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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海岸歸還
我們老師因為強奸了小女兒,所以上了熱搜。
不幸的是,我成了故事的主人公。
1.
我們老師因為強奸了小女兒,所以上了熱搜。
發(fā)生在7年前,但今天被推翻了。
我室友把那個爆料傳達給了一群微信,他們一邊罵帖子里的老師,一邊研究他是否會被抓住判刑。(莎士比亞)。
我們還在吃飯,我把一塊烤肉夾在他們的盤子里,聽到他們破口大罵。
“太無恥了,這種人應(yīng)該被抓住?!?
“好吧,我不知道要判幾年。判決越重越好?!?
“這么小的孩子都生氣了,真是畜生。單擊
飛宇很細心。她拿著手機翻來覆去,最后皺著眉頭問我。“安安,這所學(xué)校不是在你家那邊嗎?”" "
我停下了夾菜的手,拼湊了一下,停了一會兒。
而且眉毛皺得比飛羽還厲害。"這確實是我家那邊的學(xué)校."
過了一會兒,我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繼續(xù)說。“中學(xué)的時候在這里讀的?!?
他們都停下來,油煙鉗上的肉都掉了。
我瞥了一眼掉在她盤子里的肉,毫不留情地嘆了口氣。
然后拿起一片生菜,裹上那塊肉,平靜地遞過煙斗。
“那李先生呢?”劉燕的聲音輕得像煙斗一樣,她驚慌失措,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對勁。
我點點頭,咬了一口橘子,慢悠悠地說?!拔抑?,他曾是我的英語老師?!?
這句話就像開關(guān)一樣,一下子把他們所有的話都關(guān)掉了。
烤肉店吵得很厲害,但我們桌上只聽到肉叮當響和有點沉重的呼吸聲。
最后羽毛打破了沉默,她小心翼翼地問我?!澳阏J識那個受害者嗎?”" "
我放下筷子,拿起放在包里的手機,認真地看了那篇文章。(威廉莎士比亞,泰姆派斯特,筷子,筷子,筷子,筷子,筷子,筷子。)
文(WHO)7年前,這位鄉(xiāng)村教師借口學(xué)生來批改作業(yè),在自己家里強奸了女學(xué)生。
時間和地點的人物都有了,事情的發(fā)展經(jīng)過也有了。
沒有說這個女學(xué)生是誰。
連一張照片都沒有。
我讀完一個字,搖了搖頭?!拔乙膊恢朗钦l?!?
他們顯然松了一口氣。
劉燕一邊大口嚼著生菜包飯,一邊一邊吃一邊喃喃自語?!疤膳铝恕5谝淮斡X得這種事離我們這么近。(莎士比亞。(哈姆雷特。)
飛宇也害怕地長嘆了一口氣,她拍拍我的手,又安慰我,為我夾了很多食物?!斑@樣說不好,幸好這個人不是你。遇到這種事真可怕。安,你以后要遠離這位老師,保護自己。”
我低下頭笑了?!班牛覜]事,別擔心?!?
這么說,下午,我還是接到了警察的電話。
他們讓我下午去一趟警察局。
在進入審訊室之前,我看到了認識的人。
我的高中同學(xué)趙申。
我不知道,喬申警官學(xué)校畢業(yè)后來了市議會。
小心顯然在等我。他迎面走來打招呼,然后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別緊張,只是做筆錄。"
?嗯?
我微笑著看著他,臉上的疑惑表達了我的困惑。
“你看到網(wǎng)上那個帖子了吧?”
我點點頭。
“那是你的老師。”喬欽的語氣平靜,又帶來了一些安慰。"所以我要問你一個簡單的問題."
我深吸了一口氣,走進了審訊室。
對面的警察大約40多歲,他皺著眉頭微笑看著我。“你好,我是韓老。最近有個案子。和你的老師有關(guān)。我們要調(diào)查你。希望你能配合我們?!?
我?guī)еY貌的微笑,接電話的時候問了想問的問題。
“他的學(xué)生那么多,為什么問我?單擊
韓露雙臂搭在桌子上,微微斜著身子?!?月26日,你去過林成吉家嗎?”
林成熙,這是我的英語老師。
講道理,是什么都不說,自己開路。就是這樣。
我皺著眉頭回憶了半天,坦率地回答。“我不久前確實去過他家,但我不記得具體是幾號了?!?
韓露注視著我,目光銳利?!澳闳ニ夷翘煊惺裁刺貏e的消費記錄嗎?例如,你買了車票或什么禮物?你可以翻一下手機確認一下?!?
我仔細想了想。“好像有,那天我給他買了收音機,在我們這邊的商業(yè)街上?!?
在韓老的注視下,我翻了手機,找到了當天的支付記錄。
“確實是8月26日”,我迎接了他的目光。“有什么問題嗎?”" "
“為什么那天要去林成熙家?單擊
“他是我們的老師,假期我去看他,不行嗎?”
韓露始終看著我,眼神里不相信,也不相信。
“你是一個人去的嗎?單擊
“是的,我喝了桌子上的水,潤了潤嗓子?!薄耙晃痪僬{(diào)查的不是這樣嗎?”" "
韓露眉毛突然皺了,然后他又挑了眉毛。“那你什么時候離開的?”" "
我看著眼前的桌子,再次陷入沉思。
回顧了十幾秒鐘,我抬頭看了看他?!傲掷蠋熣f是午飯時間,所以我離開了?!?
“幾點了?”
“兩點多了吧?”
“你有證據(jù)嗎?單擊
我笑了。“如果一個警察不相信,就能受到當天的監(jiān)視?!?
但是漢羅不來接我,他又問我?!半x開林成吉的家后,你去了哪里?”" "
“我在附近散步,林老師家附近是一片小樹林。一個警官應(yīng)該知道。我在里面散步?!?
韓露終于移開視線,他的食指
桌上輕輕的敲,聲音也恍惚讓人聽不真切。“你為什么去那里,有證據(jù)么?”
我嘆了口氣,“手機里有照片,沒記錯的話,是有時間的?!?/p>
韓路在我手機里找到了兩點四十一分拍的照片,
一陣沉默的對峙后,他說,“你可以走了?!?/p>
我走出審訊室的時候,和迎面走來的年輕人撞了個正著。
他匆匆忙忙的喊著韓路,“隊長,視頻里的人確定了,是一個叫時安的女學(xué)生?!?/p>
那句話像是一個魔咒,把我死死定在原地。
2.
我重新進入審訊室,和幾分鐘前的坦然不同,此時此刻的我,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它們沖向我的大腦,我眼前只是雪白一片。
韓路喊了我好幾次,我神游天外,絲毫沒聽見。
最后他用食指敲了敲桌面,清脆的聲響把我拉回來。
他指著一張模糊的照片問我,“認識么?”
我僵硬的點點頭。
視頻里的人穿著綠色的外套,梳著馬尾辮,被林成蹊擋住了大部分身體。
或許是年代過于久遠,照片的清晰度堪憂。
但別人認不出來,我不會認不出來。
照片中的女孩,就是我。
韓路輕聲喊我的名字,像是在確認什么。
我像個木偶人一樣的看著那張照片,片刻后緊閉雙眼。
再睜開眼時,我已經(jīng)把頭偏向了另一邊。
韓路也沒有逼我,他將照片收起,緩慢的告訴我,“這張照片,現(xiàn)在已經(jīng)傳遍網(wǎng)絡(luò)了?!?/p>
這句話猶如當頭棒喝,震的我五識皆散。
“我......我來的時候,還.......沒有這張照片。”
韓路遞給我一杯溫水,聲音比剛才不知柔和了多少,“剛剛發(fā)生的事,你沒來及看?!?/p>
頓了頓,他又說,“我們已經(jīng)在控制了,但是互聯(lián)網(wǎng)上想要抹掉痕跡,很困難?!?/p>
“我們已經(jīng)找到了最初的爆料人,但找到他的時候,最新的爆料貼剛剛發(fā)送,里面附帶了這幾張照片?!?/p>
“不過你放心,照片里沒有你的正臉,不會有人認出你來?!?/p>
韓路試圖安慰我,也是,換做是誰碰上這種事,心里大概都不好受。
我知道林成蹊從前有這種怪癖,上課的時候,他喜歡站在女學(xué)生身邊,一下一下的掐對方的肩膀和脖頸。
但這些地方滿足不了他,他會借著課本的掩映,把手伸向女學(xué)生的胸部。
這些我都知道。
只是當時大家年齡小,不懂事。
偏遠的鄉(xiāng)村不會給孩子們普及性知識,大家只當是老師的關(guān)愛,誰也不會多說什么。
畢竟,桃李不言嘛。
他的名字沖上熱搜的時候,我也沒有很震驚。
在我之前,他不知道禍害過多少女學(xué)生,真有一兩個懂事兒的,留存證據(jù)將他一軍,不是沒可能。
我只是沒想到,陪他一起上熱搜的主角,是我自己。
怎么,他還有這種癖好,喜歡拍小視頻?
