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宋仁宗朝廷家喻戶曉的不是他的性世代業(yè)和仁德，而是一個似是而非的傳說和鐵面無私的“炮大人”。

在傳說《貍貓換太子》中，宋仁宗的養(yǎng)母劉皇后用一只貍貓暗中調(diào)換了宋真宗的妃子李宸妃的嬰兒。李宸妃遭受了悲慘的待遇。最后在包拯的審理下，這起冤案才真相大白。這個被調(diào)換的嬰兒就是后來登基的宋仁宗。

這個故事丑化了劉皇后，也歪曲了史實，但重要人物是真實存在的。故事中有一點是無可爭議的，這就是宋仁宗后來知道了他的身世。

▲宋仁宗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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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貍貓換太子》容易把讀者引導(dǎo)到一個殘酷的宮闈爭斗劇中。但真實的情況要溫和很多，大結(jié)局中甚至還有些許溫暖。

宋仁宗的養(yǎng)母劉娥是宋真宗的嬪妃，但沒有生育能力。劉娥有一個侍女李氏，被宋真宗臨幸過，后來生下了宋仁宗。劉娥將孩子歸到自己名下，對外宣稱宋仁宗是自己所生。李氏并沒有受到虐待，甚至在臨終時還被封為宸妃。

后來宋仁宗登基，有人挑撥母子關(guān)系，說劉娥將李氏毒死了，還說明了宋仁宗的真實身世。宋仁宗就打開生母的棺木驗尸，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李氏被按照很高的禮儀安葬了，尸體也被水銀保養(yǎng)著，去世一年后容貌還和生前一樣。宋仁宗也查明，劉娥對待李氏很好。他因此和之前一樣尊重劉娥。

這個故事滿足不了人們對于一部北宋版《羋月傳》的期待，它其實反映了北宋宮廷溫和的一面。

劉娥是個能干的女人。

1022年，宋真宗去世。同年，宋仁宗登基，年僅12歲，作為皇太后的劉娥垂簾聽政。劉娥能干，但沒有像漢代的呂后或唐代的武則天一樣干得過火。在《宋史》中，她的施政被描述為“號令嚴(yán)明，恩威天下”。有大臣阿諛奉承，給劉娥獻(xiàn)上《唐武氏七廟圖》，暗示支持她當(dāng)皇帝。但劉娥將圖扔在地上，稱自己絕不能辜負(fù)祖宗。

雖然不想稱帝，但劉娥是想鞏固自己的權(quán)勢的。

有年二月，劉娥在太廟祭祀，想穿天子才穿的袞服和冠冕。這時候，大臣薛奎站出來反對。但劉娥還是堅持了這身穿戴。這當(dāng)然是引起巨大爭議和讓人不安的信號。幾天之后，宋仁宗在東郊祭祀先農(nóng)，親自手執(zhí)耒耜耕田。他隨后命令宰相張士遜將皇太后和皇帝的事跡都寫下來。但大臣宋祁站出來說，“皇太后謁大廟，非后世所當(dāng)效法?！苯Y(jié)果只有宋仁宗耕田這件事被寫了下來。

大臣們的反對給了劉娥很大壓力。后來她去世時，還用手指著自己穿的袞服，暗示袞服應(yīng)該脫掉，穿上皇后的服裝。

正因為劉娥的治理和克制，宋仁宗在她去世、獨掌政權(quán)時，接手的是一個有秩序的國家機器。

▲劉娥畫像。

宋仁宗還有另一件為人津津樂道的家務(wù)事。宋仁宗的皇后是郭皇后。此外，他還寵愛尚美人。有一次，當(dāng)著宋仁宗的面，郭皇后和尚美人互懟起來，各不相讓。

郭皇后氣急之下，拿手去抓尚美人的臉。宋仁宗趕忙擋在中間，沒想到郭皇后的手抓在了宋仁宗的脖子上。身為天子，遭受了這樣的家庭暴力，當(dāng)然算天大的事。

宋仁宗想要廢了郭皇后。他將郭皇后的抓痕展示給眾大臣看。在宰相呂夷簡的支持下，郭皇后最終被廢掉。也有不少大臣堅決反對廢后，其中包括大名鼎鼎的范仲淹。他們的意見是，廢后是昏君才有的舉動，是皇帝自毀名譽的象征。為此，范仲淹等人還被貶為外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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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家務(wù)事面前這樣狼狽，這也從側(cè)面反映了宋朝皇權(quán)的溫和。古代皇帝去世了都有廟號。廟號不外乎歌功頌德?！端问贰贩Q宋仁宗“為人君，止于仁”。但宋仁宗的“仁”是真的仁。

