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國璋是語言學家和英語教育家。1915年11月25日出生于浙江海寧市,1927年考入嘉興秀洲中學,1934年6月蘇州東吳中學畢業(yè),同年9月進入上海交通大學。1936年9月,調到北平清華大學外語系。1939年9月畢業(yè)于西南聯合大學外語系,先后任教于上海交通大學和復旦大學。1947年12月赴英國留學,先后在倫敦大學和牛津大學學習17、18世紀的英國文學。他于1949年10月回到中國,在北京外國語大學任教。
24年前的今天,1994年9月11日,許國璋教授在北京逝世,享年79歲。
向許國璋先生致敬
正文|季羨林
保姆告訴我,北京外國語大學打來電話,說許國璋教授去世了。我忍不住“哎喲”了一聲。我過去從來沒有在同一個場合聽到過這種不尋常的尖叫。一方面說明了對我的嚴厲打擊,另一方面背后也包含著一種極其深刻的悲傷,就像被閃電擊中一樣,這是我事先從來沒有想到的,我只能驚呼“哎喲”。
張果和我不是最老的朋友。然而,我們認識了將近半個世紀。在解放初期的會議狂潮中,我們經常在各種會議上見面。會議雖然種類繁多,但很大程度上離不開外語和文學。我們不是一個行業(yè)的,他是搞英語的,我是搞印度和中亞的古代語言的。但是因為都是國外品牌,所以有機會見面。我從小學開始學英語,后來在清華,雖然我主修德語,但所有課程實際上都是用英語進行的,所以我不敢說我是英語門外漢,因此我有資格了解張果的英語造詣。他說英語的同事都欽佩他在英語方面的高造詣。但是,他在這方面毫無傲氣。他待人真誠、單純、真誠、謙遜,但他不裝謙虛。他說話很實際,從不含糊。所以,他給我留下了非常美好而難忘的印象。
在那場史無前例的“十年浩劫”中,他自然難逃一死。聽說他是外院“外國三村”的大老板。中國詩歌講究兩重性,“四人幫”幫派雖然胸無墨跡,我們的祖先卻忠實地繼承了這一遺產,既有“原生三村”,也有“外來三村”。張果和其他三位在外院的英美語言文學的著名教授,碰巧遇到他們,很受歡迎,于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外國三村”出現在海報上。眾所周知,“屠三村”是“十年浩劫”的直接導火索。不存在的事實,被“四人幫”及其徒子徒孫“炒”成“事實”,舉世聞名。中國變成了外國,土壤也變成了外國。當時崇洋媚外是極其罪惡的。其實四人幫才是靈魂深處最崇洋媚外的——“屠三村”十惡不赦,“洋三村”肯定十惡不赦。在這種情況下,可以想象張果遭受了身心折磨。
撥亂反正,天就更亮了。我和張果先生有更多的接觸。據我個人估計,我們在大災難前后的接觸,性質和內容都大不相同。搶劫前的集會大多是靜修;災后大會側重于實用主義。曾幾何時,我們這群知識分子,尤其是老知識分子,尤其是留在國外的老知識分子,一開始是理智的,有自知之明的。我們都知道,我們熱愛祖國,熱愛新社會,以所謂的“解放”為榮。但是,天天見面,“查經”,“學習”,天天唱歌。人是萬物之靈,但他也是一種非常弱小的動物。久而久之,他就被打成了后現代主義最新的“基督徒”,腦子里想著“原罪”,簡直覺得自己一無是處,罪孽深重。除非脫胎換骨,否則見到長輩會又羞又羞。我的老師金岳霖先生是中國當代偉大的哲學家,在國內外都很有名。他的頭發(fā)已經黑白分明了。就是這樣一個老人,竟然在開會,聲音低沉,眼睛幾乎流淚,痛苦的檢討自己。原因是什么?他千方百計想買一幅明代大畫家文徵明的畫。當時我在靈魂最深處瑟瑟發(fā)抖,覺得自己的“原罪”觀念太差了,應該好好向老師學習。
許國璋主編的大學英語教材
張果和我也參加了許多這樣的會議。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反正他是老黨員了,他的“原罪”意識應該超過我們了。我完全不認為中國的老知識分子是完美的。我們有自己的缺點,也要改革思維。然而,事實是最無情的。當年,一些揮舞“資產階級法權”大棒來騙人的人,原來的面目就暴露出來了:不但有資產階級思想,還有封建思想。這不是最大的諷刺嗎?