我越想心里越堵的慌,呼吸一下比一下急促,眼看就要喘不上來氣。
韓路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我身邊,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緩聲安慰:“放輕松,深呼吸,對,深呼吸,別怕?!?/p>
頭頂?shù)陌谉霟艋蔚奈已劬ι?,左右搖擺的視線里,有一個人大踏步的走進來,從腳步上看,那個人慌亂、著急,也堅定、沉穩(wěn)。
我感覺有人擁住了我。
抬頭看了一眼,是名女警官。
我不知道她抱了我多久,只是在呼吸漸漸平穩(wěn)的時候,我松開了緊緊抓著她胳膊的手。
我說,“我沒事?!?/p>
那名女警官的袖子被我抓出了深深的褶皺,她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筆直的站在我身邊。
韓路已經(jīng)坐回了對面,等我調(diào)整好狀態(tài),他才慢慢開口。
“來警局之前,你知道帖子里說的人是你么?”
我搖搖頭,渾身脫力的靠在椅子上。
若知道帖子里說的人是我,我怎么可能這么坦然的和警察聊天。
韓路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沒有糾結(jié)這個問題,而是跟我講了一些情況。
“原本叫你來,只是想了解一些林成蹊的情況,畢竟帖子發(fā)出的前幾天,你曾去見過他?!?/p>
“但是,你是受害者,有些情況我們必須要向你交代一下?!?/p>
他看著我,仿佛要看穿我的內(nèi)心。
韓路說,這篇爆料貼在網(wǎng)上傳得沸沸揚揚,卻沒有受害者打電話報警,最后報警立案的,是網(wǎng)友。
網(wǎng)絡(luò)輿情過于嚴重,上面很重視,專門派了一支小組調(diào)查。
受害者不明確,所有信息來源都是那篇爆料貼,他們只能一邊派人審訊林成蹊,一邊聯(lián)系發(fā)布這篇爆料貼的人。
在給我打電話之前,他們剛剛找到發(fā)布帖子的人。
他是一個營銷號的皮下,叫李益。
之前做營銷號的數(shù)據(jù)不行,處在被公司開除的邊緣,但是8月26號那天,他收到了有關(guān)林成蹊的爆料郵件。
為了業(yè)績,他立馬整理發(fā)表。
同時,為了吊足網(wǎng)友胃口,獲得更多關(guān)注度,他的爆料是分批次發(fā)表的。
韓路找到李益的時候,他的第二篇帖子剛發(fā)出。
警方立馬攔截,但還是被其他營銷號看到并留存了相關(guān)內(nèi)容。
在我趕來警局的路上,其他營銷號已經(jīng)在醞釀第二篇爆料貼了。
所以我沒能看到那篇帶圖的帖子。
爆料的郵件是8月26號發(fā)送的,所以警方對8月26號出現(xiàn)在林成蹊家里的我,格外注意。
叫我過來,不過是為了弄清楚為什么我和那封郵件有沒有關(guān)系。
韓路說完這些,重新問了我一句,“為什么8月26號,你會出現(xiàn)在林成蹊家里?”
我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去看望我的老師?!?/p>
“他對你做過這種事,你不恨他么?”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我曾經(jīng)確實是林成蹊目標中的一個。
他的大部分目的,都得逞了。
可我,確實不恨他。
韓路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按道理來說,我應(yīng)該是恨他的,當我回想起那些骯臟的過去,那些漆黑狹小的空間,我都無比惡心。
可我對始作俑者毫無感覺,哪怕一點點的恨和討厭都沒有。
和那些扭曲的記憶交織在一起的,還有林成蹊上課時微笑的臉。
他站在講臺上,陽光從門窗里透進來,斜斜的打在他身上。
他笑的很慈祥,像極了一位長輩。
他說,“時安你真聰明,將來可以嘗試去做翻譯”。
他在人聲鼎沸的課堂上,捏著我的卷子跟所有人說,“時安就是一個標準,隨便拎一篇閱讀理解,她都會翻譯?!?/p>
這些記憶像是同根同生,永永遠遠的交織在一起。
我無法抽離開來,不知道是該憎惡他,還是該感激他。
我如實告訴韓路,“我對他,沒有任何感覺?!?/p>
韓路像是沒有料到我會這么回答,他的表情凝滯了。
也許做警察的這些年,他曾見過無數(shù)次如我這般的案子。
或許從未有人告訴過他,她對加害人沒有任何感覺。
但他很快找到了新的突破口,“既然沒有任何感覺,那你為什么還要去看望他?根據(jù)我們收集到的信息,你每年都會去他家里看望他。”
我緊緊握住手里的杯子,笑的慘白,“只有去看望他,我才會覺得自己還活著。”
3.
回到寢室的時候,飛羽和柳煙她們剛好在討論第二篇爆料貼。
雖然李益被控制了起來,但包涵重要信息的第二篇帖子已經(jīng)經(jīng)由他手,上傳了網(wǎng)絡(luò)。
人們從不關(guān)心爆料的人是誰,只關(guān)心被爆料的人是誰,她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柳煙拿著手機,翻來覆去的看那條帖子。
微信群里啪啪甩過來好幾個鏈接,她皺著眉頭,難掩好奇,“安安,你能看出來這是誰么?”
我拿杯子的手頓住了,半晌搖搖頭,“看不出來?!?/p>
從公安局出來的時候,我腦子昏沉,卻還是不忘叮囑韓路,“我沒有報案,也不希望別人知道視頻里的人是我,如果有需要配合的地方,盡管打電話給我,但千萬,不要去找我?!?/p>
韓路神色淡然,他說,“好好休息,我們還會再見面的?!?/p>
柳煙和飛羽拿著手機看了好久,還是看不出照片里的女生到底長什么樣子。
李益的照片選的很巧妙,他把林成蹊的臉暴露出來,而女生的臉始終被林成蹊擋著。
除了親歷這個事件的我本人,大概沒有人可以憑借這張照片就猜出來,這個被老師控制在墻邊的人是誰。
柳煙還在試圖掙扎,飛羽已經(jīng)放棄了努力。
她嘆了一口氣,勸到,“其實,看不清那個女生的臉是好事,要不然這種事傳出去,一定會有人對她指指點點,她是受害者,不應(yīng)該被輿論所影響。”
柳煙的視線從手機上轉(zhuǎn)移,她看了看飛羽,同樣嘆氣,“是啊,只要這個男的可以被抓起來就行?!?/p>
我靠在椅背上,靜靜聽她們討論。
“所以為什么警方還沒有定他的罪啊?這很難么?”
我看她們一眼,遲疑道,“可能沒有證據(jù)?”
柳煙情緒激動的恨不得跳到天花板,她指著手機屏幕里被放大再放大的照片,表情憤怒,“怎么可能,網(wǎng)上都有這么多照片了,怎么可能沒有證據(jù)?”
飛羽還在翻手機,翻著翻著,她說,“好像是因為證據(jù)不夠?!?/p>
?
我和柳煙兩臉迷惑。
“現(xiàn)在好像沒有能證明性侵的證據(jù)?!憋w羽咳了咳,繼續(xù)說,“就是證明真的發(fā)生了關(guān)系的證據(jù)?!?/p>
一時間,我不知道該說點什么,這么多年過去了,去哪里找所謂發(fā)生性侵的證據(jù)?
即使我站出來做人證,說當初就是有這么一回事。
林成蹊也可以為自己辯護,說沒有,只是猥褻,沒有性侵。
我們兩個人,難道要站在法庭上,吵的面紅耳赤,才算罷休么?
我低頭,笑的有點苦澀。
有沒有發(fā)生關(guān)系,很重要么?
也許吧。
對韓路來說,這是量刑的影響因素;對于看客來說,這是八卦的勁爆點;而對于我來說,它其實并不重要。
韓路想要查清案件伸張正義;看客想要一窺究竟?jié)M足自己;那我呢?我到底想要什么?
我捏著小指骨,來回揉搓。
人人都有理,卻也人人都有失偏頗。
微微仰頭,燈管里的燈均勻的灑下,這間屋子仍有暗的地方,但我揚起的眼睛里,已有星光散落。
我偏頭看向飛羽,“飛羽,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
飛羽舉舉手機,“網(wǎng)上說的啊,我把帖子發(fā)給你們?!?/p>
微信的提示音響起,是飛羽。
我點進那條帖子,上下滑動。
已經(jīng)不知道是參與進來的第幾家營銷號,他分析說,警方遲遲不公布案件結(jié)果,一定是案件還沒有查清楚。
之前網(wǎng)上傳的沸沸揚揚,說林成蹊性侵了自己的學(xué)生,影響量刑的有兩點,一是案件發(fā)生時學(xué)生的年齡,一是案件發(fā)生過程中,林成蹊到底進行到哪一步。
刑法中,性侵幼女是一個非常重的情節(jié),14歲以下稱為幼女,與幼女發(fā)生性關(guān)系,沒有同意這一說。
14歲以上,根據(jù)被侵害方是否同意,案件又分為不同的類型。
照片里的人如果能找到,那么案件發(fā)生時她的年齡應(yīng)該比較好確認。
但有沒有發(fā)生過性關(guān)系,就難以定性了,畢竟事情過去了那么久,很多證據(jù)都被消滅了。
評論區(qū)也有很多不同的聲音,喊的最響的一條問,“為什么年齡好確定,為什么人找到了,還不能定性性侵?”
