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對岸的大片區(qū)域叫唐家洲，狹長的河洲，用來種菜。綠如絲帶，一年四季交織，新綠、老綠、高綠、矮綠、綠連著地。菜地太大了。它需要勞動和材料來圍繞它。只能開在天底下空，頭頂一天的云，幾千云，幾萬云。河岸是它的柵欄，山是它的另一個柵欄。云山水色和山一樣多，是菜地和蔬菜的福氣。

早晚站在窗前，看著菜農(nóng)們在田里忙碌，翻地，播種，立樹，除草，施肥，我走過一條長街，一條河，一場風(fēng)雨，和菜農(nóng)們一起經(jīng)歷了一些溫暖炎熱的日子，參與了另一種生活。這條河把陸地分開，一邊一條，一邊一條。同時，它把生命分為兩種，一種在河這邊，一種在河那邊。我的窗戶成了城市的一面鏡子，照在天空、山川、小鎮(zhèn)上，折射出一片菜地的豐饒與遺憾。蔬菜種植者通常是開心和不開心的。

我是菜地的?？?。有空就去。我不叫別人。我給他們打了幾次電話。經(jīng)過一條電話線，我的理由變得無懈可擊。后來才知道，原因都是假的。我確實不喜歡菜地。有多少在城市出生長大的人會像我一樣懷念一片菜地？我再次意識到。人生最不值錢的就是理智。就拿一個，甩掉我。從此我一個人去了，點了根煙，慢慢走，邊走邊看。從一塊地到另一塊地，黃瓜開花了，偷偷繞過手掌大小的葉子，高高地舉在陽光下，發(fā)出刺鼻的黃色，準(zhǔn)備吸引蜜蜂和蝴蝶?？喙祥_始顯現(xiàn)出明顯的特征，溝壑和山谷不斷擴大，因此一直忙于擴張領(lǐng)地。芹菜拱起，眨巴著眼睛，在芽尖上的土抖掉之前。白菜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大，卑微的白菜學(xué)會了用夸張的比例來表達自己的純真。這些花、葉、瓜、果都掛著不同的季節(jié)，像超市里商品上的標(biāo)簽。一路走來，遇到了不同的季節(jié)，比如刺痛，小滿，立秋，寒露。我不用一一數(shù)，而是一一記住。菜地成了我另一個活日歷。

有時候遇到菜農(nóng)在地里忙活，就停下來遞根煙問收獲如何。對方接過煙點燃，甚至吸了幾口，直到煙霧盤繞在黑臉周圍，才回答我的問題。還可以，但是很累。

土地我處理了半輩子，從頭到腳都是土味。來到這個小鎮(zhèn)后，我漸漸疏遠了種地，把一片菜地當(dāng)成了風(fēng)景。就好像被對方盯上了，不好意思跟著哈哈笑。這不容易，但我真的很累。然后趕緊轉(zhuǎn)移話題，聊一些不咸不淡的事情。談話結(jié)束后，我很幸運地從他們那里買了一些即將推出的菜肴，并帶了回來。它們是新鮮的，滴著水。我家不時能吃到菜市場買不到的蔬菜。

這片菜地好像是我家的菜園。其實不僅僅是我家的，整個小鎮(zhèn)的菜園都是。蔬菜煮熟后，種植者把它們撿起來，當(dāng)場放在籃子、簸箕和蛇皮袋里，乘船過河。這些蔬菜跟隨家庭主婦的手，進入每個家庭的鍋碗瓢盆，喂飽一個城市的胃。

有一次，我和媽媽去菜地。母親很少來城里住，一切都是來回奔波。城市在她眼里，有問題。你看你住的那么高，把腦殼抬起來嚇人，晚上睡覺不實用；乍一看，到處都是房子；街上有汽車打架，每次走路都很嚇人。我能理解我媽媽。她一生都住在一個村子里。當(dāng)她打開門時，她面對著田野和山丘。她撒滿了大米、瓜、蔬菜、花、樹、雞、鴨、牛和羊。東看她是王家，西看她是吳家。她一喊，有人答應(yīng)了。這種輕盈溫暖，在城市里是用錢買不到的。有一年春天，兒子過生日，媽媽破例住了兩個晚上。一天晚上，我?guī)チ瞬说?。一路上，我媽指指點點。這道菜種得好。可以看到苗嫩茂盛，以后一定會結(jié)出更多的果實。這個不行。我們必須疏松土壤，迅速施肥。如果我們不這樣做，就太晚了。你看，這個人不能偷懶。一個人懶，土地也懶。從一頭到另一頭，我媽幾乎沒停下嘴，臉上的表情隨著菜苗的生長而上下起伏。媽媽一輩子都在種菜，不需要發(fā)明一個爬在藤蔓上的黃瓜，也不需要發(fā)明一個長在幼苗上的綠豆，這些都是在她的經(jīng)歷中固定下來的。

一根藤蔓爬進了溝里。媽媽把它放回架子上。一只蟲子爬上了樹葉。媽媽接住了。母親無意識地做了這些事。我提醒媽媽，媽媽，這道菜不是我家的，是人家的。母親哈阿哈笑，大家都一樣。我聽著兒子的微笑。我媽的話是真的。這個菜地，不管是李的還是趙的，真的是一樣的，氣息也是一樣的。土壤酥脆，仿佛有彈性，踩上去軟軟的。腳下是溫暖流動的。各種瓜菜閑著，拔節(jié)，生長，散發(fā)著不同質(zhì)地的香味。螞蟻和蚯蚓在地下爬行，昆蟲不時吠叫。走在里面，善良踏實，知道自己離土地、莊稼、根最近。

今天晚上，我媽好像很開心，大概是沒想到城市里還有這樣的地方。但是，并不是因為一片菜地，我媽改變了對城市的看法，她也很少像以前那樣去城市了。只是沒想到我媽會關(guān)心這個菜地。當(dāng)我回家的時候，我媽媽總是會在花園里摘一些蔬菜，給我?guī)ё?。她每次摘蔬菜都會問我河邊的菜地可以嗎？我也這么說。幾年后，我媽又問我，河邊的菜地還好嗎？我答應(yīng)了。媽媽不說話了。她似乎對我的回答很滿意。

其實到了這個時候，菜地已經(jīng)被夷為平地，幾條街道縱橫交叉，一些商品房從上面拔地而起，菜地以另一種形式變得高聳入云，生活不再分成河流，疆域統(tǒng)一，河流兩岸變成了同樣的生活?，F(xiàn)在那些菜都埋在城市下面，人在上面走，車在上面跑，只有天還在循環(huán)，雨還在天上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