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禮貌地說中文。

于戈

嚴烈山先生是我尊敬的文學前輩。有一天，他發(fā)來一條信息:剛才我看到你滿腦子的“威逼”，感覺很不好。以后能不能別說了？

那天晚上，我在朋友圈寫道:“今天，我被嚴烈山老師批評了。從那以后，我就不再使用“強迫”這樣的詞了。留著這張照片，記得記住?！?/p>

約好了，山無阻礙。這不僅是因為我對前輩的承諾，也是因為我想挑戰(zhàn)自己的決心。

在我看來，在所有的戒律中，罵人大概是最難的一條。因為很多時候，罵人很可能是無意識的產(chǎn)物，可以通過意識來控制，而不是戒煙戒酒。破口大罵，破口大罵“操，我再也不罵人了”，大概不會只是開玩笑吧。

就像“強迫”一樣，成功取代了“風格”，成為這個時代的流行語和關(guān)鍵詞。大概沒有人能充耳不聞，視而不見，但如果看到了什么，就會變成雜念，破壞戒律。

詞，尤其是新詞，其實是時代的投影。換句話說，任何時代都有文字，時代的本質(zhì)塑造了文字的面貌。相反，文字的流行會改寫時代的風格，甚至主導時代歷史的書寫。

這就是從“風格”到“力”的過渡。當時，"風格"這個詞在保羅.福塞爾的《風格》一書中很流行，這本書展示了那個時代的風格；當時“逼”“裝逼”“撕”在今天人們口中盤旋的時候，就呈現(xiàn)出了現(xiàn)在時代的風格，不，逼！兩者相差不到二十年。

以“逼”為基點，這個時代新詞最大的特點就是不脫“逼”、“刁”、“彪”等詞。即使我們只回到十幾年前，也很難想象這樣一個極其粗俗的詞匯能出現(xiàn)在每一個看似優(yōu)雅的中國人的嘴里，甚至出現(xiàn)在印刷的文字里。

這些俗字自然掛在嘴邊，印在書上，宣泄著彌漫整個社會的戾氣，共同構(gòu)成了時代精神的俗氣質(zhì)。

我從來沒覺得罵人很俗。這要看罵人的性質(zhì)，說話人的意識，對別人的傷害。朋友的蛋總是重慶人，總是滿口臟話。他曾經(jīng)被我嘲諷為“生殖器長在嘴里”，但他的對話者大多不介意，因為他說“干我”、“干我”，只是為了加強語氣，從來沒有侮辱對方的意思。

目前很多詞必須叫“絲”、“窮力”、“綠茶”。幾乎每一個字，每一筆字都充滿了暴力屬性，針對羞辱和攻擊；而且，話語暴力的軌跡往往不是弱者反擊強者，而是弱者自殘，或者是弱者羞辱弱者。這正是魯迅90年前批判的:“勇者怒，刀鋒更強；膽怯的人憤怒，但向弱者伸出利刃。盯著孩子看的沒救了的人里面肯定有很多英雄。這些噱頭！”

這個時代最流行的標題:《為了婊子》《為了低力》《為了道德表》……像蒼蠅一樣在日益華麗的手機屏幕上爬來爬去，我無法理解為什么我們的中文這么差，如果不使用“力”和“表”，我們就不能準確地表達我們的意思，甚至不能正常地說話。我們是不是累到只能在“潑婦”和“低力”的粗鄙中尋找謾罵和謾罵的快感？我們的思想是不是冷到一定要用諷刺羞辱的方式表達憤怒和同情？

也許，背后還是那個老話題:推理的方式其實比說的更關(guān)鍵。這也是為什么我一直強調(diào)讀胡適和王小波更應該關(guān)注他們是如何推理而不是推理的原因。

另一方面，“逼”“屌”“飚”的流行也不能完全歸咎于“逼娘”“逼低”的作者。對于一些作者來說，不是他想寫什么，而是讀者和市場需要什么。如果“婊子”不能吸引眼球，他可能會改寫“給圣人”，如果“低力”不能激起波瀾，他可能會改寫“給土豪”。所以，漢語的庸俗化其實是當今社會的一種普遍犯罪。

在過去的100年里，漢語比上一個千年遭受了更多的苦難。

如果把語言庸俗化作為一個目的，黨的官僚作風帶來的危害就更大了。這位偉大的領(lǐng)袖雖然眼光高明，未雨綢繆，早在1942年就寫下了《反對黨八股》，但我們的政治語言仍然深陷黨八股的泥潭。

陳云的文章《官腔》的結(jié)論是:“官腔新體以復合詞為主，將自然詞變?yōu)楣I(yè)程序，意圖弱化人的詞匯，使人的思想感情貧乏，易于操縱?！?/p>

楚科夫斯卡婭對蘇聯(lián)官僚主義的批評可以作為參考:“試著閱讀他們的通告、決議、報告和評論，沒有不帶前綴‘不’、‘不’或‘反’的詞，后綴‘on’、‘主義’或‘人’或‘分子’?！?/p>

《中國周刊》曾將這個時代定義為“低俗時代”，斷言最惡劣的低俗是“越粗越強，越賤越弱”。

就語言而言，普通話最大的特點可以用“空”來形容，新詞最大的特點確實是“可鄙”。前者誣陷空華人，后者貶低華人。前者讓中國人變成稻草人，后者讓中國人變成侏儒。合起來就是社會破碎:上半身空空，下半身腫。

再次，時間和語言互為成就。俗時代是俗語的帷幕，俗語是俗時代的臺詞。

當漢語的花果散落、支離破碎、污染嚴重時，我們能做些什么？

我的批評最大的意義只能是藐視自省，尋求他人?；诖耍以咐^續(xù)守護與嚴烈山先生的約定，努力證明我們在沒有“逼”“刁”“彪”等新詞的情況下，依然可以正常說話。也許我們?nèi)鄙俚牟皇钦Ｕf話的能力，而是正常說話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