發(fā)帖子的人很認真的回復(fù),“年齡是客觀事實,容易確定。但是否發(fā)生性侵,要講證據(jù),受害人和加害人的一面之詞都不可信?!?/p>
我看著那條帖子,一陣呆滯。
良久,我拿起手機,在底下評論,“也許,過去這么多年,這個老師自己也記不清當時發(fā)生什么了,畢竟他現(xiàn)在年紀這么大了?!?/p>
4.
窗明幾凈,書聲瑯瑯。
夕陽的光斜斜的打在地上,走廊上一半是陰影,一半是光亮。
我蹲在地上,用粉筆在地上畫了一棵大樹。
黃色的大樹。
林成蹊從辦公室走來,路過我旁邊,站定。
他低頭看一眼我畫的樹,笑了笑。
“你這畫的什么玩意兒,亂七八糟的?!?/p>
“大樹?!?/p>
我看都沒看他一眼,繼續(xù)填充大樹的細節(jié)。
枝枝葉葉畫完,林成蹊伸腳輕輕踢了我一腳。
“該上課了,回教室去?!?/p>
腿蹲麻了,我扶著小腿往邊上挪了一下,林成蹊的褲腳隨風輕輕打在了我腿上,又隨著我的動作遠離。
我仰頭,望著林成蹊笑瞇了的眼。
“老師,我想在外面畫會兒畫?!?/p>
林成蹊手里捏著卷子,聽了我的話,他拿卷子敲了敲我的頭。
“畫畫干什么,去寫卷子了?!?/p>
我保持著仰頭的動作,朝他手里的卷子瞥了眼。
“卷子我寫完了,我心情不好,我想在外面透透氣?!?/p>
林成蹊沒有再說什么,轉(zhuǎn)身走進了教室。
教室門肆無忌憚的開著,夕陽的光只堪堪落在了講臺。
林成蹊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這節(jié)課自習(xí),把卷子寫了,下節(jié)課講卷子。
隔著門,他時不時看我一眼。
我的樹已經(jīng)畫好了,下午四五點,夕陽一點一點西沉。
樹上的光越來越少,越來越少。
少到最后,只有樹梢還在光里。
林成蹊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該回去了。
我扶著有些失去知覺的腿,緩慢起身,靠著墻一點一點挪進教室。
進教室前,我回頭看了一眼。
光已經(jīng)離開了我的樹。
我輕輕嘆了口氣,邁步進了教室。
沒有光,樹會死吧。
路過講臺的時候,林成蹊喊住了我,他說:把你的卷子拿來給我看看。
我回到自己的位置,彎下腰去找試卷。
翻了三兩下,我把寫完的試卷拿出來,起身準備走上講臺的時候。
光沒了。
整間教室陷入黑暗,只有林成蹊坐在光里。
講臺上的試卷被風吹的呼啦作響,老式收音機穩(wěn)穩(wěn)的立在那里。
林成蹊的手輕搭在桌子上,旁邊是斷裂的粉筆。
“為什么?”,他問我,“時安,為什么?”
“我對你那么好,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眼神古井無波。
見我沒反應(yīng),他裝不下去了,整個人四分五裂。
于是教室里只剩下我和講臺上的試卷、收音機。
風還在吹,吹的試卷嗚嗚鳴不停,我聽見有聲音從試卷里傳來。
有人問我:他對你那么好,教你知識,送你回家,你上課跟他爭論他都不生氣,你應(yīng)該感恩他。
有人隔空摁了一下收音機的開關(guān),磁帶在里面轉(zhuǎn)動,刺刺拉拉之后,聲音從里面?zhèn)鱽怼?/p>
古樸,破舊,是一板一眼的收音機品質(zhì)。
“難道你忘了他伸進你衣服里的手了么?他推你摸你,他猥褻你,你該恨他?!?/p>
燈光慘白刺眼,籠罩在講臺上,就像審訊室里審判的目光。
我站在不遠處的黑暗里,一言不發(fā)。
手里的試卷捏緊又放開,它空白一片,等著我填一個答案上去。
“叮叮叮咚”,手機鈴聲響起。
我伸手從被子底下摸到手機,看了眼。
八點半,韓路的電話打了進來。
5.
僅僅過了一天,我就又被韓路叫了回來。
還是那間審訊室,還是那頂白熾燈。
韓路把手機推到我面前,我低頭一看,上面是我昨天晚上的評論。
他的眼神一直跟著我,見我低頭,冷不丁冒出一句,“這條評論,什么意思?”
我扯扯嘴角,“韓隊長看見什么內(nèi)容,就是什么意思,我沒有言外之意。”
韓路敲敲桌子,“篤篤”的聲音幾乎是立刻吸引了我的視線。
“我是說,你為什么會對這件事進行評論?”
我笑了,“韓隊長,我之前告訴過您,我對他沒有任何感覺,我不認為,我參與討論有什么問題,一定要不敢面對,才叫正確的受害者么?”
韓路眉毛皺起,似是不滿意我的回答。
他緊緊盯著我,“可以說說你和林成蹊之間的事么?”
我張了張口,“啊,那能說的可多了,韓隊長想聽哪些?”
韓路伸手扶起桌上的平板,我才注意到,原來桌子的右前方一直放著一個平板,扣在桌子上,怕是因為里面是些見不得審訊室燈光的東西。
他把平板推到我面前,里面放映著片段視頻。
是林成蹊和我。
昏暗狹小的屋子里,林成蹊死死按著我的肩膀,站在門后的墻邊。
許是年代久遠,畫質(zhì)十分的不清晰。
“我們找到一些視頻資料,這是其中一部分?!?/p>
韓路死死盯著我,眼神像鷹,“這些,還記得么?”
我望著視頻,愣住了,“記得,我見過很多次?!?/p>
韓路眉目犀利,“是么?”
我輕輕笑了一下,沒什么力氣,“在夢里?!?/p>
視頻只有一分鐘,是從我進門,到林成蹊把我推到墻邊,按著我的肩膀。
隱隱約約,還能聽見視頻里我的推拒和林成蹊的喘息。
韓路把平板收回,“可以說說那天都發(fā)生了什么么?”
不得不說,視頻的沖擊力很大。
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我還是會被韓路亮出的證據(jù)晃到心慌。
巨大的疲憊感襲來,我再也沒有力氣可以保持端正。
我慢慢趴在桌子上,也不管對面的韓路是什么表情,開口的聲音帶著沙啞和水汽,像年久失修的車輪,在泥濘里掙扎前行。
“那天,是一個雨天?!?/p>
“他打電話喊我們?nèi)退淖鳂I(yè),這事兒我們在學(xué)校里也經(jīng)常干,所以他打電話我們就去了?!?/p>
“去了幾個人?”
“三個,我和另外兩個同學(xué),兩個我的好朋友?!?/p>
那天,林成蹊給了我們?nèi)齻€人一人一根筆,但是我那根是壞的。
我舉著筆跟他說,用不了。
他指指邊上的屋子,說,去屋里找找。
我進去了,他也進去了,還關(guān)上了門。
窗戶透著陽光,我拉開抽屜翻翻找找,很快找到一根好用的筆。
我拿著筆,轉(zhuǎn)身準備走,卻被林成蹊拉住。
他一路推搡著我。
而我不明就里,被他順利推到墻邊。
昏暗的墻角,狹小的屋子,遠處是凌亂的床鋪,門外是我的好朋友。
我看著面前的恩師,他撅著嘴,忘情的朝我靠近。
靠近,再靠近。
我仿佛能聞到他嘴里,那股中老年的氣息。
我偏頭,我閉眼。
“然后呢?”
韓路的聲音猝不及防的出現(xiàn),適時的把我拉回到現(xiàn)實。
我抬頭看了看頭頂?shù)陌谉霟?,它如此刺眼,靜靜的立在我頭頂,此刻又是如此叫我安心。
我垂眸,有氣無力,“記不得了?!?/p>
韓路推給我一杯溫水,語氣沉著冷靜,“記不得了?”
我點點頭,“對,后面發(fā)生了什么,我記不得了?!?/p>
“這么巧?”
我抬頭看他,眼神嘲弄又諷刺“韓隊長很希望我記得?”
