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萬里朝鮮戰(zhàn)爭戰(zhàn)略形勢圖

明信宗萬歷二十三年(1595年)，抗倭援朝戰(zhàn)爭的第一階段結束了。

經(jīng)過平壤、碧蹄館和龍山的連番惡戰(zhàn)后，萬歷皇帝以為日軍損失慘，就算不認輸也肯定打不下去了，于是不假思索便把四萬明軍撤回國內，只留了幾千人在朝鮮看門，坐等倭寇滾蛋?？烧l知，這么驟然一放松后，結果出大事了：萬歷二十五年（1597年），不甘心失敗的日本再起十七萬大軍，水陸并進殺向朝鮮。不到兩個月，朝鮮再一次重演了五年前一潰千里的那一幕，連今天在韓劇中各種無敵的朝鮮水師也沒有了主角的光環(huán)，幾乎全軍覆沒。

直到此時，萬歷帝才猛然醒悟——倭寇賊心未死！于是一紙詔書下達：新任備倭大將軍總兵官麻貴火速趕到朝鮮首都王京（今首爾），并從國內各鎮(zhèn)抽調精兵爭分奪秒入援朝鮮。然而，大明畢竟是倉促迎戰(zhàn)，剛到朝鮮麻貴還沒歇口氣，噩耗便傳來了：全州、金州、公州相繼淪陷，王京屏障盡失，危在旦夕！

這時，守住王京的唯一希望，便是王京外圍的稷山。如果不能在這里擋住敵人，王京必將淪陷。沒有了退路的麻貴決心拼死一戰(zhàn)，在稷山擋住日軍的攻勢，為大部隊入朝爭取時間。

王牌VS王牌

雖然麻貴想打這一仗，但他手里能用的兵力卻少得可憐。除去戰(zhàn)斗力幾乎為零的朝鮮軍，此時王京周邊的明軍一共只有不到八千。而在對面，日軍可是有整整一個主力軍團——黑田長政的第三軍團。這個軍團有一萬五千人，而且其身后還跟著毛利秀元第八軍團三萬余人。第三軍團是侵朝日軍中的王牌，在日本國內可謂赫赫有名。有多有名？不說別的，說說其兩個主要將領就知道了。一個是軍團司令黑田長政，豐臣秀吉的心腹大將；另一個伊達政宗，號稱“奧州獨眼龍”。別說日本人，今天聽說過日本戰(zhàn)國歷史的中國人都對這哥倆不陌生。

（圖）黑田長政

第三軍團的其余官兵也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此前他們在朝鮮境內摧枯拉朽，如入無人之境。王京對他們來說，就如同囊中之物。而朝鮮國王李昖（yán），已趨近崩潰，經(jīng)常當著大臣的面，在王宮里抱著柱子大哭。在這種情況下，連麻貴也有些動搖，一度想放棄王京北撤。尚未入朝的明軍總指揮、經(jīng)略楊鎬（hào）接到麻貴的撤兵建議后，立刻快馬加鞭急行數(shù)百里趕到王京，“招提督（指麻貴），責不戰(zhàn)之狀”（《再造藩邦志》），明確表示不能撤兵。嚴令之下的麻貴沒有辦法，只好打起精神來布置戰(zhàn)事。

麻貴是誰？這個名字在今天可能讓人感到陌生。但在當時，這個名字可是明軍中戰(zhàn)神的代名詞。麻貴字西泉，回族，山西大同人。他出身于武將世家，父親麻祿、兄長麻錦、侄子麻承勛都是一時良將。麻貴果勇驍捷，善于用兵，曾在塞北草原多次打得蒙古人丟盔棄甲，時人把大同麻家與遼東李家并稱為“東李西麻”。冷靜下來的麻貴很快做出安排：副將解生與參將楊登山率兩千明軍，到稷山布防，依托當?shù)貐擦盅隗w，迅速構筑工事陣地，準備伏擊日軍；他和楊鎬率領其余兵馬到王京南面的水原下寨，以便隨時支援；朝將李元翼率朝鮮軍由鳥嶺出忠清道，扼守清州之路，掩護明軍左翼。

