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桿和籃球架之間,拉著成興鳳寫給兒子賀川的橫幅。 楊濤 攝
封面新聞記者 丁偉 攝影 楊濤
5月6日,離“5·12”汶川特大地震十周年紀念日還有6天,北川老縣城景家山崩塌遺址的亂石上,一條橫幅顯得格外醒目,開頭寫著“親愛的兒子你還好嗎?媽媽好想你!”
“這是當年北川中學的遺址,那條橫幅是一位母親寫給遇難兒子的,她每年都來掛3次,這條是今年春節(jié)時掛上的,再過6天,她肯定還會來的?!钡卣疬z址的講解員景科鳳已經(jīng)記住那個母親的身影,雖然已是無數(shù)次向訪客談起橫幅的故事,但說起這段話時,她和訪客們一樣,眼里已泛起淚花。
當天下午,北川安昌鎮(zhèn)的一條小街,50歲的成興鳳正張羅著膏藥鋪的生意,這十年里,她和丈夫靠著打工、開店攢下的錢買了新房,去年又買上了新車,21歲的小女兒是一位舞蹈演員。她還有一個兒子叫賀川,她說,如果兒子活著,今年也該26歲了,“那些橫幅是我寫給兒子的,我還是想他,但現(xiàn)在一家人還要好好過,5月12日要去掛的橫幅,算起來是第30條了?!?/p>
10年寫給兒子30條橫幅
都寫著“媽媽好想你”
成興鳳依然清晰地記得“5·12”汶川地震發(fā)生當天的情況。那天她回鄉(xiāng)里去給母親過生日,丈夫在山西打工,11歲的女兒在縣城曲山小學上學,16歲的兒子賀川在縣城北川中學新區(qū)上初三。地震發(fā)生后,她跋涉了20多個小時才趕到北川中學,面對巨石,她喊了兒子名字很久,最終無力地哭倒在山前。
地震前因為考慮到縣城學校的教學質(zhì)量更好,成興鳳和丈夫賀德志帶著女兒、兒子從陳家壩搬進了北川老縣城。先是租房住,2006年夫婦倆靠著打工攢下的8萬多塊錢,在北川老縣城買下了一套房子,定居了下來。說起這些,成興鳳總會自責:“如果我們留在陳家壩,兒子是不是就不會出事?很多人都勸我,說這個事情不怪我。我說,咋個不怪我?是我堅持要搬家到縣城?!彼f她沒辦法怪老天爺,只能把責任攬下來,然后想方設法去彌補。
當年一家四口的合影。(成興鳳供圖)
地震后,成興鳳每年會去掛3次橫幅:每年春節(jié)一次、每年5月12日當天一次,每年農(nóng)歷七月十三一次,那是賀川的生日。最近的一條橫幅是春節(jié)掛上去的,而今年5月12日要去掛的這條,已經(jīng)是第30條了。除了橫幅,成興鳳還會帶上很多賀川愛吃的東西,花生、核桃、水果、臘肉、香腸……“十幾樣呢,兒子很懂事,平時很節(jié)約,舍不得吃?!辟R川的爸爸賀德志說,地震之后他和妻子整理兒子遺物時,從兒子的書里發(fā)現(xiàn)了100多元錢零花錢,那時兒子一周生活費只有50元,算起來只能勉強夠用,沒想到攢下這么多,“而且,他媽媽生日時,他都要買點小禮物?!?/p>
每次橫幅的內(nèi)容都不一樣,成興鳳說:“每次要到時間了,我就找廣告公司把內(nèi)容做好,有時是發(fā)短信,有時寫在紙上,有時就那么當面念?!钡珯M幅上總會有一句話:“兒子,媽媽好想你”。這些橫幅都是她寫給兒子的信,她把要給兒子說的話都寫在這些橫幅上。
10年號碼不變
每個講解員都記住了她
5月6日下午,立夏的第二天,午后的陽光曬得人睜不開眼,到北川老縣城地震遺址祭奠的訪客很多,從北川大酒店遺址旁邊的街口進入,右前方不遠便是“5.12”紀念碑和紀念墻,紀念碑前擺滿了菊花,紀念墻的后面就是景家山崩塌遺址,嶙峋的巨石堆砌成一個斜面,將原北川中學新區(qū)(茅壩中學)深埋在山體里,只有旗桿和籃球架還露在亂石上。
每個走到這里的遺址講解員都會給訪客們說起成興鳳和橫幅的故事,最新的一條橫幅覆蓋在老的橫幅上,賀川的照片是彩色打印的,橫幅的最后是成興鳳的手機號碼,這10年她沒有換過手機號,講解員們曾打過她的手機,景科鳳說:“賀川的媽媽說,她永遠不會換號,怕哪一天兒子回來聯(lián)系不上她?!?/p>
新橫幅蓋住舊橫幅,成興鳳已經(jīng)掛了10年。楊濤 攝
當年的第一條橫幅是2008年8月13日,農(nóng)歷七月十三掛上去的,賀川的17歲生日。橫幅就掛在了廢棄的塔吊上,以后每年都掛在同一個地方。遠遠看去,就像在旗桿和籃球架之間搭了一座橋,她相信兒子能通過這座橋收到她的話。