我又笑了笑,慘白無力,“有沒有發(fā)生關(guān)系,真的很重要么?那層膜,就這么重要?”
許是沒料到我說的如此直白,韓路的表情狠狠沉了一把。
他看到了我的呼吸急促,試圖安慰,“我們當然希望案件沒有如此惡劣,但是”。
“但是,”我接過了他的話,“你們是警察,你們要對每一個人負責,你們要給他定罪,但又不能定超出他刑罰的罪?!?/p>
我看著韓路,說出了心里最想說的話,“你們要保護要負責的人里,也包括他?!?/p>
韓路喉結(jié)上下滾動,眼神從我身上移到了平板上,又從平板移到我身上,“保護每一個公民,是我們的職責所在?!?/p>
我點點頭,不再繼續(xù),“可是韓隊長,我真的記不得了?!?/p>
韓路審視片刻,終是問出了那句話,“為什么你說你對林成蹊沒感覺,對這件事沒感覺,卻在被提起時,反應(yīng)這么強烈?!?/p>
我嘆一口氣,想笑又笑不出來,“我也不知道,我確實對他沒感覺,事情發(fā)生后,我也沒什么被傷害的意識?!?/p>
“甚至發(fā)生了這么多年后的今天,我知道了這是猥褻這是性侵,這是不對的事,我依然不能用猥褻或者性侵去給這件事下個定義。”
當我認為,它是猥褻是性侵,我的老師是強奸犯的時候,仿佛把字母A放進了字母B的框架里。
你用力捶一錘,一定能捶進去。
可是老師會告訴你,小朋友,這樣是得不了分的哦。
我痛苦我難過,或許不是因為事件本身,而是因為我自己。
我對那個麻木不仁,無法對這件事作出反應(yīng)的我自己感到難過感到痛苦。
為什么,我是這樣?
我沒有告訴韓路,一直以來,我對這件事情的感覺都是麻木是呆滯,是被套在殼子里的遲鈍。
可就在他為了量刑而不斷詢問我,到底有沒有發(fā)生性關(guān)系的時候。
我突然感到了抱歉。
如果我是一個完美且有用的受害者,如果我還記得當初發(fā)生的一切,也許這個案子就會很快結(jié)束,不會牽扯這么多人力物力。
是否發(fā)生關(guān)系重要么?影響這些女孩這么久的,從來不是一張可修復(fù)的膜。
可,除事件當事人以外,大概不會有人想到這一層。
人們因為沒有發(fā)生到最后一步而指責而嫌棄,“你明明只是被摸了一下,有什么好矯情的,誰這輩子還沒有被占過便宜呢?”
“你被摸了一下就瘋瘋癲癲的,那那些被強奸的豈不是要去跳樓了?”
我閉上了眼,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些,“韓隊長如果不相信,可以請心理醫(yī)生進行催眠,也可以請精神科的醫(yī)生為我鑒定,我無所謂?!?/p>
6.
教育局派了人過來詢問進度,來的人五六十歲,男性。
黑色西服外套下是一件白襯衫,搭配藍色的領(lǐng)帶。
是縣城超市里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的搭配和款式。
皮鞋已經(jīng)上了年紀,卻還是被擦的锃光瓦亮。
和它的主人一樣,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我認得他。
不出意外的話,今年林成蹊是有機會升職的。
升到教育局。
我去他家里看望他的時候,他跟我提了一嘴。
但是好職位誰不想要,實驗中學(xué)的趙老師也有機會去教育局。
位子只有一個,人選卻有兩個。
原本林成蹊的聲望和教學(xué)水平都高于趙老師,他是更有優(yōu)勢的。
可是警察去林成蹊家里帶走了他。
隔著玻璃,我看向大廳里寒暄的趙老師。
看來他走馬上任了。
韓路虛握了握趙老師的手,表達了“一定會盡職盡責早日查清真相。”
趙老師笑的樂呵,向韓路傳遞了“教育局不會干預(yù),只會配合”的意思以后,就走了。
韓路回來,坐在我面前,繼續(xù)剛才的問話。
“那你還記得其他細節(jié)么?比如屋子里有什么東西?”
我握著水杯,想了想。
“他的屋子里挺亂的,什么都有?!?/p>
“桌上攤著各種書和本子,抽屜里也是亂七八糟,有藥有鑰匙扣。”
“床上的被子也沒疊,攤在一邊?!?/p>
“哦對了,”我抬頭,直視韓路,“桌子上還放著一個老式收音機,他上課的時候經(jīng)常拿來給我們放英語聽力?!?/p>
韓路看我一眼,偏頭跟旁邊的人說了些什么。
“那你還記得你們那一屆其他同學(xué)么?之前你說林成蹊會在上課的時候把手伸進女同學(xué)的衣服里,還有其他同學(xué)也經(jīng)歷過這些么?”
我垂著眼,望著杯子里的水。
水溫逐漸下降,杯面也不像一開始那樣云煙繚繞,杯底逐漸清晰。
凝神想了片刻,我輕輕搖了搖頭。
“我是我們那一屆里,他最看重也最喜歡的學(xué)生,我印象里,他很少站在別的女生旁邊講課?!?/p>
“即使站了,大家忙著看自己的課本,誰也不會特意去看老師在干嘛?!?/p>
林成蹊是教英語的,英語學(xué)的好的學(xué)生更受他偏愛。
我的各科成績都不錯,十三四歲又活潑好動,經(jīng)常上課跟他爭論。
爭論這道題不該選B,爭論剛剛的語法他講錯了。
他每回都笑瞇瞇的跟我辯來辯去,不管最后是誰勝了,他都會揚聲告訴所有同學(xué):學(xué)習(xí)就是要有個爭勁兒,有個認真勁兒,不能老師說什么你就覺得是什么,要敢于發(fā)表不同意見,這樣才能進步。
有時候講到長篇大論的閱讀理解,他懶得翻譯,就會捏著我的衣服,拽我起來讓我翻譯。
我翻譯個大概,他才會繼續(xù)講下去。
所以講課的時候,除了站在講臺,他就是站在我旁邊。
他需要有人互動,我這么一個學(xué)生往跟前一杵,省時不費力。
他求之不得。
韓路微微皺眉:當時,你沒有反抗或是拒絕過么?
我靠在椅子上,偏頭笑了一下。
“韓隊長應(yīng)該不是在小村子里長大的吧?”
“那時候,我們是貧困縣,貧困村。這意味著什么呢?想要養(yǎng)活全家人,就得外出打工,留下來的人不是老弱就是病小?!?/p>
“老一輩的人也沒錢上學(xué),沒有文化只能干苦力。”
“村子里的人又窮又沒有文化,沒有人會告訴你什么是性,什么是安全距離。”
“沒有人告訴你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更不會有人教你怎么保護自己。能去鎮(zhèn)里學(xué)校讀個重點班已經(jīng)算很了不起的事了,說出去都是臉上有光的事。”
“老師摸了你一下,那怎么叫猥褻呢?那是長輩的關(guān)愛。”
經(jīng)濟不發(fā)達,文化還落后的地方,人們總是對老師有著非比尋常的信任與尊重。
十三四歲的孩子能懂什么,大概都是瞎說。
可老師不會啊,老師教書育人,滿腹經(jīng)綸,老師說的話不可能有錯。
老師也不會做對不起學(xué)生的事。
即便哪個老師罵了學(xué)生,那也一定是因為這個學(xué)生沒有認真學(xué)習(xí),跟老師頂嘴了。
“說出來韓隊長可能不信,當年,我也是這么認為的?!?/p>
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我直直的盯著韓路。
他眼神肅穆又悲憫,像極了遲來的正義。
我想起了從前在書里看,殺了人的松子問牧師:神也會愛我么?
牧師說是,神會原諒不被原諒的人,這是神的愛。
可是,為什么呢?
7.
從警局出來,我打車去了林成蹊在市區(qū)的家里。
接待我的是林成蹊的兒媳,我當年的政治老師,姓楊。
她說家里人為了這件事焦頭爛額,警察來的那天,家里人都很震驚,直到警察把人帶走,他們還沒能緩過神來。
在沒給出證據(jù)之前,所有人都不相信他會這么做。
他聲譽在外,人人稱贊。
做了這么多年老師,家里堆滿了學(xué)生送的禮物。
怎么看都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家里人和他相處這么久,沒有人會懷疑他。
家里但凡是能說得上話的人,都在四處奔波,想方設(shè)法證明林成蹊的清白。
林成蹊的妹妹還特意跑了一趟教育局,希望上面可以給警方施加一些壓力,不要亂結(jié)案冤枉好人,一定要給林成蹊一個清白。
教育局拒絕的很利索,新上任的趙老師不容置喙的說:一切有人民警察,身正不怕影子斜,想走關(guān)系,別是有什么貓膩怕被查出來吧。
楊老師懷孕了,只好在家休養(yǎng),警察派人過來了解情況的時候,她剛好在家。
她恨不得從自己還是林成蹊學(xué)生的時候說起,說到嫁入林家,成為林家一份子,好證明林成蹊真的是一個一心為學(xué)生的好老師。
她握著警察的手,說的懇切:警察同志,這么多年,他連學(xué)生送的禮物都不輕易收,怎么可能做這種事。
可警察說的很清楚,現(xiàn)在證據(jù)明明白白的指向他。
做過的事總會有痕跡
如果沒有
那一定是時間掩埋了
可是七年的時間都沒能掩埋掉這些
可見曾經(jīng)有一些時刻,他確確實實心生魔竇
楊老師問我:“你相信你的老師么?”
