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省太原市盧本縣鄭裕鎮(zhèn)下龍川村農民李建東計劃在縣城給兒子李成買一棟樓，以自己的經濟能力不允許全額購買，正在考慮分期抵押。

在辦理房貸業(yè)務時，突然發(fā)現兒子李成已進入銀行系統(tǒng)的黑名單，征信有問題，查詢發(fā)現兒子名下有155萬元的貸款債務。

更讓李成郁悶的是，由于長期逾期，這筆自己從未見過的貸款，已經產生了77萬元利息，而且還在累積。

這筆蹊蹺的貸款到底怎么來的？“百萬負翁”李成該如何脫身？事件暴露出哪些監(jiān)管漏洞？新華每日電訊記者就此展開調查。

農民變身“百萬負翁”

李成得知“被貸款”后一頭霧水，順著征信報告里的信息，急忙到縣信用社查詢。

打印交易流水《客戶明細賬》發(fā)現，2012年9月28日李成名下突然多了兩筆錢，分別是現金存入34.5萬元、貸款開戶發(fā)放78萬元，同一天又分別以貸款柜臺還款、借貸轉賬的交易方式被取走。賬單顯示，交易機構均為“婁煩馬家莊信用社”，其中第一筆交易的操作員是“123580”，后三筆均是“123574”。

“貸了一百多萬元也不知讓誰花了，債卻悄悄地掛在我名下，一旦吃官司我就成‘老賴’了”。信用社工作人員告知李成，由于長期逾期，目前僅利息就已產生77萬元，而且利息還在累積。

破綻百出的信貸材料順利過審

李成查閱了自己的信貸檔案，里面夾雜著很多虛假材料。他發(fā)現有人假冒他的名義，辦了貸款手續(xù)，并順利通過了審核，最終成功獲取貸款。

信貸檔案中一些關鍵材料上的簽字，并非李成本人親筆手跡；像模像樣地捏造了貸款用途，第一筆貸款用于購買跑運輸的卡車，第二筆貸款用于承包20畝土地，計劃培植樹苗；共有5個人為自己擔保貸款，其中2人僅知是誰但并無深交，另3人素昧平生，純粹不認識；

在一份《村民身份證明》材料中，李成本是靜游鎮(zhèn)下龍泉村人，卻由婁煩鎮(zhèn)婁家莊村村委會加蓋公章并出具了證明材料。

苦思冥想中，李成回憶起早些年通過另一位村民認識了一位信用社信貸員，這位信貸員曾向他借用身份證，說辦個新卡方便走賬。礙于情面，身份證被信貸員借用了一次。

“就是用了一個你的名字，如果還貸款，賣房賣地也是我負責還?！痹谝欢武浺魧υ捴?，這位信貸員爽快地承認是自己冒名貸了款，并說類似情況前幾年很普遍，隨便找個農民的身份信息，內部人秘密操作一下，就能貸款。

錄音中，這名信貸員教給李成如何應對催款，“假如信用社催貸的人找你，你就反問他，這個錢是不是我貸的？上面有我的簽字嗎？有貸款場景的照相嗎？要聲明沒有取過錢，也沒去信用社辦過手續(xù)?！边@位信貸員企圖用先聲奪人的話術，讓自己單位負責催貸還款的同事無法完成催收，妄想賴掉這筆貸款。

李成當然不愿意這么干，“上了黑名單，買房、買農用三輪車都受到影響，壓了這么多債，我要崩潰了！”李成多次前往信用社反映此事，但始終沒有人管。名字能否從黑名單上銷掉呢？這是“百萬負翁”李成眼下迫切關心的事。

敲響涉農信貸風控警鐘

事件曝光后，婁煩縣農村信用合作聯(lián)社對貸款資料、信貸檔案、資金走向、相關人員任職履職等情況展開調查，同時向公安機關報案。

經縣信用社自查，李成賬戶上第一筆34.5萬元貸款已于2012年9月28日還清；當日，李成賬戶進入第二筆貸款78萬元，同日78萬元被全部轉走，追蹤交易記錄發(fā)現，這筆錢在當天就被再次轉賬或提現，目前僅結余898.21元。

此次事件涉及馬家莊信用社5名工作人員，其中審批人原主任王旭生、調查崗原信貸員李燕軍2人因其它違法犯罪行為已分別于2020年12月16日、2020年5月22日被單位開除，調查崗信貸員賀晉峰、審查崗柜員段金梅、審批委員信貸員高補懷3人是在崗員工，此3人已于2020年12月27日被停職。