作為明軍的一線將領，解生與楊登山在今天的知名度顯然比麻貴還低，《明史》也沒有二人的列傳。不過，被他們救過命的朝鮮人留下了關于他們的記載：“解生字文英，號順泉，宣府前衛(wèi)人。驍勇善戰(zhàn)，臨陣必先登，鈐束甚嚴，性又恭謹；楊登山字愷明，宣府懷安衛(wèi)人。勇敢善戰(zhàn)，亦嘗先登。”（《宣祖實錄》）二人是麻貴手下驍將，勇冠三軍，哥倆加上另外兩個游擊（明軍中級軍官）頗貴和擺賽，號稱“宣大（宣大即宣府和大同，是盛產(chǎn)精騎的明軍北方重鎮(zhèn)）精騎四勇將”，是明軍最為出色的騎兵將領。他們統(tǒng)領的兩千兵馬，也是久經(jīng)沙場的精銳鐵騎?？梢?，明軍雖然兵少，但絕對不是善茬。解生等來到稷山后，迅速將兩部分別埋伏在左右的山上，一路正面守衛(wèi)，靜候日軍到來。

一場王牌與王牌的較量，即將上演。

狹路相逢

9月7日清晨，解生、楊登山率領游擊牛伯英、頗貴及兩千明軍和日軍先鋒黑田圖書助部五千人在稷山前的一處叫素沙坪的平原上相逢。當時，這支日軍正在偵察稷山一帶的地形地勢。忽然一聲炮響，明軍從正前方與兩側高山上殺下，直撲日軍。日軍大駭，慌亂中急忙列陣迎敵，稷山之戰(zhàn)就此打響。

日軍雖遭伏擊，但這幫家伙畢竟是在戰(zhàn)國時代身經(jīng)百戰(zhàn)淬煉出來的精銳，即便火燒眉毛仍有條不紊地排開陣勢，官兵成列而立，手握鐵炮（日式火繩槍）瞄準明軍。隨著主將一聲號令，千余支鐵炮齊發(fā)，霎時間槍聲震天，硝煙四起。沖在前面的明軍紛紛中彈，跌下馬來。然而，面對密集的彈幕，這群西北漢子不僅沒有退縮，反而越發(fā)牟足了勁向前猛沖。在付出了百余人陣亡的代價后，明軍終于前進到離日軍只有五十步的距離。時機已到，明軍即刻點燃手中的三眼銃，對著日軍就是一陣招呼，日軍中頓時發(fā)出陣陣哀嚎。射擊完畢后，明軍一股腦扎入敵陣。他們將三眼銃當做鐵錘，照著日軍腦袋猛掄一來。日軍迅速變陣，鐵炮手后撤，長槍兵從兩邊包抄，正面的人則手握武鋼刀向明軍砍來。日軍素來兇悍，有的人即便重傷倒地，仍死死拽住明軍戰(zhàn)馬，試圖將明軍騎兵拉下馬來同歸于盡。但即便如此，平地之上毫無疑問是騎兵的天下，而明軍恰恰以騎兵為主，而日軍則多為步兵。在明軍鐵騎的連番沖擊下，日軍損失慘重。據(jù)《亂中雜錄》記載：“（明軍）鐵馬云騰，槍劍分飛，弛突亂砍，賊尸遍野，一日六合，賊勢披靡?！?/p>

浴血搏殺

然而就在這時，突然間槍聲大作，黑田長政親率主力趕來增援了。原來黑田長政見前方煙塵沖天，槍炮聲此起彼伏，擔心前鋒部隊有危險，于是急忙催促主力部隊加快行軍速度。還別說，他趕到戰(zhàn)場的時候，黑田圖書助的先鋒部隊幾成潰敗之勢，但一看到援軍，不由得士氣大振，重新穩(wěn)住了陣腳。黑田長政也不愧是一員名將，他見明軍占據(jù)上風，日軍被虐得很慘，故而沒敢讓部下去送死，而是找來很多面旗子搖來搖去。解生見敵軍援兵旌旗招展，以為人數(shù)眾多，只得命令官兵和敵軍脫離接觸，不得追擊。于是，被打殘的日軍先鋒部隊就這樣逃出生天了。