說完又搖搖頭:“瞧我,問你這些干什么,相不相信有什么用?!?/p>
我看著她,優(yōu)雅的臉龐像是一夜之間爬滿了細紋,原本驕傲的神色,抹上了一層暗淡。
我輕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得體又安慰的笑容。
我聽見自己說:“老師,很早以前,我在書上看到過一句話,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p>
“老師,林老師也是這么教育我的,您記得么?
我經(jīng)常為了一些語法和翻譯和他爭辯,他每次都和我爭的你死我活。
可最后他還是會夸我,告訴我,人就是要爭取自己認為對的事,這樣才能進步。
楊老師,我尊敬老師,但我更相信證據(jù)?!?/p>
聽了我的話,楊老師有一瞬間的停滯。
她喃喃自語:是啊,證據(jù),相不相信有什么用,證據(jù)已經(jīng)擺在眼前了。
我摸摸她的手:老師,現(xiàn)在不是大清朝,沒有連坐那一套,不管發(fā)生什么,您和家人都不要折磨自己。
“一人犯錯一人擔,您家里這么多老師,更要以身作則?!?/p>
分針爬了一圈又一圈,背后的掛鐘發(fā)出叮叮的聲音。
然而沒有人注意到,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傷痛里,誰還有空去撫慰別人。
楊老師神色疲憊,看起來像是很多天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
我轉(zhuǎn)身去屋里洗了一盤水果,切好放在她面前。
“老師,身體重要,多少還是吃點東西吧?!?/p>
楊老師沒有動,她整個人像秋日里的落葉,風大了,就大幅度的動幾下,風小了,就無聲無息的落下。
落下以后就再也不動了,了無生氣。
我站在她身后,伸手輕輕捏著她的肩膀,幫她放松緊繃的神經(jīng)和疲乏的身體。
“老師,警方有沒有告訴你們,證據(jù)是在哪兒找到的?”
楊老師嘆了口氣,低低回應(yīng)我。
“在你林老師的U盤里,發(fā)現(xiàn)了一些視頻?!?/p>
她的頭輕輕靠在椅背上,好像一用力就能推倒。
“那個U盤是學(xué)校發(fā)的,每個老師都有一個,說是鼓勵用多媒體。你林老師很少用,只有講公開課的時候才會用一下,視頻被藏在里面一個文件夾里,不仔細找也找不到?!?/p>
有風吹過,吹落她的嘆息,吹滅人的希望。
夕陽藏在樹梢的時候,我問楊老師:“那你們打算怎么辦呢?”
楊老師臉上爬滿了困惑:“警察說,那個姑娘不愿意見我們,也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
我們想做些什么彌補她,但也不知道該怎么彌補。
想來想去,等判了刑以后,我們想托警察轉(zhuǎn)交一些賠償金給她,精神上已經(jīng)造成了創(chuàng)傷,希望她物質(zhì)上能過得好點吧?!?/p>
我望著地面,輕聲發(fā)問:“不給林老師請律師么?”
楊老師搖搖頭:“不請了,家里都是老師,發(fā)生了這種事情,他也該吃點苦頭?!?/p>
她拉著我的手,問我:“安安,你說,我們還能做點什么彌補那個女孩子么?”
我看著她,柔柔的笑了:“楊老師,如果是我的話,我希望侵犯我的人日夜懺悔。”
8.
從林成蹊家里離開的時候,我順手帶走了客廳里的垃圾,出門扔在了樓下垃圾桶里。
清潔工剛好開車過來,鐵臂抓著垃圾桶翻了個個,把幾棟樓前的垃圾一股腦都給清理了。
我慢悠悠的在路上走,路邊的小吃攤已經(jīng)出攤了,冒著熱氣的鍋爐旁站滿了人。
穿著校服的少年大聲報了個“煎餅果子加倆蛋”,書包松松垮垮的挎在一邊的肩膀上。
手機提示音響起,朋友說她電腦壞了,問我能不能過去幫她看看是什么情況。
我約了個時間,又把手機收回兜里。
這個城市華燈初上,人人有著無限的期待。
上班的人下班回家,上學(xué)的人打鬧玩耍,只要用力過,總能過出點盼頭。
我四處轉(zhuǎn)了轉(zhuǎn),發(fā)現(xiàn)沒有想去的地方,便扭頭去了警察局。
在警局門口,撞上了正準備下班的韓路。
他手里拎著一件外套,看見我后,動作一頓。
“你怎么過來了,是想起什么了?”
我搖搖頭:“沒地方去,拐過來看看進度怎么樣了。”
韓路抬手看了看時間,又把目光轉(zhuǎn)向我:“吃飯沒?沒吃的話,我請你?”
從門口出去,走幾條街,拐進去就是小吃街。
這個點,下班的放學(xué)的,全擠在這里。
我和韓路坐在矮桌前,桌上泛著星星點點的油污,桌角還殘留著上一桌客人的殘湯剩飯。
地上不遠處零零散散有一些包裝袋和廢棄的塑料袋,旁邊路過的人手里捏著串串,咬下上面串著的肉后,隨手把簽子丟在了地上。
小攤的老板娘端上來兩碗麻辣燙,我和韓路拆了筷子,埋頭吃了起來。
這里離警局近,離我們學(xué)校遠,我很少會來這里吃飯。
韓路的聲音在嘈雜的街道中響起:我看你的資料顯示,你是讀計算機的,怎么樣,學(xué)的還可以么?
我剛夾了一根青菜進嘴里,緩慢咀嚼后,我抬頭看他:學(xué)的挺好的。
“我有一個侄子也是學(xué)計算機的,家里人不懂,總以為是修電腦。逢年過節(jié),親戚都會喊他過去看一看自己家的電腦出了什么問題?!表n路緩了緩,接著說:“你呢,有沒有人找你修電腦?”
我察覺出了韓路的畫外音,他想探聽我對于電子產(chǎn)品的熟悉程度。
“有啊,怎么沒有,今天就有人找我修電腦?!?/p>
“那你怎么沒去,反而來了警局,是不知道怎么修么?”韓路漫不經(jīng)心的攪弄著碗里的菜。
“今天不想去。”
韓路想要試探的話撂在了地上,他抬眼看了我一下,輕輕笑了一下。
“上次想問問你林成蹊這個人的情況,問到一半被人打斷了,介意我現(xiàn)在重新問一遍么?”
我“嘖”了一聲:“說實話,有點掃興?!?/p>
如果不是因為林成蹊的事情,我和韓路不會有機會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更不要說坐在一起聊天了。
林成蹊是個紐帶,作為警察,他要追查真相,盡快破案,這么做也無可厚非。
調(diào)侃后,我還是很配合的回答他:“你想了解什么?林成蹊的履歷應(yīng)該被你們調(diào)查的差不多了吧,村子里你們也走訪了,當年的同學(xué)能問話的你們也問了,還有什么信息是需要我提供的么?”
