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論金之前發(fā)表的《斡腹之謀和元跨革囊:“出沒恍惚、不可端倪”的忽必烈征大理》中提到:
忽必烈征大理是蒙古汗國統(tǒng)治者創(chuàng)造性地采取萬里躍進、出奇制勝、大禹會、大浦委的軍事決策落地,最終占領(lǐng)和控制大理,在南宋后方盤旋。此后,包括四川、兩湖、兩廣等在內(nèi)的整個南宋,其背部暴露在蒙古人的彎刀和弓中。
……
忽必烈征大理是軍事史上的一大奇跡。清代學(xué)者、歷史地理學(xué)家顧祖禹在《讀史方輿紀要·云南方輿紀要序》中如是說道:
吾觀從古用兵,出沒恍惚不可端倪者,無如蒙古忽必烈之滅大理也。自臨洮經(jīng)行山谷二千余里,自金沙江濟,降摩荻,入大理,分兵收鄯闡諸部,又入吐蕃,悉降其眾。
出沒恍惚不可端倪,大約就是神出鬼沒無可名狀的意思,這是對斡腹之謀和元跨革囊這在策略和執(zhí)行層面的兩個高峰最高的評價吧。
對忽必烈征大理的定性和評價已經(jīng)說得比較清楚,然而,對于斡腹之謀是否存在以及忽必烈征大理的得失利弊,也有不同的觀點。
多桑(A.C.M.D'ohsson)撰寫的《多桑蒙古史》記載:1252年,忽必烈受命經(jīng)略云南。
談古論金尊敬的元史專家、復(fù)旦大學(xué)溫海清老師在《再論蒙古進征大理國之緣起及蒙哥與忽必烈間的爭斗問題——以所謂“斡腹”之謀為主線》、《所謂“斡腹之謀”:再論蒙古進征云南之緣起》等論文中都指出:
“斡腹”大理以攻宋的證據(jù)源自于成吉思汗時期的所謂郭寶玉建言事“實在可疑,不足憑信”,郭寶玉當(dāng)時所指的進擊對象是金而非南宋,而郭寶玉口中的“西南諸蕃”應(yīng)是指寧甘青川毗連地區(qū)的“諸蕃”(他們應(yīng)是藏人或羌人),而非地處西南的大理周邊各蠻。
另一方面,至于忽必烈為何在攻下大理之后轉(zhuǎn)而北上,則不得而知,或許,蒙軍出征大理,損失嚴重,是忽必烈抽身北返的一個重要原因?!顿R仁杰神道碑》提到:比飲至略畔,最諸軍亡失馬幾四十萬匹?!抖闹疑竦辣诽岬剑簩⒓屹锥衮T追之,大軍深入矣,路經(jīng)土蕃,戰(zhàn)而后達,只余數(shù)騎?!妒芳ね回?蒙古部族志》更稱:遠征大理國的蒙古軍隊有十個萬戶,而最終僅剩下兩個萬戶。總體來說,忽必烈進軍大理國本身其實是各得不償失的舉動。
溫海清老師進而認為,從蒙古方面而言并沒有很明確的關(guān)于“斡腹之謀”的文獻和史料記載,“斡腹之謀”說很大程度上是南宋西南邊鄙帥臣出於對蒙軍軍事行動的本能警覺的反應(yīng),其淵源有自。對蒙古方面而言,先征大理再滅南宋更可能是忽必烈因為攻打南宋存在的難度較大不得已而采取的軍事攻略次序(他之所以選擇進軍大理國,當(dāng)時實在是由于征宋遭遇阻難,而后采取變通措施先行進征大理國而已),和他與蒙哥之間的彼此猜忌和矛盾也有關(guān),而攻取大理之后,這一方向并沒有在之后對南宋的攻勢中發(fā)揮必要的作用。
溫海清老師主編的學(xué)術(shù)著作
溫海清老師的結(jié)論是:
倘就寬泛意義而言之,無論蒙古人入吐蕃,攻川蜀,還是征大理,甚或進軍安南諸地,就其攻宋的客觀大勢說來,我們或許均可將其解讀成各種“斡腹”之舉。然而,就忽必烈遠征大理國的事件而言,雖后世史學(xué)家經(jīng)常將其頌揚為一種典型的“斡腹”壯舉,不過要從上文所解析的這段歷史的最初緣起、最終結(jié)果以及“斡腹”之說的實際流傳狀況等合而觀之,當(dāng)日歷史實情似乎并不全然如此。所謂蒙古人早已存有欲先“斡腹”大理而后滅宋的戰(zhàn)略遠謀問題,實在仍需要我們審慎對待。
大理蒼山風(fēng)景
大理洱海風(fēng)景
但是,即使局限于文獻本身的角度,我們也能發(fā)現(xiàn)蒙古汗國早存“斡腹”之謀,也實施了“斡腹”之舉。
郝經(jīng)(就是之前文章提到的諫勸忽必烈不要在大理屠城的漢族謀臣)曾經(jīng)寫過一首名叫《三峰山行》的詩歌,其中有句:
朔方善為幹腹兵,豈肯掠地還攻城?北王戰(zhàn)罷馬首回,十年大軍不南行。西域既定殺李王,疾雷破柱關(guān)中驚。鷙鳥匿形深且蟠,汴梁不悟空椎冰。
此處的“幹腹”就是“斡腹”,而所謂“朔方善為幹腹兵”就是指蒙古軍隊善于迂回包抄、夾擊打圍。
郝經(jīng)曾經(jīng)被賈似道拘禁于真州(今江蘇儀征)共16年
