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這東西，一旦被它纏上就別想輕易擺脫。你大可以想法回避、逃離，甚至是奮起反擊，就像艾什邦尼兄弟做的那樣。可麻煩總能回到你的身邊。

“我已經(jīng)無話可說了，伊麗莎白?！笨柹L的胡子上還掛著面包屑，雖只有星星點點，卻足以吸引艾什的目光?！拔沂裁磿r候才不用再看到你呢？”

“我都說了……”艾什牙關(guān)緊咬，手指攥著絲綢裙。幾個小時前，這條裙子還很整潔，現(xiàn)在卻皺皺巴巴，沾染了血跡。當然，并不是她的血。“我那是正當防衛(wèi)，是他們先對我動的手?！?/p>

警長嘆了口氣，幾粒面包屑隨之落下，滾向顯示著艾什檔案的屏幕?！澳莾蓚€小伙子可不是這么說的?！?/p>

“看來，”她死死地盯著他。“他們不光會欺負人，連撒謊也有一套。”

但警長并不買她的賬。她一眼就能望見他對自己的懷疑，就像他臉上的面包屑一樣清晰可見。他并不相信艾什是無辜的，她對此毫不意外。

唯一意外的是，今天本就夠糟糕了，猛然間居然還能更倒霉。

今天原本是個令人神往的日子。

艾什難得在旭日的陪伴下醒來，歡欣雀躍地等待著出發(fā)的時刻。在大部分的平常日子里，艾什的一天都是從鮑勃開始的，她的機器人管家會在出門五分鐘前為她扯去毯子。鮑勃是一個技術(shù)先進、通曉情感的智械，自打艾什記事起，他就一直陪伴著她，是她的好朋友、好保鏢。當然，他也會確保艾什能按時起床、準時到校。但今天，她并不需要鮑勃的幫助。

因為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畢業(yè)日。這意味著她再也不用進入那座煩悶無趣的學院，也不必踏足令人窒息的學堂。更有機會看到瓦拉赫校長將她“永遠拿不到手”的畢業(yè)證書遞過時臉上的滑稽神情。

走過臺前時，她也希望能在父母臉上看到同樣的神情。

艾什洗漱更衣，將自己雪白的長發(fā)打理得锃亮。她踏上了家傳老宅鉛玫宅院的臺階，兩級一躍地向下跑去，飛入正餐廳。她的父母總會在這里共進早餐。

第一章

3

但這間屋子現(xiàn)在空空如也，沒有熱氣騰騰的咖啡杯，沒有投映著無窮無盡的財報和銷售數(shù)據(jù)的全息影像，也沒有她的父母。

只有一束白玫瑰孤零零地插在紅木餐桌上的花瓶里，旁邊斜靠著一張卡片。

祝賀你，伊麗莎白！我們真為你驕傲！

讀著眼前溫暖的話語，艾什卻變得冷若冰霜，房間中的色彩漸漸褪去，最終如玫瑰一般蒼白。

我們原本約定好會在今天出席，然而在最后關(guān)頭，有一場激動人心的商業(yè)并購需要我們親自打理。不過，我們真的很為你驕傲，希望你能把這當作一個全新的開端，拋開過去的錯誤和麻煩，最終全心全意地接受我們的家族傳承。

他們甚至顧不上為卡片署名。艾什皺起眉頭，“我們真為你驕傲……”

這段文字簡直是個笑話，糟糕透頂?shù)男υ挕Ｈ绻麄冋嬗心敲打湴?，為什么此刻卻不在這里？為什么又一次拋下她孤身一人？

家族傳承，多么可笑。在房間的那一頭，不知多少輩以前的先祖卡利多尼亞無神的雙眼正望著她。卡利多尼亞創(chuàng)立了勁弩軍武公司，為這家如今的頂尖高科技軍火企業(yè)奠定了基礎(chǔ)。而這一切都和艾什的父母無關(guān)，他們只喜歡游走在海力士、費斯卡、海德環(huán)球等等更有權(quán)勢的公司之間，同它們的高管打交道，追逐著一筆筆生意，

用與自己毫無瓜葛的成功作為交易的名聲。

說起來，他們曾經(jīng)確實很走運。作為一家高級定制奢華步槍的生產(chǎn)商，勁弩軍武的業(yè)務(wù)多年來一直蒸蒸日上。智械危機發(fā)生后，軍方很快就看中了他們。勁弩軍武的AA92步槍性能出眾，槍口初速高，因此成為了軍方的制式武器。攬下這份合同后，他們的獨家步槍品牌立刻供不應(yīng)求。戰(zhàn)爭確實是生意的好朋友。

尤其是遠在天邊的戰(zhàn)爭。

許多大城市都遭到了戰(zhàn)火的侵襲，然而勁弩軍武的總部、這家人所居住的貝萊瑞地處偏僻。危機發(fā)生前，他們所能談起的智械寥寥無幾。戰(zhàn)火幾乎沒有波及這里，公司工廠的飛速生產(chǎn)也始終不停。

