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雄黃汲取山川的靈氣之后,三千年才得以結(jié)成圓球,光亮潤滑,晶瑩剔透,形同彈丸,所以民間稱之為“雄黃彈”。雄黃彈的辛味十分濃烈,即使是蟒蛇觸到它也必死。雄黃彈大的似雞蛋,小的如龍眼,而且愈大愈珍貴,很難輕易得到。
揚州的青樓女子中,有位姓楊的少女,單名一個巽字,小名巽巽,色藝俱稱冠當時。巽巽尚未成年,聲名就享譽江北,客人若不備厚禮是根本見不到她的。
湖北有位舒生,是個世家子弟,長相出眾,舉止文雅,才華更是無人能敵。舒生因為其父的好友某人為揚州知府,便投奔門下掌管文書,充任書記一職。
他仰慕巽巽的芳名,便備了厚禮前去拜訪。鴇母把他帶到一間,讓他坐下稍等片刻。過了很久,舒生才見兩個丫鬟扶著巽巽而來。
巽巽當時小病方愈,用了條青綃帕裹住一頭蓬松的烏發(fā),穿著一套極為平常的衣服,一點也沒有修飾打扮。然而黑發(fā)白膚,明眸皓齒,讓人更加感到光彩照人,巽巽與舒生見過后,就詢問他的家世,彼此之間雖說只是幾句應酬,但已情投意合了。
日落之時,舒生起身欲辭,巽巽笑著阻止道:“郎君為何走得如此匆忙?如不嫌棄主人倉促,就委屈你吃頓便飯如何?”
舒生心中大喜,趕緊笑著說:“恭敬不如從命?!?/p>
飯后,巽巽讓丫鬟持燭在前引路,把舒生帶至自己的臥室。室中除梳妝物品及家俱之外,琴書圖畫,擺滿了一桌。舒生原本就會彈琴,遂從墻上取下琴囊,打開一看,紅弦玉軫,非常別致,信手挑撥,琴聲清亮悅耳。
巽巽道:“郎君也精通此道嗎?”
舒生說:“偶爾也擺弄幾下。這把琴的年代很久了,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巽巽回道:“這是秦淮名伎卜玉賽的遺物,是位鹽商花重金買來送與我的。郎君沒看到琴腹中有幾行小字嗎?”
舒生果然看見琴腹鐫有“四善”兩個隸字,另有行楷銘文道:“風吹空桑,水聲浪浪?;ㄌ煸旅?,心清意涼?!甭淇钍稹耙矣洗喝掠窬┑廊恕本抛?。
舒生看罷,對此更是贊不絕口,且道:“你既然收藏此物,一定也是位行家里手。請你彈唱一曲,我愿洗耳恭聽。”
巽巽說:“好久未擺弄它了,今天既然遇到知音,我也不敢推辭。倘若有什么不當之處,還望郎君指教?!庇谑?,她高卷衣袖,輕舒玉腕,彈了曲《合歡詞》:
君何翩翩兮妾何娟娟?未見兮心相憐,既見兮心相歡?;ê蠚g兮并蒂長眷,人合歡兮如意延年。皆大歡喜兮合人天,適所愿兮永弗諼。
一曲終了,巽巽笑著說:“弦澀手生,請勿見笑?!?/p>
舒生鼓掌稱絕,忽見桌上有疊松花箋,就隨手拿過一張,筆走龍蛇般地寫了首七絕相贈。詩云:
塵海茫茫幾賞音?玉人為譜白頭吟。
多情唯有紅橋月,不照吹簫照鼓琴。
寫完,遞給巽巽說:“真是班門弄斧,不值一笑?!?/p>
巽巽微嗔道;“白頭吟三字最好,不知將來能否應驗呢?”
此時銅壺漏箭已敲二下,舒生見時間已很晚了,欲起身道別。
巽巽輕聲問道:“郎君覺得揚州知府與唐朝的牛僧孺相比,又如何呢?”
原來,牛僧孺曾在揚州當過高官,詩人杜牧在其門下做推官。杜牧因好聲色歌舞,每晚必到揚州街頭游玩,牛僧孺不放心,就暗中派人保護。杜牧后來得知后,對牛僧孺感恩戴德。巽巽此話的言下之意是說,你舒生比杜牧又如何呢?
