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的一聲,“大衣哥”朱之文家的大門被踹開了。
踹門的人說,“他不敢管我……”
朱之文曾說,成名后,他特別累。不知道自己在天堂,還是在地獄。
“大衣哥”朱之文成名后,圍繞他的荒誕劇情演了一年又一年。
起初至今,朱樓村村民借“大衣哥文化”欲發(fā)家致富。這條致富路是否走得通,暫無答案。最近一兩年,隨著短視頻的興起,來自村外的多路拍客“擠”在朱之文家門口,妄顧隱私,肆意拍攝,蹭熱度賺火力。
4月25日,五一小長假臨近,一輛旅游大巴駛?cè)肷綎|單縣朱樓村。當(dāng)天,大衣哥不在家,游客們卻樂此不彼,畢竟這趟旅行的最大誘惑力:走,去看大衣哥!
這是繼踹門爭議之后,“圍觀大衣哥”的又一個升級版:旅行社組團(tuán)朱樓村一日游。
“朱樓”
2020年4月15日,兩名朱之文粉絲經(jīng)過一番互相慫恿之后,頗為得意地踹開了朱之文家的大門。
視頻顯示,男子語氣囂張:“沒事,沒事,他不敢管我?!?天后,單縣警方通報案情:兩名涉事男子并非朱之文同鄉(xiāng),且互不相識。在踹開大門拍攝視頻之后,二人迅速離開現(xiàn)場。行拘10日,是“粉絲踹大衣哥家門”事件的結(jié)果。
為什么沒人制止?“為什么要制止?”朱之文的一個“老鄉(xiāng)”說出了真相,在村民們看來,發(fā)生在朱之文身上的“事故”,其實(shí)都是“故事”,“他家被踹以后,來的人更多了?!?/p>
在單縣生活,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在流行App“知乎”里,有人提出了問題。而一名網(wǎng)友則說,“窮”。
位于魯西南邊緣的單縣,從來不是一個富裕的地方。以農(nóng)業(yè)為主的單縣,改變不了看天吃飯的事實(shí)。年景不好的日子里,勞務(wù)輸出成為了男人們的選擇,而留守在家的女人,則是整天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位于單縣以西的朱樓村,同樣面臨著貧窮的命運(yùn),2008年時,全村農(nóng)民人均純收入僅有3000元。
然而僅僅3年之后,“大衣哥”的出現(xiàn),讓這個貧困小村,突然有了改變命運(yùn)的機(jī)會。
2011年時,朱樓村42歲的村民朱之文在選秀節(jié)目中被著名歌手于文華發(fā)掘,并走上了央視《星光大道》的舞臺,一路殺到?jīng)Q賽,最終拿下第五名。當(dāng)年年底,他更是站上了央視《春晚》的舞臺,與韓紅、劉德華等歌手同臺。一個穿件破舊軍綠色大衣、窮困潦倒的建筑工人,變成了家喻戶曉的明星歌手。
與此同時,朱樓村的村口也豎起了路牌,標(biāo)著“朱之文故鄉(xiāng)”。每天,全國各地的粉絲涌入這個小村莊,要看看大衣哥長什么模樣。
近些年,短視頻平臺興起,鄰居們發(fā)現(xiàn),靠拍朱之文的視頻發(fā)在網(wǎng)上,一個月能掙到過去一年種田的錢。智能手機(jī)代替了鋤頭,朱樓村的村民們離開田地,聚集到了朱之文的院子里。
村里對于這些行為從默許到支持,不僅給朱之文家修了一個公共廁所,還另外安置了一把旅游景點(diǎn)常見的長椅。
從貧窮小山村,到旅游勝地,朱樓村開始“起朱樓,宴賓客”。
“瞎包”
盡管已經(jīng)成名9年,但朱樓村的人,在背地里形容朱之文時,依然喜歡說他是個“瞎包”。
朱之文出生于1969年,11歲時,父親因病去世,他輟學(xué)回家,幫助母親照料家庭。家里窮得叮當(dāng)響,一直到30歲,朱之文仍舊沒能娶上媳婦。在農(nóng)村,娶不上媳婦,就意味著“沒本事”,“瞎包”這個詞,也由此而來。這種嘲笑,并非完全因為“窮”,有人還認(rèn)為他“蠢”。