同樣是這個郝經(jīng),在《東師議》中也這么說:
國家用兵,一以國俗為制,而不師古。不計師之眾寡,地之險易,敵之強弱,必合圍把槊,獵取之若禽獸然。聚如丘山,散如風(fēng)雨,迅如雷電,捷如鷹鶻,鞭弭所屬,指期約日,萬里不忒,得兵家之詭道,而長于用奇。自澮河之戰(zhàn),乘勝下燕、云,遂遺兵而去,似無意于取者。既破回鶻,滅西夏,乃下兵關(guān)陜以敗金師,然后知所以深取之,是長于用奇也。既而為斡腹之舉,由金、房繞出潼關(guān)之背以攻汴;為擣 (通“搗”)虛之計,自西和徑入石泉、威、茂以取蜀;為示遠之謀,自臨洮、吐番穿徹西南以平大理。皆用奇也。夫攻其無備,出其不意,而后可以用奇。
在郝經(jīng)的具體表述中,“斡腹之舉”和“擣虛之計”、“示遠之謀”是并列的,貌似有所不同,但其實說到底,這些都是所謂『皆用奇也』,無論是“合圍把槊,獵取之若禽獸然”還是“得兵家之詭道,而長于用奇”也都可以歸納為所謂『斡腹之謀』,即使“自臨洮、吐番穿徹西南以平大理”在這個文本中具體被稱為“示遠之謀”。
南宋受到各方的壓力,滅大理是有實際功效的
郝經(jīng)的詩文可以反映出幾個非常關(guān)鍵的要點:
第一、郝經(jīng)反復(fù)提及『斡腹』,說明在作為表達者的他本人和作為信息接受者的忽必烈和其他蒙古貴族官僚這里是一個彼此對其內(nèi)涵意義均十分了解的詞匯,語詞的存在本身就直接印證了觀念的存在,也間接印證了這個謀略是存在的——而且無論是所謂“國家用兵,一以國俗為制,而不師古”還是“朔方善為幹腹兵”均說明這是蒙古汗國決策者深入骨髓和基因的軍事謀略。
第二、郝經(jīng)將“自臨洮、吐番穿徹西南以平大理”作為和“破回鶻”、“滅西夏”、“敗金師”、“攻汴”、“取蜀”(指1236年闊端入蜀攻宋)并列的勝利,可見征大理并非是因為損失慘重造成忽必烈心中隱痛的事件,反之是忽必烈成就帝業(yè)的重要武功基石,換言之,作為忽必烈親信謀臣,不會哪壺不開提哪壺。
忽必烈
第二點還可以補充一下,忽必烈平大理,元明善《云南志略序》稱之為:
昔在世祖以帝之貴介弟,帥偏師入西南夷,而伐取之。
虞集《送文子方之云南序》則稱之為:
世祖皇帝之集大統(tǒng)也,實先自遠外始,故親服云南而郡縣之。
王禮《羅瀘州子父志節(jié)狀》稱:
國家混一宇內(nèi),自得云南始,是猶高祖之關(guān)中、光武之河內(nèi)也。
耶律鑄七言律詩《賢王有云南之捷》云:
詔出甘泉總六軍,渡瀘深入建元勛。旌旂動地慘遮日,金鼓震天寒?dāng)囋啤?/p>
鑒戰(zhàn)折沖貔虎陣,先聲靡拉犬羊群。中朝詞客如椽筆,擬(一作已)與名王紀所聞。
這當(dāng)然有元臣追溯溢美的成分,但是也說明平大理對于忽必烈的重要性。
攻滅“南家思”(南宋)固然是忽必烈的不世之功,但是這是忽必烈成為元朝皇帝和蒙古大汗之后的事情,雖然按照蒙古傳統(tǒng),每一個大汗都需要獲取武功、提高聲名,但是這是錦上添花,而對于還沒有坐上至尊寶座的忽必烈來說,平大理是一個重要的武功和勝果,具有特殊的意義,也顯得尤為重要。
忽必烈出獵圖
忽必烈統(tǒng)治時期的元朝版圖地圖
再看南宋方面,南宋名臣方大琮曾經(jīng)在1245年提到:
七八年前,有韃窺大理之說,或曰隔于泥六七百里,或曰江防僅如許,彼何所憚,而迂回跋涉于瘴潦遐僻之區(qū),是必不然?!端沃一蓁F庵方公文集》卷二二
由此可見,南宋方面上下都知道理論上有所謂『斡腹之謀』,只是認為蒙古人不會采取這種性價比不高的軍事行動,敵方認知如是,那么如果蒙古方面真采取了這個軍事行動,即使付出一定的代價,從戰(zhàn)略角度上當(dāng)然是非常成功的——事實上,即使后來攻宋過程中,大理方面并沒有形成特別有效的軍事壓力,但一來兀良合臺軍的北上配合蒙哥攻宋就是“斡腹”,二來此消彼長,作為南宋戰(zhàn)馬重要供應(yīng)地的大理易手,加上南宋必須在南方屯駐重兵防御,本身就是對南宋的打擊。
從這幾個角度解析,忽必烈征大理建立在包括蒙哥和忽必烈等蒙古決策者的整體『斡腹之謀』戰(zhàn)略構(gòu)想上的可能性較大,其既不是忽必烈避免直接攻宋的不得已的變通權(quán)宜之計,也并不是一次性價比不高之后本人諱言的失敗攻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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