跟去封禪的官員都得到加官進爵，也算勞有所得。

可面子工程總要有人買單，唯一的冤大頭還是平頭百姓。這么一次封禪，竟然耗去了宋朝年財政收入的三分之一，比起契丹劫掠造成的損失，遠遠過之而無不及。

這件事也再次印證了一個道理，中國人最怕的，并不是張牙舞爪的外敵，而是自己窩里的瞎折騰。

要說最叫苦的人還是王旦，他本來就是違心迎合，可一旦被拉上了賊船，才發(fā)現(xiàn)已經身不由己，作為百官之首，那些荒誕不經的事情還得他領頭來操辦。形勢的發(fā)展也大大超出了預想，大小官吏見皇上好這口，比賽著上報祥瑞來討趙恒歡心，大批文人則擠破了腦袋寫各類肉麻的頌詞，搞得官場被搞得烏煙瘴氣。

個別正直的官員不斷上書反對，言辭激烈，罵得唾沫橫飛。王旦夾在其中，左右為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盼著鬧劇早點結束，好讓天下重歸太平。

可是，讓王旦萬萬沒想到，請神容易送神難，封禪這部荒誕大劇過后，還有一部部續(xù)集等著上線呢。

“大中祥符”這個年號，趙恒一共用了九年。

九年里，趙恒一刻也沒閑著，每年都要領銜主演幾部魔幻大片，熱潮一波接著一波，大典一個連著一個。老規(guī)矩，對于催眠類內容，我們依然長話短說：

大中祥符二年（1009），為了感謝老天爺送天書過來，趙恒命人在京城修建玉清昭應宮，并要求全國各地大修宮觀——相當于物流布點，方便接收老天爺派發(fā)的快遞。

大中祥符四年（1011），組團赴汾陰（今山西萬榮縣）祭祀地神——旅行攻略可參考泰山封禪。

大中祥符五年（1012），趙恒宣稱自己的祖先（又稱圣祖）趙玄朗是個神仙，號稱“九天司命上卿保生天尊”。某天凌晨，神仙祖宗和一群神仙朋友在延恩殿現(xiàn)了真身，當場表揚了趙恒的工作業(yè)績——光表揚信已經不過癮，開始接受當面表揚。

大中祥符六年（1013），舉行奉迎圣像大典，趙恒為玉皇、圣祖、太祖、太宗做了四個大銅像，把銅像迎進玉清昭應宮進行隆重祭祀——趙恒尊崇道教，直接把自己老趙家的家譜接進了神仙譜系。

大中祥符七年（1014），組團赴亳州太清宮朝謁老子——繼續(xù)參考泰山封禪和汾陰祭地，此時的趙恒早就成了老戲骨，對套路駕輕就熟。

大中祥符九年（1016），宣布要祭祀最高神仙“玉皇”，并給玉皇起了個尊號“太上開天執(zhí)符御歷含真體道玉皇大天帝”，簡稱玉皇大天帝——發(fā)明了一個“玉皇大帝”的稱呼。

大中祥符年間的事情大致如此。趙恒同志對裝神弄鬼之事樂此不疲，堪稱達到了戲我不分的境界，滿朝臣子也跟著一塊瘋。更悲劇的是，趙恒和他的大臣們每瘋一次，民脂民膏就要被揮霍一次，全國上下都要被翻騰一次，荒誕的劇情就要再上演一次。

我小時候聽童話《皇帝的新裝》，總覺得安徒生把故事編得太離譜，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這么荒唐的事情。直到在史書上看到了這一段，我才相信，有時候，歷史比童話還要童話。

封禪事作，祥瑞沓臻，天書屢降，導迎奠安，一國君臣如病狂然，吁，可怪也。

——《宋史·真宗本紀》

一國君臣如病狂。

可笑，可悲，可嘆。

—— 未完待續(x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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