舒生會意地一笑道:“小生比不上杜牧,然而揚州知府的愛才惜才,卻勝于牛僧孺?!?/p>
巽巽聽罷,滿臉通紅,也笑著說:“既然如此,郎君不妨在此多坐一會兒。”舒生心中大喜,就不再提回去之事了。
人們常說,巽巽平時接待風雅的生客,有的只陪下一盤棋,有的只是作幅畫相送,禮數(shù)最厚的也不過是贈首小詩,未曾見過她彈琴唱歌給客人聽,而一見留客這種情況,就更是罕見了。
一些人聽說舒生有此艷福后,十分嫉妒,讓人偷偷地到知府面前告了舒生一狀。
知府笑著說:“請你不要再饒舌頭了,讓牛僧孺在天之靈笑話我?!?/p>
舒生聽說后,滿心喜悅,便把知府所言告訴了巽巽,兩人都感激萬分。此后,二人更是毫無忌憚,整夜廝守在一起,于是就有了白頭偕老之。凡有客人來訪巽巽,她一概辭謝不見。鴇母因為舒生是知府的座上客,也不敢與他倆計較。
不久,知府升為京官,欲帶舒生進京。舒生因眷戀著巽巽,不肯隨往。但是他囊中將傾,愈加填不滿鴨母的欲壑。平時嫉妒他的人也在鴇母耳邊旁敲側(cè)擊,因而鴇母對舒生更加仇恨。舒生每次來見巽巽,鴇母常常拒之門外,不讓他倆相見。
巽巽私下對舒生說:“當初郎君為知府的座上客,事事才得以隨心所欲,鴇母常常是敢怒不敢言??墒墙穹俏舯?,加之平時嫉妒郎君的又要報過去的一箭之仇,所以鴇母天天給你顏色看,郎君應當有所覺察。倘若郎君不早早見機行事,將來必有大禍臨頭?!?/p>
巽巽說罷,脫下臂上的一副金釧塞在舒生手中,又贈送他白金一錠,讓他趕緊離開。
隨后,她又說道;“妾年僅十八,郎君也不過二十二歲。我愿等你三年,以彌補郎君的遺恨。到那時,妾尚未衰老,兩人恩愛必定長久。以郎君的才華和門第,何愁將來不出人頭地呢?希望你努力進取,好自為之,不要怪妾此時心太狠了。今后,郎君須千萬珍重自愛?!?/p>
舒生淚流滿面地聽著巽巽說話,巽巽說一句,他點一下頭,迫不得已,兩人灑淚而別。
于是,舒生用巽巽所贈的那錠白金還了舊債,剩下的就用來雇船回家。及至漢口,離家尚有百里之路,然而舒生已無雇車之錢了,又無仆人跟隨,只得背著包袱自己徒步回家。
夜暮之中,他迷失了方向,就暫時棲身在一座郵亭之中。舒生長途跋涉,十分疲倦,一躺下來就呼呼大睡而去。第二天天剛亮,他醒來一看,只見一條巨蟒僵死在自己身旁,驚恐萬分,不知是什么原因。
不一會兒,當?shù)氐木用窬奂^來,見到舒生,都驚訝地問他姓名。
當中有知道情況的人說:“這條巨蟒害人太多,我們正愁無計除掉它呢,今天忽然被殲滅,難道你身上有寶物護身嗎?”舒生一口回絕說沒有。
人們不信,就打開他的包袱一看,只見巾帕當中裹有一物,大如雞蛋。有認識此物的人說:“這是雄黃彈。你有這樣的寶貝,難道還不知道嗎?”
