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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已添加圈子卡片,請到今日頭條客戶端查看)李元勝,男,詩人、博物旅行家。重慶文學院專業(yè)作家,重慶市作協(xié)副主席、中國作協(xié)詩歌委員會委員,曾獲魯迅文學獎、詩刊年度詩人獎、人民文學獎、十月文學獎、重慶市科技進步二等獎。
重慶的花冠南山,在宋代,曾經(jīng)是一座瓷器之山,形制上源于北方的饅頭窯星羅棋布。
正是涂山窯的盛年,各種瓷器源源不斷地通過水路進入中原。耐人尋味的是,瓷器中數(shù)量最大的產(chǎn)品,不是吃飯的碗,而是斗茶的盞。
涂山窯的盞不是孤案,2019年夏天,萬州區(qū)鄉(xiāng)下發(fā)現(xiàn)幾座宋代石室墓,出土文物數(shù)十件,其中的青瓷價值連城,吸引了很多人注意。我關注的是別的,仔細研究了一下當?shù)嘏兜膱D片,發(fā)現(xiàn)物件中的茶器相當精美,其中一件就是涂山窯的茶盞。涂山窯的茶盞并不只提供給中原,本就是重慶及周邊宋人的日常所需。
▲宋 佚名 盥手觀花圖
從茶盞這個小小的細節(jié),可以管中窺豹,看出宋人生活已經(jīng)精致到什么程度,甚至,也可看得出從朝庭、士人到市井的經(jīng)濟狀況和生活趣味。
喜歡物趣但不沉醉,關注時政但保持獨立,熱衷雅聚但潔身自好,宋代士人的入世分寸感拿捏得好,由此引領著極簡、講究并注重內涵的宋式生活。歷史是循環(huán)上升的,就生活趣味來講,包括居家等在內當今的風尚又似乎在無限靠近國人失去的宋式生活。
歷經(jīng)五代十國走馬燈式的混亂后,新誕生的大宋王朝汲取了武將弄權的教訓,把重文抑武作為基本國策。宋太宗重視農(nóng)業(yè),為復耕戰(zhàn)亂帶來的荒蕪良田采取了很多措施,比如以田地安流民,投入軍隊修水利等。農(nóng)業(yè)發(fā)展起來后,科技、文化和工商業(yè)隨之興起。
那么,為什么漢代唐朝也有農(nóng)業(yè)繁榮的階段,卻沒有帶來社會跨越式的發(fā)展?關鍵在于,宋朝是歷代以來思想最為解放的朝代,那是一個中國古代知識分子的黃金時代。
▲郭忠恕《雪霽江行》殘卷
格物致知,正是在這樣的時代氣氛中,被士大夫所推舉,誕生了影響中國數(shù)百年的理學。儒學的集大成者朱熹是這樣歸納的:格物致知是研究事物根本原理,獲得真正的知識。不要小看這一句話,這是中國人向著未來邁出的一大步,以樸素、理性的探索去認識世界和自己,中國最初的現(xiàn)代化正是由此而開啟的。
研究物理學和科學技術不是奇技淫巧,從商并不低賤,中華文明終于在理性精神的指引下,演進到了全新的水平。我們來稍微梳理一下,代表著商業(yè)發(fā)達程度的紙幣、代表著探索世界的欲望和能力的指南針、代表著文化繁榮的活字印刷、代表著科技發(fā)現(xiàn)的火藥,都是在這個時期出現(xiàn)的。
▲ 宋《十詠圖》
《清明上河圖》,以白描手法,非常寫實地記錄了京城汴梁繁華街景。說它寫實,是因為它并非簡單地頌揚盛世,而是把繁榮的商業(yè)、豐富的市井生活,甚至偶然的驚馬、官員轎子在橋上的較勁,都一網(wǎng)打盡,因細致入微而保留了很多那個時代的信息。
每個人都能從《清明上河圖》中看到自己眼中的宋朝,但有一些細節(jié)是公認的。其中,我認為最重要的幾點是:
一、汴梁是一座無須設防、沒有柵欄的城市,不管是河道還是陸路,四通八達,人們不分貴賤,自由往來;
二、商業(yè)不再像唐朝那些集中管理,而是基本不加管束的隨處可開,而且還能看到繁榮的地攤業(yè);
三、專業(yè)的飲料店、理發(fā)店甚至娛樂業(yè)都出現(xiàn)在畫卷中,市民生活質量和安逸程度可想而知。