朱之文喜歡唱歌,從小就喜歡,然而和其他人是“愛好”不同,朱之文是“著魔”。村里人都知道,這個一直娶不上媳婦的“二騰得”,買了很多音樂教材,甚至還買了一架二手鋼琴。見了面,大家會戲謔地讓他“來一嗓子”,背地里,則稱呼他“瞎包”、“魔道”。
盡管朱之文最終得到了命運(yùn)的眷顧,但村里人對于這個得了“狗屎運(yùn)”的同鄉(xiāng),卻并未改變多少看法。
在出名幾年發(fā)時間里,朱之文為村里實(shí)實(shí)在在地做了一些好事,捐款3萬用來修幼兒園,捐款2萬給村里買健身器材,捐款10萬解決村里灌溉用電問題,還拿出了50萬元給村里修了路。
2015年他的家里堆了一箱子欠條,總金額超過了一百萬。然而,他的行為,卻并未得到村里人的認(rèn)可?!啊閿D’得很”是大家對他的觀感?!按閿D”是當(dāng)?shù)卦?,意思是小氣?/p>
2014年春節(jié),朱之文接受采訪時說,村里人認(rèn)為他這才花了幾個錢,九牛一毛,“要想叫俺說他個好,俺莊上一人給買個小轎子車,一人給一萬塊錢,誰就說他個好?!鄙踔粒驗樾蘼反謇锝o他建的功德碑,都被村民用鐵錘砸碎。
功德碑被砸后石頭散落一地,就像朱之文被割裂后的生活。
每當(dāng)他的房子建得漂亮一點(diǎn),三餐吃得好一點(diǎn),就會被人說是炫富。當(dāng)妻子略施妝容,就有人說“越來越像城里人了”。當(dāng)他下地干活,自己砌墻,又被人說成故意作秀……對于這些現(xiàn)象,朱之文總是沉默以對,甚至主動求和。
但村里人并未覺得有什么不妥,“他是朱之文,一年掙那么多,難道不該出錢?”“‘瞎包’運(yùn)氣好了點(diǎn),難道還忘了自己是什么人?”
“收入”
不滿是事實(shí),但和掙錢不矛盾。
朱之文成名后,作為“大衣哥故里”,朱樓村吸引了眾多游客或拍客。外地人的到來,自然也給朱樓村帶來了商機(jī)。在朱之文家一百米之內(nèi),掛著牌子經(jīng)營住宿的就有四、五家,幾個老年人站在自己掛出的“空房住宿”的牌子前,看到陌生人就上去問對方住不住。
朱樓村村民李秀連介紹,“房屋出租”在如今朱樓村,是一個普遍的生意,只要家里有空房的人,都會對外租房。租客都是外地人,他們從外地慕名而來,都想一睹大衣哥風(fēng)采。
“去年11月,我就把房子租給一個外地來朱樓村搞自媒體的。后來沒做幾個月,他就走了。今年年初,我又把房子租給了另外一個外地人,一年房租2000多元,他一次性付清?!?/p>
而在這個產(chǎn)業(yè)鏈中,“能看到大衣哥”,自然是先決條件。為了滿足租客的要求,甚至有房東赤膊上陣,帶著租客,前往大衣哥的家中,要求朱之文出來見人。
衣食住行,除了“住”,還有“食”。
自2019年4月開始,在大衣哥家附近,開始出現(xiàn)了賣炸串與飲料的小商戶,一位商戶老板小娟(化名)介紹,她此前曾在青島售賣耳環(huán)首飾等工藝品,后來聽人說起了大衣哥的事,并從中發(fā)現(xiàn)商機(jī),又因為疫情原因回到了家鄉(xiāng),便做起了小生意,“之前在青島每個月掙個三四千塊左右,現(xiàn)在在這里賣炸串,一個月可以比之前多掙1000多塊,來的人多,賣得也多,還能照顧家里?!?/p>
朱之文曾形容,每天自己一睜開眼,就要忙活起來,想多睡一會都不行,唱歌的、寫歌詞的,借錢的、拍視頻的、旅游的、看熱鬧的…… 不堪其擾,妻子李玉華曾拉住朱之文不給訪客開門,朱之文勸她:“人家那么遠(yuǎn)過來,外面那么冷,飯涼了能吃,心涼了就不好了?!?/p>
為了人心不涼,他努力維護(hù)每個找上門的利益訴求者。
“菏澤而漁”
曾有人批評朱樓村的人是“涸澤而漁”,村民們不以為然,“我們菏澤人難道還應(yīng)該去濟(jì)寧打魚?”
