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間里，容貌姣好的女主播正在和觀眾互動，不時表示自己就要輸了，希望觀眾能多多打賞。王某看著手機上心儀的女主播不斷發(fā)來的微信，想著對方給出的贏了這場和其他女主播的比賽就能“奔現(xiàn)”（指網(wǎng)戀雙方開始線下約會）的承諾，一咬牙，又充值了1.2萬元，兌換了12萬在直播間內(nèi)使用的貨幣“鉆石”。然而，王某支持的女主播“珊珊”還是輸?shù)袅吮荣悺?/p>

在這個名為“環(huán)娛TV”的直播平臺上，類似的場景幾乎每天都在上演。王某不知道的是，這背后是一場平臺與直播公會合謀策劃的騙局。當他在用1比10的比例把人民幣兌換成“鉆石”時，直播公會安排的“托”，正通過平臺提供的專用賬戶，以1：10萬的比例兌換“鉆石”。懸殊的兌換比例，既能刺激觀眾繼續(xù)打賞，又能控制比賽結果，讓觀眾支持的女主播持續(xù)輸?shù)舯荣悺?/p>

但是，平臺與直播公會這樣的行為也已涉嫌違法。近日，“環(huán)娛TV”背后的公司，以及入駐的30多家直播公會共157名犯罪嫌疑人，因涉嫌詐騙罪被上海市浦東新區(qū)人民檢察院批準逮捕。

在網(wǎng)絡直播和打賞越來越流行的當下，這也給所有平臺提了個醒，類似的“小聰明”不可取。

用情感話術誘騙受害人充值

今年3月，年近四旬的王某通過“探探”軟件認識了一位女子，沒過多久，該女子就把自己的閨蜜珊珊介紹給了王某。王某和珊珊越聊越投機，兩人逐漸發(fā)展成十分曖昧的關系。這時，王某得知珊珊現(xiàn)在是一位女主播，經(jīng)常要和其他女主播進行PK賽，獲勝后才能獲得獎勵。珊珊告訴王某，如果自己贏了比賽，就能和他線下約會了。

應珊珊的邀請，王某注冊并登錄了“環(huán)娛TV”，果然在說好的時間，見到了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出現(xiàn)在直播間。這邊還在直播，王某就已經(jīng)收到了珊珊發(fā)來的信息，要求他快點送些禮物表示支持。珊珊還表示，自己是把手機藏在直播鏡頭之外，偷偷向他求助。此時，直播間中還有10人左右正在觀看，王某端詳片刻，發(fā)現(xiàn)直播間設有多種不同價格的禮物，最便宜的“棒棒糖”需要10“鉆石”兌換，相當于人民幣1元，最貴的“幸福摩天輪”則需要13萬“鉆石”，相當于人民幣1.3萬元。

“鍵盤手”和受害人之間的聊天記錄，以及受害人的充值記錄

見直播間中其他人也在不斷給珊珊送禮物，但還是落后于珊珊的競爭對手，王某便也充了值，瘋狂給珊珊“打賞”。然而，在王某觀看的數(shù)場直播中，珊珊無一例外都輸?shù)袅吮荣?，“奔現(xiàn)”的承諾也就一直沒能兌現(xiàn)。到了4月下旬，王某已經(jīng)累計充值2.9萬元，都花在了珊珊的直播間里，但他卻突然和珊珊失去了聯(lián)系。直到民警聯(lián)系王某，他才知道珊珊所在的直播公會因涉嫌詐騙罪已全部被民警抓獲了。

在網(wǎng)絡直播這個行業(yè)中，直播公會相當于主播的經(jīng)紀公司，一個直播平臺上，往往有多個公會入駐，它們之間的關系有點像網(wǎng)店和電商平臺。珊珊所在的這個直播公會僅有她一名女主播，卻有多名男性“鍵盤手”。平時，這些“鍵盤手”的任務就是頂著美女頭像，在各個社交軟件上，扮演事先設定好的人設，打著“談戀愛”的名號與其他男性聊天。事實上，這些聊天內(nèi)容不過都是一些情感詐騙話術，民警從這些公會所在地搜出了大量“情感交換話術”“撩漢日常話術”“如何撩小哥哥”等大量劇本。

詐騙團伙使用的其中一套“話術”

等到時機成熟，“鍵盤手”就會拋出女主播的身份，告訴受害人公會要求自己參加PK賽，完成一定的指標，輸了就會受到處罰等理由，誘騙這些男性到直播間觀看、打賞。為了能更好地刺激他們，“鍵盤手”有時還會以“贏了就能線下見面”為誘惑。為了防止直播時露餡，公會要求女主播的手機或雙手不能同時出現(xiàn)在鏡頭前，這樣一來就能一邊直播，一邊讓“鍵盤手”繼續(xù)和受害人聊天，讓每個受害人產(chǎn)生女主播是在和他們私聊的錯覺。

用不同充值比例讓受害人永遠贏不了

在這起案件中，不僅入駐直播平臺的30多家公會被逮捕，平臺本身的經(jīng)營公司也被“一鍋端”。問題出在了平臺給公會設置的“后門”上。

“有些公會只有一位女主播，想搞PK的話就得向其他公會借女主播。這時候他們就會事先商量好輸贏，比如說答應了線下見面的那方就不能贏?！背修k此案的浦東檢察院第二檢察部檢察官楊曉波說，為了能穩(wěn)定操控輸贏，平臺會向所有公會提供一個專用的充值賬號，通過該賬號，公會可以用1：1萬的比例兌換“鉆石”。如果算上事后平臺把90%的充值金額返還給公會，公會實際的兌換比例達到了1：10萬。也就是說，受害人需要花1.3萬元才能送出一個的“幸福摩天輪”，公會只需花1.3元即可。