回到我們開篇談到的茶盞,它的盛行說明,茶已不僅僅是解渴所需,它已進化成了一門藝術或者娛樂。因為只有斗茶,才必須要用茶盞的,而且還以黑瓷茶盞為佳。祝穆《方輿勝覽》中說:“茶色白,入黑盞,其痕易驗。”
宋時,茶葉做成餅形,再碾成粉末,飲用時連茶粉帶茶水一起喝下。驗茶痕以定輸贏,正是斗茶的一種玩法,水痕先退者輸。而名盞,除了驗痕之余,還多了風格和特別的審美價值。
▲聽琴圖(局部)
生活講究到成為藝術,在宋朝,已從宮庭中擴散到士大夫,再擴散到整個民間。這直接導致了生活家的出現(xiàn)。
說到生活家,排第一的必須是宋徽宗趙佶,他除了誤生于帝王家,成為一個失敗的皇帝之外,個人的才情和創(chuàng)造力卻是驚人的:詩畫俱佳,書法上自創(chuàng)瘦金體;迷戀茶藝,喜歡動手點茶,寫下了中國茶書的經(jīng)典之一《大觀茶論》,從茶葉的產(chǎn)地、種類、制作到點茶、茶具等等,無一遺漏,對后世影響深遠。
▲《孝經(jīng)圖》
趙佶身上最集中地反映出宋朝的矛盾和趣味,經(jīng)濟、商業(yè)和科技的發(fā)展,帶來了安逸的生活,繼而催生了對生活本身的品鑒需求和創(chuàng)造能力,而軍事則被放到了次要的位置。大才子往往不適合掌控天下,趙佶私下的偶像南唐李后主也是如此。
話說回來,對于后世來說,南唐算什么呢,大唐大宋都化為了塵埃,而李煜的詩、趙佶的字卻流傳至今,安撫著當代人的內心。其實,講究的生活和國家的強大并不矛盾,宋朝的滅亡并不完全是重文輕武,有些偶然的因素其實也左右著歷史的進程,宋朝建立后,有一個結構性的戰(zhàn)略缺陷,那就是始終未能收回燕云十六州,這可是中原的重要屏障,沒有屏障的繁花之國,要守住是不容易的。
▲周文矩《重屏會棋圖》
也只有在宋朝這樣的黃金時代,經(jīng)濟、文化發(fā)展到很高的水平,才會出現(xiàn)蘇東坡這樣的生活家,有人說蘇東坡是上下五千年第一人,我很認同,認同的原因是他在日常生活中的審美和創(chuàng)造能力令人驚嘆。他喜歡茶道,不滿意于品鑒,而是參與種茶、煎茶、磨茶整個過程。
他好美食,官場上的挫折從來不影響胃口,反而因流落各地,就地取材,發(fā)明了東坡肘子、東坡魚、東坡筍等至今流行的名菜。他也是著名的私釀達人,因經(jīng)驗太豐富,甚至留下一本《東坡酒經(jīng)》。這樣的人成為杭州太守,是這個城市的千古奇遇,他發(fā)起并領導了救災疏浚,保留下了西湖這江南之眼。
不僅如此,他還在西湖中設計了橫貫南北的蘇堤,在湖中設計了石塔。如果沒有他,往小了說,沒有三潭印月、六橋煙柳,往大了說,可能就沒了西湖。他以個人的審美和創(chuàng)造能力,定制了后世杭州千年山水格局。
▲李嵩《貨郎圖》
這樣的生活家,上下五千年,還有誰?正是類似蘇東坡、趙佶這樣的生活家,把對生活的熱愛和提煉,變成了一朝的世風,才有了重慶的涂山窯。
一個愛好點茶的宋代重慶,多么令人神往。到了80年代,我第一次進重慶的茶館喝茶,看見的是蓋碗茶,以及蹲坐在條凳上打川牌的人們。
一直到近十年,包括茶盞在內的各種精致茶器才成為重慶市民茶生活的一部分。從這個角度來說,宋式的精致生活,花了漫長的近800年時間,有些細節(jié)才慢慢恢復。
不是說,生活一直在停滯不前,元代有元曲式的隨性和不拘,明代有瓶花畫境式的文人趣味,清代有繁復華麗的偏好。但要我選一個最想生活的時代,我還是只選“節(jié)物風流,人情和美”的宋朝,不蹴鞠,不插花,只當幾日蘇東坡茶席一角的無名閑人。
▲重慶首個宋式別墅—長樂雅頌實景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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