韓路眉目沉靜,沉靜中又帶了點安撫:“老師在不同的學(xué)生心中形象是不一樣的,我想聽聽你是怎么看待林成蹊的。”
“林成蹊啊,其實他是個很不錯的老師吧,他講課認真仔細,和其他老師相比,他的重點不僅在傳授我們知識上,他還非常希望我們每個人可以學(xué)會自主學(xué)習(xí),有一種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的想法。”
“他對每一個學(xué)生都很好,學(xué)習(xí)好的他會偏愛一些,可是學(xué)習(xí)差一點的,他也會非常耐心,經(jīng)常鼓勵。班里不少同學(xué)因為他的鼓勵而發(fā)憤圖強,他也會看到同學(xué)們的努力,不會埋沒誰?!?/p>
“其實相比來說,小村子里師資力量比不上市里的學(xué)校,不僅是在老師的知識水平上有差距,老師的教學(xué)方式和態(tài)度也有差距。很多老師會當著全班同學(xué)的面,隨意訓(xùn)斥某一個同學(xué)。但是林成蹊不會?!?/p>
“在教書這塊兒,他做的確實不錯?!?/p>
我垂著眼,試圖避開韓路的目光。
審視也好,懷疑也好,或者同情安慰,我其實都不想看見。
韓路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對他的評價很高?!?/p>
“其他同學(xué)對他評價低么?如果你聯(lián)系到的人恰好是我說的那幾個后來發(fā)憤圖強的同學(xué),恐怕聽到的溢美之詞要比這多的多。”
“你們那一屆的學(xué)生里,你對林成蹊的肯定是最直接最毫不猶豫的?!表n路的聲音輕飄飄的,輕的好像是小攤上的霧氣,“其他同學(xué)在看到網(wǎng)上的新聞后,多多少少會遲疑,夸了幾句后就會猶豫,猶豫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記錯了。只有你,在提到他的時候從來沒有過遲疑?!?/p>
我抬起頭,歪了個不太起眼的幅度:“我們不一樣啊韓隊長?!?/p>
如果沒有網(wǎng)上愈演愈烈的帖子,大多數(shù)同學(xué)在回憶起林成蹊的時候,也會斬釘截鐵的說:他是個好老師,知識儲備量大,教學(xué)能力突出,關(guān)愛學(xué)生和教書育人一樣不落,幫助不少同學(xué)重拾自信,甚至已經(jīng)超出了一個任課老師的職責范疇。
但是偏偏有了這些帖子,把早已定型的印象打了個稀碎。
哪怕那傷害不是直接落在他們身上,事后回憶之余,他們也會驚出一身冷汗:原來那個看似愛崗敬業(yè)的老師,還有這么一副面目。那他真的只是一個教學(xué)經(jīng)驗豐富的優(yōu)秀老師么?當年他對我這么好,不計較我偶爾調(diào)皮,還耐心鼓勵我,是不是也存在著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流言是殺人無形的刀,它自己有手有腳,會自動修改你內(nèi)心深處的記憶,添加一些你也分辨不出的毒物,大霧散去,面目全非。
很早以前我也是這樣,給林成蹊的定位就是一個好到不能再好的老師,教書育人的同時指點迷津。
人的知識體系總是在不斷完善,小村子不會鎖住人一輩子,該了解的總會了解,該清晰的總會清晰。
我記不清到底是哪一天突然驚醒的,也許是在看到某個性侵案件時,也許是在看到某一本講精神屠殺的書時。
人的大腦極其精細,它儲存諸多知識和時間片段,你甚至不需要自己下發(fā)指令,它就會幫你串聯(lián)。
于是這些年無數(shù)個看似怪異的想法和行為連成線,一起指向了那個可怕的屋子。
一開始我也很難接受,很難把林成蹊的定位從恩師轉(zhuǎn)換成猥褻幼女的罪犯。
所以我會一遍一遍的回想,一遍一遍的嘗試給林成蹊一個合理的定位。
我翻了很多本書,看了無數(shù)個案件。
最后還是放棄了。
我頭腦有限,給不了林成蹊合適的定位。
只好把他推出來,交給人民公檢法。
正是因為思考過無數(shù)次,我對于他的善他的惡,無比清晰。
我沒有做過多的解釋,這些對于案件的審判似乎并無意義。
韓路埋頭吃了幾口,略作停頓:“我們現(xiàn)有的證據(jù)里,只能定猥褻。那段視頻你也看到了,只有前半部分?!?/p>
他好像是在顧及我的心情,說話有些猶豫:“如果只能判定猥褻,你能接受么?”
夜風溫柔,它吹過我耳畔的發(fā)絲,平添幾分美好。
“我接受啊,你們給出什么樣的判定,我都接受,我有什么不好接受的呢?”
我無所謂的笑笑,絲毫不在意。
下午的時候,我去過林成蹊在市區(qū)的家,楊老師告訴我,警察是從村子里把人帶走的。
林成蹊家里有非常多老師,他的姐姐妹妹是老師,他的兒子兒媳也是老師。
他的妻子在前些年去世,兒子在市里教學(xué),在市區(qū)買了一套房。
但是他們家里的根在那個小村子,他們家其余老師也全在村子里教學(xué)。
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林成蹊停職接受調(diào)查,他的姐姐妹妹也受到了影響。
楊老師更是受牽連,一起被停職,加上警方要時不時去林成蹊住處搜查證據(jù),楊老師才直接搬去了市區(qū)。
從警察踏進林家的時候,流言就像過年的煙花一樣炸在了這個小村子里的上空,看到的人都會駐足聽一耳朵。
村子里的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這件事早就傳遍了整個鄉(xiāng)鎮(zhèn)。
上了年紀的人在村子里七嘴八舌,年輕一點的人在網(wǎng)上熱切討論。
從前教學(xué)的時候,林成蹊尚沒有這么大的知名度?,F(xiàn)在即將升職離任,享受悠閑的晚年生活,卻被迫推至大街小巷和新聞熱榜,接受青中老三代人的議論和謾罵。
不管是判定猥褻還是性侵,他的下半輩子都不會永遠呆在監(jiān)獄。
他總有出來的那天。
只要有類似的事情發(fā)生,他就會被拉出來謾罵。村子里稀奇的事不多,了解這件事的人會把林成蹊拿來反復(fù)咀嚼。
就算網(wǎng)絡(luò)忘記了,村子里的人也無法陪伴他一輩子。
可家庭里龐大的教師隊伍是林成蹊永遠無法避開的部分,他們會如何看待又如何對待林成蹊,會是陪伴他下半輩子的難題。
最能折磨人心的,還是人心。
所以,我還有什么不好接受的呢?
9.
從小吃街離開后,我和韓路朝著警局的方向走。
韓路冷不丁開口:“林成蹊家里的電腦上檢測出了你的指紋?!?/p>
我散漫的看著前方的路,沒有回頭:“怎么了,他們家好多地方都有我的指紋?!?/p>
“再說了,要是保存得當,說不定還能在他們家檢測出我的腳印呢?!?/p>
韓路偏頭看我一眼,目光炯炯:“保存得當?”
他似乎是在咂摸這四個字
我點點頭:“是啊,保存得當,這年頭,科技再發(fā)達,時間還是能沖刷不少東西?!?/p>
能對抗科技的,有落后,有科技,還有時間。
韓路的手機鈴聲在車水馬龍的路邊響起,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他接起電話,在聽清楚對方的身份和來意后,皺眉看了我一眼。
我接收到他的目光,不動聲色的向旁邊移動了幾步,把空間留給他自己。
韓路順勢點了一根煙,煙霧在街燈閃爍中飄飄浮浮。
片刻后,他抬腳捻滅煙頭,大步朝我走來。
“走吧?!彼麤]有提電話是誰打的,而是繼續(xù)方才的閑聊式“盤問?!?/p>
“我記得8月26號那天你去林成蹊家里的時候,送了他一個收音機?”
我點點頭:“是啊,哪個英語老師沒有個自己的收音機,以前用收音機放聽力,用慣了,現(xiàn)在用收音機聽廣播。”
“林成蹊的愛好?”
“可能吧?!蔽翌D了頓,“不知道林老師最近睡的好不好,我記得他喜歡聽收音機入睡。”
我們往前走了走,一只小貓突然躥過,沖向街邊的人群,繼而消失不見。
“林成蹊的家人說,之前你也送了一個收音機,怎么送了一個還要再送一個?”
“之前那個收音機太老舊了,性能不好,用起來不方便,我就給他換了個新的?!?/p>
韓路微微仰頭看了看夜空,好像是在思考:“看起來,你好像沒什么事,反而還挺關(guān)心他。”
他的言外之意是,這一舉一動跟我在局里的反應(yīng)截然相反。
我隨著他的目光,也抬頭看了看,天上一枚月亮,孤零零的,又亮又柔和,“偶爾我也覺得,我其實沒什么事?!?/p>
“那之前那個舊收音機呢?”
林成蹊的家里并不會特意收拾,保持地面整潔衣物整潔是他們家人的唯一要求,至于東西有沒有好好疊放,不在他們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
每次我去的時候,還會順帶幫他們丟垃圾。
所以當新的收音機出現(xiàn)以后,沒有人有空顧及那個舊的,是非常正常的情況。
“我扔了?!?/p>
韓路扭頭看我一眼,“扔了?”
“是啊,反正沒什么用,順手跟那天的垃圾一起扔了。他們家出門就有垃圾桶,每天都有清潔工負責收垃圾,現(xiàn)在早就不知道被攪碎在哪個角落了?!鳖D了頓,我轉(zhuǎn)頭直視韓路:“沒準兒現(xiàn)在已經(jīng)再利用,成為新品種了?!?/p>
韓路的眉腳跳了跳。
他說:“去局里吧,結(jié)案了。”
10.