原來,巽巽每到夏天,就害怕蚊蟲叮咬,有位溧水籍的藥商就送給她這枚雄黃彈,放在枕邊,凡是蝎子、蚊子、臭蟲及跳蚤等毒蟲,果然不再出現(xiàn)。舒生在巽巽處時,常常拿來玩賞,離別時無意之中裹在巾帕之中。
因為有人認識此物,舒生就詐稱是祖?zhèn)鞯?,一向不知道它有何用。人們都知此寶難得,爭相傳看,嘖嘖稱道。
爾后,人們就將巨蟒剝皮刳肉,刮鱗剔骨,得到無數(shù)顆大大小小的珍珠,遂把蛇頭上那顆大如魚目的珠子送給舒生。事情完后,各家又大擺酒席,請舒生到家中小住幾日,后用車送他回家。
舒生回到家中,見老母安然無恙,十分高興;及知妻子病重而亡,又不勝感傷。他每每憶起與巽巽的舊約,發(fā)誓不再娶妻,又將巽巽所贈的金釧變賣了,經(jīng)營了幾畝良田,養(yǎng)母苦讀。
第二年,舒生即在鄉(xiāng)試中一舉成功,因母老年邁不愿進京參加會試。又過了兩年,舒生心中想到與巽巽的舊約已過,在無人的時候常常追憶舊歡,不禁潸然淚下。但又轉(zhuǎn)念一想,反正已經(jīng)失約,大概巽巽已有新歡,自己又何苦單相思呢?思來想去,舒生只得忍痛割愛,不去再想她了。
一次,舒生有事路過洞庭湖,遭到風暴的襲擊。恰巧巡撫某公赴湖南任職,官船在風暴中岌岌可危。某公見滿湖的客船幾乎全部覆沒,只有舒生所乘的船安穩(wěn)無恙,感到奇怪。
于是,某公急命船工將自己的船靠在舒生的船旁,果然轉(zhuǎn)危為安。某公差人拿著自己的名片去請舒生前來一敘,問及先世情況,卻是自己的世交,遂問舒生有何法術(shù)能讓船安如泰山,舒生也茫茫然一無所知。
某公忽見舒生頭巾上綴了顆蟒珠,看了很久,才驚訝地問道:“你從何處得來的定風珠?這是稀世之寶,難怪你涉險不驚呢?!?/p>
舒生這才恍然大悟,隨即取下蟒珠獻給了某公,且道:“這顆珠子是祖上所傳,不料竟能定風。大人王命在身,很需要這種東西,就送給您以防不測之用,權(quán)當是我的見面禮吧。”
某公大喜,又因為舒生的交情屬于世交,而且共患此難,就讓夫人和姬妾出來相見,并告訴她們這顆蟒珠的奇異功能。
舒生見眾姬妾綾羅綢緞,光芒四照地站在一起,忽然發(fā)現(xiàn)巽巽也在當中。舒生與巽巽相見之后,雙方都感到十分驚愕,不覺相對熱淚滾滾而下。某公覺察他倆有點異樣,忙追問何故,兩人就把當初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訴了某公。
某公捻著長髯笑著說:“這是前世的定數(shù)。老夫我剛才還慚愧無以報答你的贈珠之恩呢,現(xiàn)在我就效仿合浦還珠,再來個去而復來,將巽巽作為厚禮回贈給你,你看如何?”舒生立即叩頭稱謝,并請問何謂定數(shù)。
某公遂說:“上次我路過揚州,聽說巽巽精通文墨,就以三千金將她贖出,讓她做我的內(nèi)務秘書。后來在露筋祠禱告求簽,想知道后事如何,不意抽得第五簽,上道:
碧玉舒卷碧天晴,楊柳依依送客行。
合浦還珠張樂地,公真一笑比河清。
今天才回味這首的意思。前二句是點明你們兩位的姓氏。第三句預示著今天在洞庭湖上發(fā)生的事情。這第四句嘛,則是在調(diào)侃老夫,說我的行為雖然放蕩但還不至于殘暴。這不是說此事前有定數(shù)嗎!”
舒生聽后,也嘖嘖稱奇。某公讓人送舒生和巽巽回船,又將巽巽價值數(shù)千金的衣飾一并送去,還贈送重金作為巽巽的嫁妝。舒生和巽巽雙雙跪下,謝過某公和夫人,感激涕零,道別而去。
再說舒母聽說洞庭湖上遇一風暴,人們大都葬身魚腹之中,就十分惦念著自己的兒子,天天倚門翹望。如今見到兒子攜美人回來,真是大喜過望。
舒生即將舊事詳詳細細地告訴母親。于是,舒生夫婦出錢重新買田造房,蓄養(yǎng)奴婢,居然也不仕而富。舒母無事,就與巽巽對弈幾局,或者是看她作畫,或者是聽她彈琴,十分快樂。
一次,舒母對兒子說:“以前我因為無人侍奉,所以不讓你遠離我。如今我有你媳婦服侍,而且她也特別孝順。你如果再以我作為借口,不肯參加會試謀取功名,就是貪戀媳婦,就是不孝。你應當立志顯達,來安慰我這顆衰老的心?!?/p>
舒生不敢違背母命,發(fā)憤苦讀,不久即在會試當中考取了進士,被安排在吏部供職。過了幾年,舒生被提升為四品之職,出任揚州知府,遂將母親和妻子一同接至揚州。
舒生舊地重來,對曾經(jīng)陷害過自己的人不追究,聲譽極好,人人稱贊。巽巽也受到朝廷的誥命,被封為恭人。她每次外出游玩,舊時姐妹都側(cè)目偷看,交口稱贊,十分羨慕。
舒生常與巽巽提起舊事,遂請了畫師畫了幅《彈珠圖》,以示不忘舊情。一時之間,文人墨客在此畫上爭相題辭,被傳為美談。
參考資料《里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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