如今，在“守望先鋒”的幫助下，危機已畫上句號。軍火需求一落千丈，貝萊瑞當?shù)氐囊患覄佩蠊S已經(jīng)關(guān)門歇業(yè)，艾什的父母只顧心系千里之外的生意，卻對數(shù)世代以來承載著公司一路繁榮壯大的當?shù)厣鐓^(qū)不聞不問。

這算哪門子傳承？

那幅畫像下方懸掛著代代相傳的“毒蛇”步槍，這是勁弩軍武早期的作品之一，也是公司在軍火市場中揚名立萬的根本。這把武器雖有百歲之久，卻依舊完好如新、百發(fā)百中。創(chuàng)新精神和卓越品質(zhì)才是卡利多尼亞所追尋的傳承。她決不讓勁弩軍武落于人后，始終在招募最出色、最聰穎的人才，始終器重著麾下的雇員——與其說是雇員，不妨說是家人。與此同時，她有棱有角、作風強硬，據(jù)說她要求所有員工，無論相識多久，都要稱呼她為“艾什夫人”?；蛟S是為了表達敬意，或許她只是不喜歡卡利多尼亞這個名字，就像艾什討厭伊麗莎白一樣，

她們更喜歡讓別人稱呼自己的家姓。

沉悶的腳步聲漸漸靠近，艾什也轉(zhuǎn)過了身。鮑勃正站在餐廳的門廊里，碩大的金屬手掌之間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財[著一個托盤，盤中盛有她最愛的早餐——淋有糖漿的華夫餅，和一大塊超級酥脆的培根。

她喉頭一酸，厲聲道：“我現(xiàn)在看著像是餓了嗎？”

智械只是朝她眨了眨眼睛，隨后將托盤擺在桌上。一陣愧疚感立即涌上艾什的心頭。鮑勃并沒有做錯什么。

實際上，鮑勃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依靠，除了戰(zhàn)爭期間，鮑勃當時莫名地消失了。和其他智械一樣，鮑勃在智械危機中不見了蹤影，一去就是多年。艾什本以為再也無緣見到這位管家了，她從未想到自己竟會如此想念這個智械。戰(zhàn)爭結(jié)束后，他帶著新生的情感回到了鉛玫宅院……而艾什一直無法完全理解他身上的變化。不過他依然是

記憶中的那個好伙伴，自此之后，他也始終陪伴在她的左右。

不像她的父母那樣。

“他們至少應(yīng)該說聲再見?！彼穆曇粼谧詈笠粋€詞上掛住了，神經(jīng)也緊繃起來，似乎對自己頗有怨言，就像對父母那樣。這不是父母第一次不告而別了，可能也不會是最后一次。她只能回想起宅院中不斷蔓延、不?；仨懙墓陋毟小绕涫酋U勃不在身邊的那些年里——還有父母不滿她四處闖禍所造就的緊張感。

4

卡片在她手中扭曲變形。她為何如此氣憤？

因為今天本該是個特別的日子，她的畢業(yè)本該對他們意義非凡。也許他們不過想在公開場合下證明，自己的女兒并不只是一個惹是生非的搗蛋鬼，比如在說服校內(nèi)黑客將所有成績修改成A時被抓個正著，或是在實驗室大秀彈弓射術(shù)導致學校關(guān)停除污。或者，也許是艾什希望的那樣，今天能讓他們最終相信，她并非成事不足。她發(fā)誓要安然畢業(yè)，他們則承諾會親臨現(xiàn)場。

艾什覺得自己真蠢，居然信了他們的鬼話。

一縷晨光籠罩著桌上的玫瑰花，仿佛在標靶上繪出的小點。這正是她眼下最想對這個“和平象征”做的事——瞄準它，看著禮物四散爆裂，讓花瓣與碎玻璃自由飛舞。如果“毒蛇”裝了子彈，她一定會這么做的。

然而，艾什只是將卡片扔在壁爐臺上，腳步沉重地邁向了大廳。經(jīng)過鮑勃跟前時，他伸出一條手臂，攔住了她。

艾什嘆了口氣：“別擔心，那個滑稽典禮我還是會去的！”

鮑勃豎起了腦袋。

“不，別去開車，我想走著去……就我自己。”

智械抬起了一只手作為警告。

“我懂，我懂，不允許這樣?！比欢铂F(xiàn)在并不想遵守任何規(guī)矩。“不過我們出發(fā)前，你能幫我把金手鐲取來嗎？去年生日我父母送我的那個，我忘記戴了?！?/p>

鮑勃恭順地轉(zhuǎn)過身，朝著樓上走去。平時，這位管家會護送她前往學校。但是艾什現(xiàn)在并沒有心情尋人作伴，所以她用一個無傷大雅的謊言支開了鮑勃。當他意識到手鐲并不在她房間的任何一個角落里時（艾什的母親上個月借去了，而且至今未還），她早就揚長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