韓路接到的電話是局里的人打來的,手下的人告訴他,從林成蹊家里搜到的那個老式收音機里,有一個磁帶。雖然年數(shù)久了,但是還可以用。
摁下播放鍵,里面有一段錄音。
是非常完整的整個性侵過程。
但是也正是因為年數(shù)太久,聲音有些斷斷續(xù)續(xù)的。
林成蹊家里東西堆的太雜,前幾次搜證的時候,誰也沒有注意到角落里還藏著個關(guān)鍵物證。
直到那次我在審訊室里回憶細節(jié),特意回憶到了桌上的老式收音機。
韓路仔細播放了視頻,發(fā)現(xiàn)視頻一晃而過的鏡頭里,確實有一個老式收音機。
他當時就交代手下的人,立馬去林成蹊家里找。
然后就有了這通電話。
林成蹊交代整個過程的時候,非常順暢。
他對自己做過的事供認不諱。
有了視頻有了錄音,還有林成蹊的口供,定罪來的比想象中要快。
韓路坐在我面前,緊緊的盯著我:“林成蹊認罪認的很利索,但是他不肯回答視頻和錄音的出處?!?/p>
我手搭在桌上,食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聽到這話,也只是緩慢的點了個頭。
“林成蹊問過我很多次”,韓路的眼神簡直比頭頂?shù)臒暨€要刺眼,“他問我你怎么樣了?!?/p>
我沒什么感覺的扯起嘴角,禮貌的笑了笑:“韓隊長是要告訴我,他在關(guān)心我?”
“時安,有了證據(jù),就可以定罪。但是你不關(guān)心證據(jù)是從哪兒來的么?”
我點點頭:“視頻是U盤里的,錄音是磁帶里的?!?/p>
“如果你們想知道投稿是誰發(fā)的,那你們可以對比投稿的文風和電腦上指紋擁有者的文風,對比一下不就知道了。我的社交賬號你們也看了好多次了,需要我再提供一些別的東西么?比如,我平時的作業(yè),我的論文?”
屋子陷入了沉默,氣氛有些膠著。
韓路眼皮輕輕耷拉著,聲音像是疲憊極了:“你的社交賬號我看了很多次,為什么你會在網(wǎng)上評論這件事,還為林成蹊在網(wǎng)上發(fā)聲。時安,你究竟是想為你的老師辯護,還是想反其道而行之,把風向引到另一個極端?”
“我一個人就可以引導(dǎo)風向么?大家沒有自己的思想么?我隨隨便便一句話,就可以把林成蹊引入萬劫不復(fù)之地了么?”我抬頭看向韓路,“如果這樣就可以的話,那受害人以后還報什么案,大家在網(wǎng)上罵人就好了?!?/p>
韓路目光猛的一移,停在了我臉上。
“林成蹊之所以招認的這么痛快,是因為他對你有愧疚?!?/p>
我點點頭:“哦?!?/p>
“他不是個城府很深的人,從他的反應(yīng)上,我能看出來,除了對你的愧疚,他還有痛苦和解脫。痛苦大概是因為自己也覺得自己太混賬了,而判刑是他的解脫?!?/p>
我還是點頭:“這不是好事么,警察不就是想看見罪人伏法,知錯之后痛改前非的局面么?”
韓路盯著我,大概是有些問題百思不得其解。
我們無聲對峙片刻后,他突然開口問我。
“你見過李益么?那個在網(wǎng)上發(fā)帖子的人。”
我垂眸,看不出心緒:“從事發(fā)到現(xiàn)在,他不是一直被你們扣留么?”
“他涉嫌侵犯未成年人個人隱私?!表n路直直的望向我:“要我讀給你聽么?根據(jù)我國《未成年人保護法》第39條規(guī)定:“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披露未成年人的個人隱私?!?/p>
“他的爆料貼涉嫌侵犯個人隱私,同時涉及刑事案件。”
韓路想詐我,他還是沒有放棄,他執(zhí)著的認為,那封帖子是我發(fā)出去的。
如果是林成蹊的家人或林成蹊本人知曉那些信息,他們不必如此大費周章,真有心懺悔,大可直接遞交到警察手里,案子的審判還能更順暢。
他為李益安插一個罪名,想要借此詐我,看我是否會為了給李益開脫,而認下那封帖子。
可是,我淡淡扯扯嘴角,“他的帖子我看過了,除了林成蹊外,人物都是化名,圖片也打了馬賽克,我實在看不出來,他侵犯什么了。”
我嘆了口氣,“就算真的侵犯權(quán)益,也應(yīng)該是由我來考慮是否起訴他。”
“韓隊長,我選擇不起訴?!?/p>
韓路說:“其實我們懷疑過,林成蹊本人并不愛用U盤,他為什么要把視頻放在隨身帶的U盤里?!?/p>
懷疑過,懷疑是我自導(dǎo)自演,懷疑是我把視頻拷貝進林成蹊的U盤,懷疑我一步步引導(dǎo)他們破案的方向。
可是,證據(jù)呢?
的確是一個合理的故事發(fā)展方向,可是案子不是只靠猜想就可以了。
我靠在椅子上,目光飄向韓路:“也許是燈下黑呢?”
炸彈不爆炸之前,你甚至不知道自己身邊埋了個炸彈,這難道不刺激么?
“時安,這是一起刑事案件,后續(xù)需要交由法院進行審理?!?/p>
我點點頭:“好,我等著法院的審判?!?/p>
“你沒有別的想說的么?”韓路問我。
我低頭思考片刻,“有?!?/p>
韓路的目光幾乎是立刻就亮了。
11.
從警局出來的時候,我的手機亮了一下。
我拿起來看了一眼,是初中同學(xué)群。
林成蹊案件的進度已經(jīng)公布到了網(wǎng)上,整個初中同學(xué)群里沸反盈天。
在我們還讀中學(xué)的時候,學(xué)校里就有一些傳言,說不要跟著男老師單獨去辦公室。
大家會跟風懷疑別的老師,但是沒有人會懷疑站在自己教室講臺的人。
官方通報出來的時候,好事的同學(xué)已經(jīng)第一時間發(fā)在了群里。
于是很多回憶被掀起來,說當初他的確是喜歡站在女生邊上,摸女同學(xué)。
大家討論的熱火朝天,甚至牽連出不少女同學(xué)的名字。
其中也有我。
我靜靜看著。
一言不發(fā)。
韓路懷疑是我發(fā)送的那篇郵件,他猛然提起電腦上有我的指紋的時候,就是想出其不意,然后觀察我的反應(yīng)。
但是我料到了。
即使我承認,那篇郵件是我發(fā)的,也沒什么不可。
韓路懷疑的每一個方向都沒錯,我試圖引導(dǎo)網(wǎng)絡(luò)輿論。
我知道只要警察去了村子里,消息必然瞞不住。
村子里流言成風,根本不需要我來引導(dǎo)。
我要把這一切留在網(wǎng)絡(luò)上,我要他不管去哪里,都會被人認出來。
一開始,我想要的就不單是法律上的判罰。
即使是性侵,他也只是坐個幾年牢,早晚有出來的一天。
判五年,判十年,對我來說,屬實是沒有太大的區(qū)別。
事情過去了這么久,我很清楚,不管判多重的刑罰,我都不會感到痛快。
被回憶折磨的久了,我只是想找個口子,把這一切都撕開。
我要的,除了法律意義上的懲罰,還有道德意義上的。
但,只有法律敲錘定音,道德上的譴責才會放肆的甚囂塵上。
算起來,林成蹊帶來的物理傷害沒有很大。
他只是埋下了一個精神折磨,緩慢遲鈍而長久。
我嘆口氣,抬頭看了看月亮。
方才遮蔽月亮的云層散去,這個城市陷入寂靜,只有月亮永懸夜空。
方才在局里,韓路說,林成蹊不止一次問過我的情況,他說他很抱歉,他想知道我過得好不好。
還說林成蹊想見我一面,想親自向我道歉。
我拒絕了。
我跟韓路說了一句話:“道歉啊,最不值錢了?!?/p>
韓路看我的眼神,沉重了一下
他拿出手機,一條一條的翻我的評論,讓我看我評論下的回帖。
我掛著假面般的微笑,說:“韓隊長,你知道么,差一點,網(wǎng)上這些評論就真是罵我的了?!?/p>
從前我見過林成蹊太多次了,可是這次出事后,我一次也沒見他。
十三四歲日復(fù)一日的認真培養(yǎng)和心血來潮時的惡魔行徑反差太大,才會讓我這么多年反復(fù)思考反復(fù)折磨。
而這幾年來我對他恰到好處的關(guān)心和逢年過節(jié)的看望,讓他深陷長輩這個角色出不去,他才會在這緊要關(guān)頭時不知所措,毫無抵抗的承認所有事情。
他教我什么,我就還給他什么,禮尚往來。
發(fā)送那篇帖子的時候,準備一系列證據(jù)的時候,我不是沒有猶豫過。
這步棋很險,真的要走這一步么?
如果被人挖出來我的真實身份,可能會把我自己搭進去。
可是想要清空毒瘤,總要下狠手。
不然怎么辦呢?