有一次，宋仁宗在宮中吃飯，吃出了砂石。換做疑心重的皇帝，可能會懷疑有人謀害。可宋仁宗只是悄悄對身邊人說，千萬別對他人提這件事了。因為按照規(guī)定，皇帝飯中有砂石，廚師是要被殺頭的。

這樣的仁德并非孤例。有年三月，天氣好，宋仁宗帶著大臣到御花園賞花，還一起賦詩。只見一代名相韓琦所作的詩歌是：“輕陰閣雨迎天步，寒色留春送壽杯。二十年前曾侍宴，臺司今日喜重陪?！?/p>

詩歌一出，就有朝臣給皇帝打小報告，說韓琦的詩歌是諷刺皇上游樂太頻繁。但宋仁宗不為所動，只是笑一笑，還很欣賞韓琦的詩。

身為皇帝，宋仁宗勸課農(nóng)桑做得很好，態(tài)度很端正。每逢很久沒有下雨，宋仁宗就會上香并向上天禱告祈雨。有天晚上打雷了，已經(jīng)睡下的宋仁宗趕忙起身，穿戴好，站立在大殿里。沒多久，雨水就打濕了他的衣服。

有一次，軍隊給宋仁宗獻(xiàn)上了名貴的靈芝草，他卻不高興，讓以后不要弄這些玩意了。他的一段說辭頗能反映他的理念，“朕以豐年為瑞，賢臣為寶，至于草木蟲魚之異，焉足尚哉。仍戒州郡，自今無得以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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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仁宗統(tǒng)治期間，官員踴躍上疏，針砭時弊，成為清明政治的一大特征。在活躍的官員中，范仲淹是一個典型。

范仲淹性格直率，不掩情面。像那個時代的許多士大夫，他有一種奮不顧身的精神。

范仲淹議政的第一個重大問題，就是朝拜問題。有年冬至要到了，劉太后準(zhǔn)備臨朝，接受包括宋仁宗在內(nèi)的百官祝壽。范仲淹站出來說不妥。他的意思是，你皇帝在家里孝敬老人，自然有家里的禮儀。但你現(xiàn)在和百官站在一起朝拜老母親，是幾個意思呢？這個是不能為后世所效法的。

范仲淹將他奮不顧身的一面演繹到了極致。

他還上疏，要求太后將權(quán)力交給宋仁宗。范仲淹的上疏當(dāng)然沒有回應(yīng)。這從另一面體現(xiàn)了宋朝的仁政。要是在一些集權(quán)更甚的王朝，比如明朝初期，范仲淹這樣的舉動估計要被殺頭。在劉太后活著的時候勸她還政。而在她去世后，范仲淹卻建議皇帝“掩其小故，以全后德”。

范仲淹一向奉行節(jié)儉的作風(fēng)。有次朝廷要修建幾座寺廟，從陜西購買木材。范仲淹又坐不住了。他上疏說，“今又侈土木，破民產(chǎn)，非所以順人心、合天意也。宜罷修寺觀，減常歲市木之?dāng)?shù)，以蠲除積負(fù)?！彼麤]有攔住朝廷的大興土木，但他的忠誠在宋仁宗那里是掛了號的。

有一年江、淮等地遭遇了大蝗旱。范仲淹請朝廷賑濟(jì)災(zāi)民，但沒有回應(yīng)。于是他進(jìn)一步說，讓宮廷中每天少吃半天的飯，怎么樣？宋仁宗聽了大驚，于是任命范仲淹去災(zāi)區(qū)慰問。