2018年9月30日,朱樓村村支部書記朱于成,與商人張崇志共同成立“單縣大衣哥農(nóng)產(chǎn)品開發(fā)有限公司”,注冊資本100萬元,法人是朱于成本人。2019年12月10日,朱于成與張崇志兩人,再次成立了“單縣大衣文化傳媒有限公司”,注冊資本同樣100萬,法人依舊是朱于成。
朱于成表示,這兩個公司均屬村辦企業(yè)。文化傳媒公司致力于打造美麗朱樓村,農(nóng)產(chǎn)品開發(fā)公司則是推銷朱樓村農(nóng)產(chǎn)品,“通過文化旅游和推銷農(nóng)產(chǎn)品,把朱樓村打造成美麗鄉(xiāng)村?!倍鴱埑缰緞t表示,成立公司的目的,也是為弘揚(yáng)“大衣哥文化”?!拔乙辉購?qiáng)調(diào),大衣哥文化中的‘文化’這兩個字有文章可做,圍繞這個文化去做,不要老是想他沒有文化,把這個大衣哥的精神,這種無形的東西,把它變成我們財富的動力?!?/p>
對于網(wǎng)絡(luò)上“消費(fèi)大衣哥”的說法,張崇志也有自己的理解,“如果沒有人拍,誰知道大衣哥啊?誰來朱樓?誰知道大衣哥文化?正是這些粉絲們,這些當(dāng)?shù)卮迕駛兊囊曨l,把大衣哥的樸實(shí)善良傳遞給大家了,這就是一個途徑,粉絲們應(yīng)該感謝朱樓村的村民,這些村民把大衣哥真實(shí)的生活帶給大家了,這就是大衣哥能火起來的主要原因。”
封面新聞記者發(fā)現(xiàn),在這兩個以“大衣哥”為名的公司中,朱之文本人均不占股,甚至不擔(dān)任任何職務(wù)。朱于成稱,公司名稱得到過朱之文本人授權(quán),“我們?nèi)〉眠^他的授權(quán),他不授權(quán)上級也不會批。”
真實(shí)情況幾何?封面新聞記者于4月24日至4月28日,先后7次前往朱之文家中,希望能得到朱之文本人的回應(yīng)。然而,其家卻始終大門緊閉。其間,朱之文哥哥曾表示,想要見到大衣哥,需向當(dāng)?shù)乜h委宣傳部報批。見一個民間藝人,為何會驚動當(dāng)?shù)匦麄鞑?對此,截止發(fā)稿,單縣縣委宣傳部未作回應(yīng)。
心理學(xué)家:農(nóng)村平均主義導(dǎo)致
生活被割裂,生活被“侵?jǐn)_”,朱之文為何不反抗?
心理專家朱文波表示,朱之文并未對此沒有意見,而是反對無效?!爸熘氖且粋€有多重標(biāo)簽的人,在外人眼里,他是一個農(nóng)民歌唱家,是明星。但在村里,他只是村里人的老鄉(xiāng),鄰居,甚至是‘大侄子’。在我國,平均主義,其實(shí)是一個非常常見的現(xiàn)象?!?/p>
朱文波進(jìn)一步指出,在一個村里,突然有人貧窮乍富,理所當(dāng)然就會成為其他人眼中的大戶,“你是大戶,但你也是我的鄰居,我的老鄉(xiāng),我的大侄子,所以我用你家兩塊肥皂,吃你家兩個雞蛋不過分吧?只是這個肥皂和雞蛋的價格有些高罷了。”
朱之文為何不逃?朱文波認(rèn)為,這是朱之文本人性格所決定?!八凶约旱牟坏靡眩赡苁枪释岭y離,只有家鄉(xiāng)才是他活得最有價值的地方。因此,為了滿足自己的心理需求,他只能對其他人進(jìn)行妥協(xié),他期待用妥協(xié)來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盡管付出都不是自己情愿的,但他依然在付出?!边@其實(shí)是一種困境,“朱之文忽略了最關(guān)鍵的一點(diǎn),他在拼命妥協(xié),但他并未研究過這樣的妥協(xié)是否有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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