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將長大離我們遠去的兒子

早晨四點半兒子就醒了，一直到七點半都沒再睡。他似乎特別挑剔，不想睡小床，甚至不想跟媽媽睡，只想讓媽媽抱著，而且一定要媽媽直起身子來抱著才行，否則就使勁哭，吃奶也不行。夫人喂他奶，他不想吃，粗暴地咬奶頭，夫人疼得哇哇叫。過了一會兒，奶奶過來了，孫子聽見奶奶的腳步聲，像是要見到救星一般，立刻嚎啕大哭，似乎在媽媽的懷里遭受了多大的委屈。我跟夫人你說，這孩子是在向奶奶訴苦呢，一個人覺得苦的時候就想找最親的人。夫人聽了很傷心，覺得寶寶不要他了……原本她還想趁機再多睡一會兒呢，結(jié)果因為擔心孩子還是睡不著，一直都沒睡……

嬰兒并不是白板一塊的，他有自己的意識，有自己的想法和欲望，雖然不會用人類的語言表達，但他總是能通過手腳并用加上口腔，來向別人索取，甚至是發(fā)號施令。他本能地知道誰對他好，誰會限制他的自由，所以他跟奶奶最親，其次是夫人，最后才是我。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爸爸總是那個被忽略的人，是最后一個才被人想起的人。

夫人傷心的訴苦的時候，我非常無奈地跟她說，要知道寶寶每次看到我都跟看到陌生人一樣漠然，而且更為要命的是，十幾年之后，到了青春期，也許他還要跟我拌嘴吵架，激動的時候或許還會大打出手。越到最后越發(fā)現(xiàn)，養(yǎng)個孩子就跟養(yǎng)了一只白眼狼一般，除了讓父母操心，不會干別的了。

我到現(xiàn)在都記得的一件事，讓我后悔了很多年。那是在一個夏天的傍晚，父母因為瑣事吵架，看不慣的我也跟著吵了起來。那天，爸爸很傷心，他估計沒想到辛辛苦苦養(yǎng)大的兒子竟會說出那么傷人的話來。他爛醉如泥之下，脫光了自己的衣服，在院子里躺著，我遠遠地看到，也感覺到了他內(nèi)心的絕望與無助。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傷害他最深的一次，但那種傷痛一定是非常深的。

父輩與子輩的關(guān)系，從來都不是一帆風(fēng)順的。

這可能是所有父母都會面臨的命運，程度不同，但經(jīng)歷大抵相仿。他從一個受精卵開始成長為一個獨立的人，從始至終我們可能除了養(yǎng)他教育他，再沒有別的可以做的了。他要交什么樣的朋友，看什么樣的書，談什么樣的戀愛，跟什么人結(jié)婚，我們頂多就是一個批評建議權(quán)，真正能做最后決定的，從來都不會是我們。有一天，我們會發(fā)現(xiàn)，我們自以為很熟悉的兒子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吃著奶咿呀學(xué)語的娃娃，而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最近半年因為兒子的緣故，媽媽來到了武漢跟我們一起生活。在這段時間里，媽媽對我的認識發(fā)生了很大的改變。從我十四歲開始就住校，十幾年都在外上學(xué)，媽媽對我的了解僅止于小學(xué)，后來我的性格發(fā)生了多少變化，她無從知曉，從未意識到我身上的任何變化。她一直都以為我還是那個內(nèi)向、沉默的羞澀小男生，每次當我說幾句俏皮話，跟夫人或者直接跟她開幾句玩笑，她都會很驚訝：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皮了？十年前就有了，只是她沒有意識到而已。幸虧有了孩子，我們母子二人才有了重新認識彼此的機會，也算是一種意外驚喜了。

不做父母，不知道離別恨。來杭州那天，收拾好東西，還有點時間，我就想多抱抱孩子。一邊抱著，一遍念叨，說爸爸要出去一段時間，要聽奶奶的話。說著說著，我強忍的淚水奔涌而出。媽媽趕忙接過孩子來，還念叨著當年我離家在外求學(xué)，她在家里也是這樣默默抹淚的。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媽媽的不舍，并且為之而落淚，這個時候我早已畢業(yè)，而且初為人父了。那天，我看著懵懵懂懂的兒子，他不可能理解我的感受的，他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這個似乎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掉淚，根本還沒意識到“爸爸要走了”是什么意思……

有一天，他會懂得的，或許，那個時候還會有一個新的生命讓他也如此感嘆著……

二十幾年甚至三十幾年之后，當我和夫人變老，兒子成家立業(yè)，我們能不能用這樣的機會重新認識彼此，還不得而知。但我們知道的是，孩子終將遠去，去追尋他自己的世界和未來，而作為父母的我們，只能挺著越來越佝僂的身軀，數(shù)算孩子何時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