第一次掛橫幅時,成興鳳擔心橫幅被清理,專門給清潔工打了招呼,還互相留了電話。沒過多久,她接到清潔工來電,說橫幅不見了?!皟鹤诱f不定還沒收到呢!”成興鳳為這件事跑了好幾天,終于找回了橫幅,不想剛掛回去又被人取走 ,于是她又找了回來再掛回去,從此橫幅再也沒被人取走過。也因此,地震遺址的工作人員都記住了成興鳳,在解說北川中學遺址時,這些橫幅也就成為了他們必然會向訪客講述的故事。
只是這兩年,在講到橫幅時,當訪客問起成興鳳的情況,講解員們會透露一些她的近況:“聽說創(chuàng)業(yè)了,生活也好了很多,我們也為她高興。”
10年挺過風波
她說一家人還要好好過
成興鳳最近一次創(chuàng)業(yè),就是北川安昌鎮(zhèn)的這間膏藥鋪,理療室里有3張小床,她給顧客貼膏藥,做理療。有顧客上門,她問清情況后,就讓顧客躺倒床上,熟練地按摩、上藥,生意好的時候,三張小床都會占完,有時還忙不過來。
成興鳳開起膏藥鋪,日子也慢慢好起來。丁偉 攝
成興鳳在給顧客貼膏藥。丁偉 攝
2008年7月,她找人把兒子初三的照片和自己、丈夫、女兒的合照一起PS成了一張全家福的大頭照,說起這十年的一家人經(jīng)歷,成興鳳還是會從兒子說起。
地震后,成興鳳和丈夫一起到了北京,“也算是去完成兒子的心愿”。她說,賀川的學習成績好,很有些志向,曾說過要到北京上大學,加上丈夫的弟弟就在北京,他們決定投奔過去。 兩人在北京盤下了一間只有約10平方米、4張小桌的餐館,起名“北川成鳳飯店”?!耙皇且驗閬碜员贝?。”成興鳳說,二是因為兒子叫賀川。
讓夫妻倆沒想到的是,這一開店的舉動,在當時引發(fā)了一次網(wǎng)絡風波,先是有網(wǎng)友質(zhì)疑夫妻倆冒充災民利用地震炒作,后來又有網(wǎng)友站出來給他們證明。雖然很多網(wǎng)友寫下了“北京歡迎你。”但幾經(jīng)周折,他們最終決定還是離開北京。一家人回到了綿陽,繼續(xù)開飯店,名字還是叫“北川成鳳飯店”,2011年,夫妻倆用攢下的錢在綿陽安州區(qū)買了一套90平米新房。后來,成興鳳又到建筑工地打工,干力氣活,直到2015年在網(wǎng)上發(fā)現(xiàn)了這個創(chuàng)業(yè)項目,經(jīng)過考察、培訓,在2016年國慶開了這間小店。
去年8月,成興鳳一家買了一輛新車,辦好上路花了12萬多元。開了店,有了房子,有了車,女兒也長大了,她說:“這十年很辛苦,一家人還要好好過。”
10年生活繼續(xù)
她把女兒留在身邊
今年,是“5·12”汶川特大地震過后的第十個年頭,成興鳳說,到5月12日那天,她還會去給兒子掛橫幅,會一直掛到她自己離世那天。
成興鳳的小女兒已經(jīng)21歲了,是北川當?shù)厮囆g(shù)團的一名舞蹈演員。對于小女兒,成興鳳總會表現(xiàn)出很強的保護意識。此前小女兒原本在樂山的一家藝術(shù)團上班,經(jīng)常有出國演出的機會。因為小女兒在乘機時曾遭遇一次劇烈氣流顛簸,成興鳳知道后,堅持要女兒回到家鄉(xiāng)上班。
地震后,成興鳳找人PS的全家福。(成興鳳供圖)
去年8月買車后,成興鳳一家人便每天早上、晚上一起開車出門和回家。每天早上7點半起床,女兒開車從安州城區(qū)的家中出發(fā),一家人先直接開到安昌鎮(zhèn)的小店,成興鳳夫妻下車開店,女兒再開車返回約6公里,到新縣城的藝術(shù)團上班。
5月6日采訪結(jié)束時,因為藝術(shù)團當晚有演出,女兒遲遲沒有開車來店里接成興鳳夫妻回家,當記者提出開車先送他們回家時。成興鳳婉言謝絕了:“我們還是等到她一路,還是一家人在一起踏實噢?!彪S后,她目光看向了丈夫賀德志,“他正在學車呢,馬上要考科三了,等他拿到本本了,走哪都方便噢?!?/p>
十年過去了,雖然對兒子的思念絲毫沒有減輕,但她和丈夫還努力打理著生意,守護著家庭,他們說,“一家人還要好好過”是他們最大的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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