回憶如潮水,時時侵蝕,我早就不能安穩(wěn)度日了。
你放下吧,別糾結(jié)過去了。
這種話只能騙騙鬼。
日子過的好的人,自然是不知道其中的痛楚。
有的人站在道德制高點,以為全天下的人都跟他一樣,賞高處云霞,覽天下名勝。
他過得快活,那句“揪著過去有什么意思”自然說的輕巧。
既然沒有人可以給我一個交代,我頭破血流也要尋一個結(jié)果。
不來一刀狠的,怎么能把根深蒂固的腐肉切下去。
總得有人痛。
總得有人流血。
我們兩個人之中。
總要敗落一個。
12.
法院的判定結(jié)果,林成蹊借職務(wù)之便性侵幼女,判處有期徒刑七年,學(xué)校承擔賠償責任。
賠償金由學(xué)校支付,學(xué)校向林成蹊進行追責,最后的錢是林成蹊家人和學(xué)校共同支付的。
楊老師說的沒錯,他們一家人的確賠了我很多錢。
韓路把錢給我的時候問我,想拿這筆錢做什么。
我說,做教育。
我當初敢走那步棋,也是因為林成蹊家里很多老師。
教師隊伍中出現(xiàn)一個林成蹊這樣的人,不代表教師隊伍中的所有人都是林成蹊。
我曾被林成蹊這樣的人侵害,但我仍然相信接受過教育的教師是懷著一顆赤誠之心教書育人。
家人和同行的鞭撻或許比法律的懲罰更讓林成蹊痛苦。
如果當初知道的更多一些,如果能對性有自己的認知,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所以,我把林家人給的錢捐給了性教育事業(yè),并且跟著他們的腳步,去了很多個地方,力所能及的普及性教育。
結(jié)案那天,韓路問我,有沒有別的想說的。
我說有。
我想寫一本書,會涉及到一些案件細節(jié)。
哪怕我改了名字,隱去了一些事實,也不能保證不會有人懷疑到林成蹊頭上。
韓路問我,為什么一定要寫書。
我說因為多一個人看到,也許就會少一個人受到傷害。
但其實是,證據(jù)缺失的地方,我想把審判交給人心。
韓路說好,出版了記得告訴我,我也買一本。
出書的那天,我邀請了李益,我把新書發(fā)布會的報道權(quán)給了他,彌補他被審訊的痛苦。
他幫我收拾場地的時候問我:“你后來去林成蹊家里,你就不怕林成蹊告訴家里人,他侵犯的人是你么?”
我說“然后呢?”
“他告訴了他家人,又能怎么樣?”
他的家里人更清楚的知道了他們想要彌補的女孩,那個女孩的想法,她想要林成蹊日夜懺悔。
如果他們還有良知,就會逼迫林成蹊活著的每一天向我道歉。
如果沒有良知,他們會因為事業(yè)被林成蹊耽誤了,而日夜不停的罵他。
李益聲音很輕:“你不擔心,他們會怎么看你么?”
海風吹起我的頭發(fā),濕漉漉的,帶著一股咸腥。
我說:“李益,你覺得我會在乎他們的看法么?”
風總會帶走一些東西。
這些年我總是會想起那個小女孩,茫然的眼神,僵硬的手腳,和反應(yīng)過來以后下意識的抵抗。
我總覺得對不起她。
我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有時候,背負的太多了,就會覺得沉重。
無端端聽了一句話也能哭出來。
太累了。
我想放下一切向前走。
我又覺得,如果連我都忘了。
那那個女孩就太孤單了。
索性,我把林成蹊送過去吧。
送過去日日懺悔,日日道歉。
我不擔心他會忘。
我送他的收音機,他拿著聽了兩年了。
每天夜里,都會在夜半兩點響起我的聲音。
向他訴說那個故事,提醒他別忘記。
聽了兩年,我覺得他應(yīng)該不會忘記。
除非有一天,他癡呆了。
如果他忘了。
沒關(guān)系。
他的兒子,兒媳。
他的姐姐,妹妹。
他的孫子,孫女。
都不會忘的。
那些異樣的眼光,會一遍一遍提醒他。
我不能永遠陪著他。
但他的家人會。
時安,你看,公道我替你討回來了。
13.
出書的時候,我給韓路發(fā)微信。
“我的書已經(jīng)出版了,想送給韓隊長一本?!?/p>
他問我叫什么名字。
我說:“《桃李不言》。”
番外:韓路篇
收到書的時候,我整個人愣住了。
開篇第一句:
“當我把證據(jù)消滅,這件事情,就是我說了算。”
某種程度上來說,林成蹊的案子就是這樣。
我們立案調(diào)查的時候,費了很多功夫。
七年的時間,太久了,沒有人證,沒有物證
只有一個爆料貼和新媒體工作人員。
熱搜是李益買的,內(nèi)容是別人投稿到他郵箱的。
做營銷號,接收投稿和買熱搜再正常不過了。
怪就怪在這篇爆料是在林成蹊家里用林成蹊的電腦和郵箱賬號發(fā)出來的。
那個電腦上提取了很多指紋,卻無論如何審問不出來到底是誰發(fā)送的。
林成蹊的U盤里孤零零的一條視頻,只有一半內(nèi)容,沒有完整錄下來性侵過程。
只能判定猥褻幼女。
可是后來,林成蹊完整的說出了當年的細節(jié),從進門到出門,一環(huán)不落。
案程推進了很多,但是非常奇怪。
他已經(jīng)到了快退休的年紀,七年前的事情,他還能記得這么清楚,清楚到每一個細節(jié)都沒有放過。
像是提前培訓(xùn)好的一樣。
我們幾個刑警來回推理了很多次,只得出了兩種結(jié)果。
要么林成蹊過度得意于當年的事,得意到每天拿出來看一遍想一遍;要么就是他的口供是他之前聽過無數(shù)遍練過無數(shù)遍的。
可是我們搜不到任何證據(jù),林成蹊本人也撬不出來任何話。
他的老式收音機里有一個磁帶,播放出來,是七年前的錄音。
比視頻完整,有后半段。
U盤里的視頻哪來的,錄音機里的磁帶哪來的,他一句話都不肯交代
只是對自己的犯罪供認不諱
整個案子非常順利的結(jié)束了。
一開始我們都以為找不到證據(jù),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沒想到一個時安,每次都能在審訊的時候給我們思路。
所有線索抽絲剝繭,像是專門在等我們。
我翻開了她寄給我的這本書。
這是一本小說,寫一個少女如何報復(fù)曾經(jīng)侵犯過她的老師——林不言。
書里的那個老師,她起名為林不言,桃李不言的不言。
可以說,完整復(fù)刻了整個案子。
從學(xué)習(xí)仿音,刻錄磁帶,把磁帶塞進錄音機。
每年幾次的探訪,把視頻拷貝進他的U盤。
再到最后一次,在林不言家里用他的電腦和賬號發(fā)送了那封郵件。
只有視頻是真的,是她當年剛好帶了手機,找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按到了錄制按鈕,錄下來的。
但視頻只有一部分,甚至定不了太大的罪。
于是她用自己的方法,偽造了后半部分的證據(jù),親手送到了我們眼前。
她送給林不言的收音機被改造過,半夜三點就會響起她的聲音,幫林不言回憶當年。
但是在8月26號那天。
她買了新的收音機,把舊的扔掉了。
她沒有太強的反偵查意識,也沒有多么高超的作案手法。
她利用的,不過是村子里的落后。
因為落后,小街道里并沒有攝像頭,沒有證據(jù)可以說明26號那天她到底是什么時候從林不言家里出來。
林不言家里的電腦有太多人用過,郵箱永遠保持登錄的狀態(tài),悄無聲息的發(fā)一封郵件輕而易舉。
而磁帶里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剛好掩蓋了后半段仿音的不足。
配合林不言的口供,定罪順理成章。
是當初思想的落后導(dǎo)致她不懂得反抗。
她又利用落后把這一切反擊回來。
如果沒有后來這一切,七年前的證據(jù)被掩埋,發(fā)生了什么都是林不言說了算。
可是當她扔掉收音機,親手掩蓋掉自己的痕跡以后。
發(fā)生過什么,只有她說了算。
看完這本書,我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七年前的林不言教書育人,對她極盡關(guān)愛,幾乎是拿她當自己的孩子一樣看。卻又在某些時候走火入魔,讓她這幾年糾結(jié)痛苦。
七年后她選擇了同樣的方法,隔三差五的探望,恰到好處的關(guān)心,讓林不言誤以為她是真心尊敬自己這個老師的。
卻又在最后關(guān)頭來了致命一擊。
天理昭昭,罪惡難逃。
我合上書,重重嘆了一口氣。
她在告訴我,如果我不能自己找到證據(jù)證明林不言當年確實侵犯了她。
那我也別想找到證據(jù)證明她曾經(jīng)做了偽證。
她只是給我講了個故事。
而我選擇,讓它永遠成為一個故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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