這已經走得很遠了,讓我們回到過去,談談災后集會。此時,四人幫已經垮臺,“雙百”方針真正實現了。改革開放給人們帶來了積極的思想和新的活力。外語文學界也不例外。我和張果先生,還有“外國三村”的全體成員,還有從南到北的同事,經常在離開十幾年后聚在一起開會。然而,現在它不再是對犯罪的無休止的回顧和無休止的承認,而是為了適應中國的社會主義建設,對一些外國語言文學問題進行認真細致的討論。最突出的例子是《中國大百科全書》《外國文學卷》《語言卷》的編纂。這時,我們的心情真的很好,仿佛透過云層看到了天空。那“資產階級法權”和“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都是虛無縹緲的,還沒有人說得清楚,但它們就像泰山的大帽子,“三座山半墜入云霄”。我們赤裸而輕盈,真的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每次見到張果,我都會微笑,就像“佛來花來,葉佳笑”和“然而我能感受到神圣獨角獸和諧的心跳”。
1986年語言學家聚會
左起:季羨林、呂叔湘、王力、周有光、許國璋
最難忘的一幕是我被任命為《語言卷》主編的時候。這么一本能夠而且必須代表世界上有著幾千年語言學研究傳統的大國的語言學研究水平的巨著,落在我的肩上,我真的很害怕,如履薄冰。我考慮再三,外語部分必須請張果先生負責。國內研究外語的學者不多,但造詣深厚、中西合璧、能隨時吸收當代語言新理論的就更少了。有了這個想法,我和李宏建同志約好了。一個風大冷天,我從北京大學坐公交車,在龔偉村下車,穿過北京外院東校區(qū),穿過馬路,走到張果先生在西校區(qū)的家。我認真地說了話,并請他承擔這項重要任務。他二話沒說,立即同意了。我就是受盡了冷風空調的折磨,心里忐忑不安。我無意中瞥見了他房間里擺放的高高的鵝毛筆梅花,它似乎在為我高興,向我揮手祝賀。
從那以后,我們的聯系增加了,有時和百科有關,有時無關。他在自己的小花園里種了荷蘭豆,摘了幾顆最肥的,親自帶到我家??梢韵胂螅@些當時還很少見的荷蘭豆,在我口中品嘗,其中蘊含著真摯的友誼。用普通的詞語來形容什么是“好吃”,什么是“脆”是不夠的。只有用神話傳說中的“h”,只有用梵文阿姆拉(不死之藥),才能表達千年。
他幾次請我擔任他的碩士生博士生答辯委員會主席,還邀請我去他住處附近的餐廳吃飯。有一次,我居然吃了一個火鍋。他也來過我家?guī)状?,我們互相傾訴,無話不談。大家互相說說各自的流派,中國文壇特別是外語文學的新情況新動向,以及當下的社會風氣。談論最多的是年輕人的海外熱。我們倆都在國外很多年了,絕不是土包子。但我們不贊成長期外出,甚至無視自己的國民性和個性,厚顏無恥地待在一個鄙視甚至侮辱自己的國家。當我們在國外學習的時候,我們從來沒有想過要呆很長時間。張果特別說,一個黃皮的中國人,除了那些諾貝爾獎獲得者,美國社會很難進去,除了在唐人街鬼混,或者和有強烈民族歧視的美國華人出去。有些中國人可以一輩子不說英語。根據神話的傳說,一個人成功了,雞犬升天。然后一些中國人就把中國的一塊完好無損地搬到了廣闊的太平洋對岸,和雞犬在中國過著完全一樣的生活。有什么意義?我忍不住和張果一起哭了。"憶寒夜,明昌,哭幾行相對南關."我們不是楚國的俘虜,沒有光明的前途,但是心情沉重,想哭。豈不可惜!