在相差萬倍的充值比例下，受害人如何能贏？這樣一個隱藏設置，也是“環(huán)娛TV”能在短時間內(nèi)，吸引和留住大量直播公會的重要原因。

“環(huán)娛TV”創(chuàng)始人余某到案后供述，2018年，他就用他人的身份注冊成立了一家公司，原本開展的是直播公會業(yè)務，但一直賺不到錢。2020年上半年，在他人的指點下，余某轉型做起了直播平臺，也就是“環(huán)娛TV”。起初，公司的幾名員工四處“招商”，卻沒有幾家公會入駐。直到2020年9月，一名員工在貼吧結識了一位薛姓男子，對方自稱是資深從業(yè)者，手里有很多直播公會的資源，但要求余某提高“返點”比例到90%以上。

“用戶的充值或者打賞都是先進入直播平臺賬戶，平臺再按一定比例返還給直播公會。據(jù)我了解，國內(nèi)幾家大的直播平臺，返還的比例在50%到80%左右?！庇嗄硨に?，如果不同意，平臺也辦不下去，便答應了薛某。果然，薛某陸續(xù)介紹了多個直播公會入駐，“環(huán)娛TV”“返點”高這事也慢慢流傳開來。到案發(fā)時，入駐該平臺的公會已經(jīng)多達900余家。

在這些公會中，有不少干的就是情感詐騙的勾當。為了能夠穩(wěn)賺不賠，他們紛紛找到余某，要求“開后門”。余某也有自己的算計，僅靠主播在直播間里說話唱歌，很難吸引用戶大量打賞，需要通過PK賽的方式來刺激用戶?？扇绻脚_直接通過改后臺數(shù)據(jù)免費給公會贈送“鉆石”，日后一旦事發(fā)，平臺就要承擔提供虛假“鉆石”的責任。因此，余某采取了一個“折中”的方案，也就是讓公會象征性充點錢，來換取大量“鉆石”。

“一場直播下來，公會老板的實際花費可能只有幾塊錢，他們根本不在意?！庇嗄痴f。從2020年9月到2021年4月案發(fā)，“環(huán)娛TV”平臺累計已收到用戶充值1億多元，其中有多少人屬于被騙，已經(jīng)難以準確統(tǒng)計。

用網(wǎng)絡直播掩蓋情感詐騙本質(zhì)

在網(wǎng)絡游戲中，也會有部分公司安排員工當“托”，通過直接向他們的游戲角色發(fā)放道具、裝備等方式，提升實力，甚至主動挑釁，刺激游戲中的“土豪”玩家多充值。從形式上看，與“環(huán)娛TV”的做法如出一轍，為何公安和檢察院都認為余某等人涉嫌詐騙罪呢？

關鍵在于兩點，一是余某等人明知直播公會在實施情感詐騙，不僅不制止，還為他們的犯罪行為提供幫助；二是“環(huán)娛TV”在整個騙局中參與極深，有些受害人被騙時，“環(huán)娛TV”的員工也下場扮演了重要角色。

“根據(jù)司法統(tǒng)計，在用戶充值1億多元，相當于送出10億‘鉆石’的這個時間段，直播公會一共刷出了50多億‘鉆石’，是用戶充值數(shù)額的5倍多。如果沒有平臺的幫助，這些公會哪來怎么多‘鉆石’實施詐騙？”楊曉波說，隨著時間推移，“環(huán)娛TV”收到了越來越多受害人關于主播涉嫌詐騙，要求退錢的投訴。

受害人的充值記錄

起初，平臺客服十分強硬，堅決不予退款。余某與客服的一份聊天記錄顯示，他指示客服，要求對方提供是未成年人打賞的證據(jù)，“比如舉著身份證的照片之類”。但后來，余某的要求變成了如果第一次拒絕后，對方仍堅持要退錢或者說出了要報警之類的話，那就把錢退給他們。事實上，因為網(wǎng)絡上對“環(huán)娛TV”的差評越來越多，案發(fā)時，余某已經(jīng)建立了一個新的直播平臺，正打算遷移過去。

此外，為了幫助更多缺少女主播的公會能辦起PK賽，“環(huán)娛TV”平臺本身的兩位女主播，還會應余某的要求，在公會一時借不到其他女主播的情況下，臨時救急。在檢察官看來，這些證據(jù)足以證明余某等人明知公會在實施詐騙，還為它們提供幫助并參與其中，且涉案金額巨大。

“這么多詐騙案件的本質(zhì)都是情感詐騙，只不過披上了一層新的外殼——網(wǎng)絡直播，讓它更具隱蔽性和欺騙性。”楊曉波說，本案中，盡管不少用戶向平臺投訴，但沒有一人報警，警方是在破獲另一起“豆角”平臺直播詐騙案時，偶然發(fā)現(xiàn)的線索，“作為普通用戶，很難辨別平臺是不是和公會一起在背后搞小動作。唯一能做的，還是擦亮眼睛，不要相信這些套路?！?/p>

欄目主編：王海燕 文字編輯：王閑樂 題圖來源：圖蟲 圖片編輯：朱瓅

來源：作者：王閑樂 童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