宋仁宗一朝最為人熟知的大臣是包拯。

包拯以“包青天”的名號聞名后世。一系列民間傳說中的包拯形象大體與史實相符。這位性格剛毅的官員擔(dān)任開封府尹期間剛正不阿，連皇親國戚也怕他三分。當(dāng)時的首都汴梁廣為流傳一句話，“關(guān)節(jié)不到，有閻羅包老。”是說碰到包拯了，他自然斷案公道，不需要訴訟的人賄賂打點。

當(dāng)時東京城河道兩岸有大量高官修建的園林，以至于河道都堵塞了。有一次東京發(fā)大水，包拯就乘機將這些非法園林全部拆除了。

包拯對待官員如此，對待皇帝也是如此。有一次宋仁宗想把皇丈張堯佐任命為宣徽使，這是一個地方大員的職位。但當(dāng)宋仁宗在上朝時宣告這個任命時，包拯站了出來。包拯陳述理由時，唾沫都飛濺到了宋仁宗臉上。但在包拯進(jìn)諫后，宋仁宗只好聽話，停止任命。

▲包拯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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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體而言，宋仁宗時期是清明盛世。依靠科舉制度，宋仁宗遴選了一大批政壇新秀，包括歐陽修、包拯、韓琦等等。新勢力上臺，自然會受到老勢力抵制。

老勢力的核心是縱橫政壇多年的呂夷簡。

呂夷簡為政數(shù)十年，核心是一個“穩(wěn)”字。穩(wěn)固然有穩(wěn)的好處，但也意味著因循守舊。這個因循守舊不是一件小事。經(jīng)過時間的累積效應(yīng)，宋朝在宋仁宗時累積了大量矛盾。這些矛盾的核心就是“三冗”：冗官、冗兵和冗費。就是官太多了，兵也太多了，有一百多萬，同時還要每年給遼國和西夏大量“歲賜”。這些矛盾的任何一件發(fā)展下去，都會讓大宋政權(quán)完犢子。

于是，范仲淹等政壇新銳冒了出來，主導(dǎo)改革。這就是有名的“慶歷新政”。范仲淹給宋仁宗進(jìn)獻(xiàn)了《答手詔條陳十事》，詳細(xì)探討了各類尖銳的問題以及解決之道。范仲淹負(fù)責(zé)整頓吏治期間，罷免了一大批庸碌的官吏。有人就問他，你把這些人都罷免了，他們的家人都要哭了。范仲淹說：“一家哭何如一路哭？”一路就是指大眾百姓，代表公眾利益。

改革不會一帆風(fēng)順，古今都一樣。于是范仲淹等人被攻擊為“朋黨”?！芭簏h”類似于反革命，是一頂大帽子。身為皇帝，宋仁宗是對“朋黨”有疑慮的。如果大臣結(jié)黨營私，威脅到皇權(quán)怎么辦？于是舊勢力利用了皇帝的恐懼心理進(jìn)行反攻。守舊官員夏竦就利用了這一點。

夏竦擔(dān)任過宋仁宗的家庭教師，有政治優(yōu)勢。他指使自己的婢女偽造了一份廢立皇帝的詔書，還散布了謠言，說這是范仲淹等人干的。這個謠言涉及到政治大事，非同小可，直接把范仲淹等人逼出了京城?；实圻@時候在政治上也不再支持改革勢力。于是新銳們紛紛被貶出京城。一場改革無疾而終。

▲宋仁宗劇照。

宋仁宗仁德一生，于1063年故去，為宋朝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在任期間，他釋放了大批官員的才華，使得他統(tǒng)治期間成為文壇盛世。在詩歌《賜劉輝及第》中，他對俊杰輩出的局面頗為滿足：“治世求才重，公朝校藝精。臨軒升造士，入彀得群英?！?/p>

他遺留下的朝政，需要后世的改革得以改進(jìn)。具有反諷意味的是，畢生施行仁政的他去世后，一場葬禮差點掏空了國庫。這是宋仁宗生前不愿意看到的，也是對他政權(quán)矛盾性的發(fā)人深省的總結(jié)。

參考資料：

《東都事略》，（宋）王稱，文海出版社，1979年版

《宋史》，（元）脫脫等，中華書局，1985年版

《閑話宋朝人物》，周康堯，線裝書局，2019年版

《宋仁宗和他的帝國精英》，郭瑞祥，現(xiàn)代出版社，201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