關于78萬元貸款因還款逾期產生的77萬元利息、征信黑名單上的名字能否銷掉、類似情況還有多少、涉農信貸的風控漏洞將怎樣堵住等相關情況，當地信用社沒有回應。

婁煩縣靜游鎮(zhèn)人民政府對報道中相關農民“是不是脫貧戶”的情況進行了核實，貸款人李成今年35周歲，是婁煩縣靜游鎮(zhèn)下龍泉村村民，不是建檔立卡貧困戶，其父親李建東58周歲，是建檔立卡貧困戶，目前已脫貧，父子二人在太原市小店區(qū)打工。

山西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教授耿曄強認為，農民“被貸款”現象的發(fā)生，暴露出信貸防控機制不夠嚴密，有內控漏洞，不僅給農民帶來很大麻煩，也給當地金融生態(tài)造成危害。對案件查處不能久拖不決，要及時消除當地農民群眾心中的疑團，還當地農村信用社良好社會形象和聲譽。

婁煩縣主要領導人表示，后續(xù)將及時向社會公布調查結果，如調查發(fā)現涉及違法、瀆職問題，將依法依規(guī)進行處理，保障人民群眾的合法權益。

后續(xù)情況，記者將繼續(xù)在本報和新華社客戶端“全民拍”發(fā)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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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民“被貸款”老問題為何久拖不決

本報評論員張典標

據新華每日電訊報道，山西婁煩縣農民李建東發(fā)現其子從2012年開始“被貸款”155萬元，成為“百萬負翁”，目前僅利息就有77萬元。經調查發(fā)現，這是信用社信貸員的“內部操作”。這一農民“被貸款”事件，再次敲響涉農信貸風控警鐘。

又見農民“被貸款”，又是“內鬼”操作。檢索相關信息可知，農民“被貸款”其實是個老問題。近年來，山西大同、臨汾、河北保定、江蘇灌云、黑龍江巴彥、河南禹州等地屢屢曝出農民“被貸款”事件，少則涉及幾人，多則波及數百人，最早的甚至可以追溯到十幾年前。

只是簡單批判“內鬼”將“黑手”伸向弱勢的農民，僅問責金融機構內部信貸員的違規(guī)操作，恐怕是一葉障目，遮掩了涉農信貸風控的問題。真正該追問的是，為什么十多年的老問題至今還在發(fā)生，還沒能從制度上堵住漏洞？

從執(zhí)行到審核、從管控到監(jiān)督，到底哪個環(huán)節(jié)還有漏洞？為什么“被貸款”事件，集中發(fā)生在農村？類似事件頻發(fā)，涉農信貸問題流程上是否存在明顯漏洞？近年來，該問的問題都問過了。難道是農民“被貸款”問題的作案手段升級了嗎？防堵更難了嗎？然而，在新華每日電訊記者的報道中，山西婁煩縣農民被貸款事件中，當事人的信貸檔案，里面夾雜著很多虛假材料，破綻百出的信貸材料竟然也能順利過審?？梢娨廊皇切庞蒙鐑炔苛鞒踢@個老問題?？磥砟承┑胤睫r村金融機構并未把這十多年來屢屢發(fā)生的農民“被貸款”當回事，更沒有從這十多年來的案例中汲取教訓。

此前，記者在貧困地區(qū)采訪時發(fā)現，由于農村信用社地處農村，直接和廣大農民打交道，不少農民對農村信用社和工作人員有天然的信任感。信任，部分原因是基于脫貧攻堅中出臺的各類貼息的惠農助農貸款。這些惠農助農貸款，幫助解決了貧困戶貸款抵押物少、貸款難的問題。

然而，有個別農村信貸機構的“內鬼”正是利用了這種信任，加之農村信貸審核流程相對不嚴格，借此鉆了制度漏洞，套用農民身份信息，行不法之事。不僅傷及農民切身利益，更損害部分涉農信貸機構的形象和聲譽。

農村信用社等基層中小銀行是農村金融的主力軍，是聯(lián)系農民的重要金融紐帶，與脫貧攻堅和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有著天然的緊密聯(lián)系，應該充分發(fā)揮自身的地緣、人緣優(yōu)勢，更好地化解廣大三農主體融資難問題，為鄉(xiāng)村振興貢獻金融力量，而不是讓農民莫名成為“負翁”的幫兇。

希望本報報道的這起農民被貸款問題只是個別事件，但對隱藏在背后十多年未解決的老問題，希望各級涉農村金融的機構瞪大眼睛，深入自查自糾，堵住制度漏洞，嚴格信貸審批流程，別再讓農民“被貸款”反復上演。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