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學通

　　 近代以來，隨著影像技術(shù)的廣泛應用，圖像成為了繼文字之后紀錄歷史的又一重要載體，相比較文字而言，圖像更因其直觀、形象、內(nèi)涵豐富，引起了歷史研究者和廣大愛好者的青睞。許多報刊、出版社、網(wǎng)站、新媒體也不斷推出一些圖說歷史的書籍或文章，極大地豐富了歷史資料。但也同時出現(xiàn)了很多張冠李戴的錯謬，以訛傳訛，影響廣泛。比較常見的有把李善蘭圖像當作左宗棠，把張靈甫圖像當作胡璉等等。本文作者從圖片本身到圖片背后民國祭祀冠服制度，對近代歷史重大事件之一——袁世凱1914年冬至祭天圖片錯謬之處進行了多層面辨?zhèn)危云谝鸶嘧x者對這段歷史的重視。

　　 據(jù)史料記載，1914年12月23日，農(nóng)歷冬至，中華民國第一任正式大總統(tǒng)袁世凱，前往位于北京南部的天壇，舉行了中華民國成立以后的首次祭天大典。袁世凱的這次祭天活動，不僅當時即受到質(zhì)疑和批判，也被后代史學家認定為是對民國以來民主共和思想的反動，更被視為袁世凱復辟帝制的前奏、先聲。不論是嚴肅的史學專著，還是通俗性歷史讀物乃至中學課本，每每講到此事都會插入那張流傳甚廣的照片以為佐證。不少流傳甚廣且頗具權(quán)威性的近代史圖冊中，此照片更是必錄的重要歷史影像。如山東畫報出版社1994年出版的《圖片中國百年史》，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輯、團結(jié)出版社2002年出版的大型《中華民國歷史圖片檔案》(圖1)，以及《圖文20世紀中國史》《近代中國報道（1839-1919）插圖本》等等。其實這是一個天大的誤會，照片上的那個祭天者根本就不是袁世凱本人，而是中國近代著名建筑學家、創(chuàng)辦營造學社的朱啟鈐，這是一個以訛傳訛的典型案例。

　　 關(guān)于1914年冬至袁世凱祭天活動，現(xiàn)存有大量的檔案、中外報刊報道、當事人回憶錄等文字史料，但也不要忘了還有一句話，叫做有圖有真相。

　　 果然，這才是1914年12月23日袁大總統(tǒng)祭天當日的真實歷史影像！圖中位于左二的白須之人方是袁世凱的真身。生于1859年的袁世凱時年55歲，但已須發(fā)皆白，圖1中的“袁世凱”則是時年42歲的朱啟鈐，胡須如墨染一般。

　　 如果再與相關(guān)文獻史料相印證，則可使我們更加確信無疑。查閱1914年8月政事堂禮制館頒布的《祭祀冠服制》及所附《祭祀冠服圖》，可見到更加明確的文字佐證。

　　 據(jù)《祭祀冠服制》規(guī)定，民國祭祀冠服由祭冠、祭服、帶、中衣、靴五部分組成。祭服共分為六個等級，其中，一等為特任官、二等為簡任官、三等為薦任官、四等為委任官，五等為士庶使用。在一等之上，又特設一專門的大總統(tǒng)級。此外還另有樂舞生冠服，為祭祀典禮時樂生與舞生穿用。各個不同級別的冠服，從顏色、用料、形制、圖案等方面都各有差別。雖然照片只有黑白兩色，無法從顏色上加以判別，但不同的級別還是可以從形制和圖案上分清楚的。

　　 例如祭冠，大總統(tǒng)祭冠和一至四等祭冠，前方都裝飾有圓形的嘉禾“冠章”， 大總統(tǒng)冠章為十二嘉禾，士庶祭冠只綴矩形玉片一塊，而且大總統(tǒng)祭冠上的嘉禾冠章與其他級別的大小及位置不同。

　　 祭服分為上衣下裳。大總統(tǒng)衣用圓領(lǐng)，其余均為右衽交領(lǐng)。另外，自大總統(tǒng)及一至四等祭服上，都飾以團形“章紋”，并按十二、九、七、五、三的數(shù)量分為五個等級。大總統(tǒng)十二團（前胸、后背、兩肩各一團，兩袖兩面共四團，前后下端各二團）十二章紋。一等衣九團（兩肩、后背及兩袖各一團，前后下端各二團）九章紋；二等衣七團（兩肩及后背、兩袖、前下端各一團）七章紋；三等衣五團（兩肩及后背、兩袖各一團）五章紋；四等衣三團（兩肩及后背各一團）三章紋。五等衣無紋飾。下裳均為纁色，除大總統(tǒng)裳上裝飾有云海紋外，其余各等裳均無任何紋飾。

　　 前述照片中，圖1的“袁世凱”所著祭服是右衽交領(lǐng)，胸前并無團形章紋，但前方下端可見有一個章紋。而按照《祭祀冠服制》規(guī)定，大總統(tǒng)及第一等祭服的上衣下端，都應有兩團章紋，三等衣下端無章紋，由此推斷該“袁世凱”所著應為七團七章紋的二等衣。而圖2中的袁世凱，則不僅衣為圓領(lǐng)，而且下裳云海紋亦隱約可見，尤其是前胸飾有團形章紋，則是大總統(tǒng)祭服最明顯也是獨有的標志。

《祭祀冠服圖·大總統(tǒng)衣》

身著一等祭服的內(nèi)務部總長朱啟鈐

身著三等祭服的某官員

　　 所謂章紋，是中國古代的吉祥圖案。十二章紋分別是日﹑月﹑星﹑山﹑龍﹑華蟲、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各有美好寓意。自東漢以來，章紋常用于服裝之上，作為封建等級的標志。唐武德四年，詔令天下，宣布只有皇帝可用十二章，即使是皇太子也只可用九章。宋、明、清歷代都有相關(guān)規(guī)定，絕對只有皇帝的龍袍朝服才可有十二章紋，違制僭越者是要殺頭的。且不說袁世凱以后復辟帝制的事實，即使從他1914年冬至祭天的服制上，我們也可以說真的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近年有研究者提出，袁世凱祭天是“重建禮治政治的一次試探”，與后來的復辟“并不在同一個因果邏輯的鏈條上”，當年指責祭天是袁世凱復辟的先聲“只是一種貌似合理的猜測”。看看袁世凱祭天服制的規(guī)定，這種說法能讓人信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