許國璋和李福寧
最讓我記憶深刻的是我在80歲生日慶祝會上與張果兄弟的相遇。人生八十歲。慶祝一下。還不錯。但是他們說沒有取得什么顯著的成績,學校和部門舉辦了這么大規(guī)模的慶祝活動。會議在視聽大廳舉行。在只有四百人的地方,有五六百人。多年不見的老畢業(yè)生從四面八方來到鹽源祝賀我。我家鄉(xiāng)的書記走了很長一段路。一些澳門的朋友也來了。心里真的很忐忑。最讓我感動的是,和米壽走得很近的馮志先生來了,我的老朋友,體弱多病的吳組緗也坐著輪椅來了。我高興得渾身不自在,感動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很驚訝張果兄弟也帶著一個大花籃來了。我們一見面,似乎就有某種秘密力量在支配著我們。我們忍不住伸出雙臂,同時擁抱在一起。眾所周知,這種方式在今天的中國還是比較陌生的。但是為什么我們要同時伸出手臂呢?中國古人說:“誠在中,形在外?!痹谖覀儌z的心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埋下了一種不平凡的感覺,一種“相知相知”的感覺。那一次自然爆發(fā)了,我們只好相擁。
在我漫長的一生中,生日聚會是在空之前,這是我完全沒有想到的。我在五六百人的人群里,有男有女有小孩。我的眼睛仿佛是春天的天堂。每個人的微笑都變成了盛開的花朵,美麗而美麗。站在臺上發(fā)言,心里激動了一下,眼淚真的涌了出來。我沉默了一會兒,幾乎說不出話來。這個情況我記憶猶新。
許國璋雕像
我已經30歲了,生活了很久,去過很多地方。我去過30個國家,去過一些國家多達五六次。我應該結交全世界的朋友,但事實并非如此。我確實交了一些朋友,一些善良的人,但是數量不算多。我檢查了一下自己,我生來就是一個內向的人,我稱自己為有氣質的人。當今世界,像我這樣的人已經過時了。不過,好像那個生物想跟我開玩笑。他迫使我“解雇”一名社會活動家,甚至一名國際活動家。每一個盛大的場合,先生們,女士們,額角戴博,珠寶,和牛打架。我覺得有一些有才華的活動家,左手握手,右手點頭。心里真的有些羨慕和羞愧。我局促在一個角落里,不知所措,總是默默地為天空祈禱,希望盛大的活動早點散場,讓我自由。這樣的人想多交朋友,不就是說駱駝想鉆針嗎?
所以,我意識到交朋友很難。其中有機遇,有耦合,有一拍即合,有茫然。友誼的深度和見面的時間長短并不是成正比的。人與人之間經常見面幾十年,甚至每天都在對面工作,但感情總是像油水一樣,永遠不會和諧。每天“今天的天氣,哈哈哈!”每天都像一對豪豬,就像英國人說的,一定要保持一定的距離,每天都玩“三叉戟”,所以不能成為真正的朋友。
另一方面,我和張果兄弟的關系完全不同。我們不在一個學校工作,見面次數也不多??磥砦覀冋娴暮芎系脕恚灰婄娗?,沒有太大的麻煩。我們并沒有清楚地意識到,我們終于成為了朋友和知心朋友。人與人之間真的如佛教所說有緣分嗎?
了解了我上面提到的過程,我們就可以知道張果的死對我的心臟是多么巨大的打擊。我們都是唯物主義者,不相信來世和天堂。對來世和天堂有信心不是壞事。至少靈魂可以得到一些安慰。但是,我做不到。我相信我們都只有一次生命,一旦離開,就再也不會相見。然而,如果我們退一步,在唯一的生活中,我們可以相遇,成為朋友。這不能算是最高的幸福嗎?身體告別的那天,有人勸我不要去。我心里想的是,就算走不動,也要爬到八寶山。反正我想看這最后一面。當我看到張果平靜地躺在那里時,我熱淚盈眶,真想痛哭一場。從此人與人分離,沒有見面的日子。唉,什么叫奈!什么是奈!
1994年9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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