當夜，兩軍都在抓緊時間休整，同時也都在催促己方再派援軍，打算天亮后一舉吃掉對手。經(jīng)詢問參戰(zhàn)官兵，加上綜合分析戰(zhàn)場情況和日軍傷亡，黑田長政竟認為明軍不下萬人，于是他告訴他后面的毛利秀元，明軍勢大，你有多少人就給我上多少人。而解生也清楚，今日的戰(zhàn)斗只是前哨戰(zhàn)，硬仗還在后面，遂火速請麻貴遣生力軍助陣。很快，明軍又一員猛將擺賽率兩千兵馬，星夜便趕了過來。

9月8日一早，等來了毛利秀元第一批援軍的黑田長政主動向明軍發(fā)起了進攻。兩萬日軍結成雁型之陣，兩翼齊飛直撲明軍。最前排的日軍連放鐵炮，后面的人則揮舞著長刀長槍滋哇亂叫地沖上前去。然而還沒等日軍看到明軍，漫天的炮彈便打了過來，日軍頓時倒下一大片。原來，擺賽的援軍帶來了反步兵利器——虎蹲炮。這種炮發(fā)射的霰彈可以覆蓋60米寬的正面，射程達1000余米，遠比日軍的鐵炮給力。日軍費盡力氣沖進火炮的射擊死角，明軍的騎兵又出動了。宣大騎兵極擅騎射，官兵邊沖鋒邊彎弓放箭，前面的日軍很快就成了刺猬。

不過，以武士道精神熏陶出來的日軍也不是孬種，他們踏過戰(zhàn)友的尸體，照樣毫不畏懼地向前沖去，并用刀?？趁鬈婑R蹄。解生見狀，便命明軍盡可能和敵人保持距離，以箭矢射殺敵軍，待敵潰亂后再近身搏殺。他自己更是身先士卒，率一隊精騎從日軍兩側高速穿插。這時，明軍千總李益喬、把總劉遇節(jié)率軍又至，明軍四面攻擊，日軍的陣型終于被徹底沖亂。接下來的戰(zhàn)斗，變成了明軍鐵騎對步兵砍瓜切菜般的屠殺。如此局面下，黑田長政只得命日軍后撤。不過，即便到了這個地步，日軍仍然沒有停止戰(zhàn)斗，他們依靠著火力強勁的鐵炮隊頑強地維持著戰(zhàn)線，掩護撤下來的官兵徐徐后退，給明軍造成了不小傷亡。而明軍經(jīng)過兩日血戰(zhàn)早已精疲力盡，消耗甚大，再加上毛利秀元的主力也已逼近，麻貴不得已只能下令放棄稷山。當天晚上，明軍離開稷山，回師水原與麻貴匯合。不久后，日軍開進了已經(jīng)空無一人的稷山城。

轉折之戰(zhàn)

稷山之戰(zhàn)，是萬歷抗倭援朝中一場被很多人忽視的阻擊戰(zhàn)。明軍在形勢不利、兵微將寡的情況下敢于主動亮劍，以兩千余人傷亡的代價殲敵近六千，打出了國威、軍威。此戰(zhàn)給日軍以極大的錯覺，他們以為防守王京的明軍有數(shù)萬之多，且戰(zhàn)斗力極強。于是在占領稷山之后沒敢繼續(xù)進軍，這就為明軍大部隊開進朝鮮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不久后，總督刑階的四萬大軍如約到達，中日雙方從此攻守相易，稷山也成日軍在萬歷抗倭援朝第二階段中打到過的朝鮮最北面的地方。

時至今日，我們似乎都習慣了韓國人借各種影視劇，把李舜臣的龜船和他們的弓箭兵吹得神乎其神?？墒?，我們在對此嗤之以鼻的同時，又有誰對稷山之戰(zhàn)這場具有重要轉折意義阻擊戰(zhàn)有所了解？又有誰能說得出麻貴、解生、楊登山、頗貴、擺寨這些名字？如果我們連自己的英雄都已經(jīng)遺忘的話，又憑什么去嘲笑別人的自吹自擂呢？

作者：林森，字天俊。魚羊秘史簽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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