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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 里 有 束 光 ·眼 里 有 片 海

拾遺

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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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她的故事，或許內(nèi)心會有陰影，

其實，那是有一片陽光照了進來。

這片陽光也是一句話：

若有詩書藏于心，歲月從不敗美人。

她就是鄭念，被譽為中國最后的名媛。

01

鄭念原名姚念媛，1915年生于北京，長在天津。

祖父姚晉圻，清末民初大儒，

逝世后，時任總統(tǒng)黎元洪明令國史館為之立傳。

父親姚秋武留日歸來，軍中少壯，官至將軍。

家世顯赫，加之本就天生麗質(zhì)，

也就不難理解，鄭念還在天津南開中學(xué)讀書時，

就曾四次登上《北洋畫報》的封面。

成為天津衛(wèi)的風(fēng)云人物。

要知道，上一個因登上《北洋畫報》而名聲大噪的人，是趙一荻，

也就是那個16歲與張學(xué)良私奔，

成就一段世紀(jì)愛情傳奇的趙四小姐。

一時間，鄭念成為天津名媛圈里最炙手可熱的人物，

憑己家世及美貌，

覓得門當(dāng)戶對的如意郎君，

鄭念本可書寫出一段屬于自己的愛情傳奇。

這本也是那時天津名利場司空見慣之事——

不管家世如何，才情如何，

女以夫貴，這是當(dāng)時女性都逃不了的命運。

未料，鄭念的美，只是在天津曇花一現(xiàn)，

并無激起任何波瀾。

鄭念一步一個腳印，中學(xué)讀完之后，

考入燕京大學(xué)，再遠赴英倫，

獲取世界名校倫敦政治經(jīng)濟學(xué)院碩士學(xué)位。

“明明可以靠顏值，偏偏靠才華”，

用來形容鄭念，再恰當(dāng)不過。

在倫敦期間，她與同校的鄭康琪博士相識相愛，

并結(jié)下百年之好。

那年，她正青春，20歲。

在少女時代，她的美驚艷四方。

跨入青春時，她走進一段平凡的婚姻。

命運波瀾不驚，她要自己書寫。

而一段屬于鄭念的美麗傳奇，才剛剛開始。

02

結(jié)婚后，戰(zhàn)事頻繁，

鄭念隨任外交官的丈夫一直在外漂泊。

她的女兒，就出生在澳大利亞。

1949年，反其道而行，

鄭念毅然隨夫主動回到上海——

為新中國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鄭康祺曾受聘為市長陳毅的外交顧問，

后出任英國殼牌石油公司上海分公司總經(jīng)理。

殼牌石油是1949年后唯一特批留在大陸的西方石油公司，在當(dāng)時石油產(chǎn)業(yè)基礎(chǔ)薄弱的大陸起到了重要作用。

1957年，丈夫患癌癥去世，

鄭念接著擔(dān)任英籍總經(jīng)理的顧問。

那時的上海不能說一片狼藉，

但也可謂百廢待興。

只從服裝上就可見一斑：

中山裝和列寧裝成了風(fēng)靡一時的“時尚”

無論男女老少。

這跟窮有關(guān)，但也是那時的時尚。

一些有錢的人，為了不與大眾趣味脫離，

也只能跟風(fēng)穿。

但鄭念，似乎沒有這種覺悟，

她試圖保持自己的生活方式——

只穿旗袍，家里陳設(shè)明清古董，出門有車接送。

她在上海的家，被一位老朋友稱作是“這個色彩貧乏的城市中一方充滿幽雅高尚情趣的綠洲?！?/p>

連鄭念自己也對自己家充滿自豪感：

“我的居所，雖則稱不上華廈美屋，

但就是以西方標(biāo)準(zhǔn)來說，

也可屬于趣味高雅的了?！?/p>

鄭念并不自知，這種努力本身，

是對一律化生活方式的抵抗，

在不久的將來，這種抵抗，

將讓她接受命運的蹂躪。

03

1957年，丈夫去世后，

鄭念不得不獨自一人照顧女兒。

那年她42歲。

歷史的大潮已幾起幾落，

失去了丈夫這個依靠，鄭念卻依舊孑然從容，

有意無意與浮躁的社會疏離著。

她家有豐富的唱片收藏和唱片機。

平常工作之余，就和女兒梅平躲在家中聽唱片，

也樂于邀請女兒的朋友來家中一起欣賞。

但平靜的日子，總是很短暫。

終于在1966年一個悶熱的清晨，

鄭念被裹挾著進入了這場歷史風(fēng)波的中心。

只是，在預(yù)感到風(fēng)暴臨近之時，

鄭念并未慌亂。

先是早上，面對兩位不速之客，

“我故意把步子放得悠閑緩慢，

極力做出鎮(zhèn)靜自若的神態(tài)。”

中午，鄭念被迫參加了一場批斗會。

晚上，家里的傭人很為她擔(dān)心：

“你這樣孤零零一個人，我們真不放心你。

假若先生還在世，那就好了。”

“謝謝你，陳媽。謝謝你對我的關(guān)心。

告訴老趙和廚師，不要為我擔(dān)心?！?/p>

嘴上說不擔(dān)心，但她確實想念丈夫了。

“自他逝世后，我這還是第一次，

不為他的去世惋惜。

謝天謝地，他不在了。

否則，他必然難逃一場凌辱和迫害?！?/p>

她想起了亡夫，卻不是哀怨命運，

反是為丈夫慶幸。

她51歲了，畢竟還是一個女人，

可在面對可能隨時把自己碾得粉碎的風(fēng)暴面前，

優(yōu)雅從容，緊張但不畏懼——

命運或許如刀，那就讓我來領(lǐng)教。

04

不可避免地，1967年，

鄭念還是被投進了看守所。

理由是她資產(chǎn)階級式的生活，

長期留學(xué)供職國外，有很大的間諜嫌疑。

鄭念當(dāng)然不承認這莫須有的罪名，

因而在沒有任何審判的情況下，

在看守所飽受6年多折磨。

看守人員驚奇地發(fā)現(xiàn)，

這個依靠剝削壓迫傭人，

過著腐朽資產(chǎn)階級生活的老太婆，

依舊把獄中生活過成了“資產(chǎn)階級”味道。

她借來掃帚，把監(jiān)牢打掃得干干凈凈。

還給存水用的臉盆做蓋子防塵，

甚至還編了一套運動操，讓自己保持清醒。

每當(dāng)看守員嘟囔著嫌麻煩時，

她就振振有詞地背出語錄：

“以講衛(wèi)生為光榮，不講衛(wèi)生為可恥?！?/p>

讓看守員無言以對。

就這樣，她把狼狽不堪的獄中生活，

過成了其他囚犯羨慕的“詩和遠方”。

當(dāng)然，并不是只有“詩和遠方”，

有段時間，她的手被長時間反銬在背后，

但即使拼著手部致殘的后遺癥，

她也堅持每次上完廁所都拉上西褲的拉鏈，

只因為敞開褲鏈“太失體面了”。

她也從未放聲嚎哭，向看守祈求，

因為她受到的教育中那是“不文明的”。

6年間，她從未承認任何罪名，

也從未揭發(fā)任何人。

那時，在交代材料的底部，

落款照例是“犯罪分子”，

鄭念每次都不厭其煩地在“犯罪分子”前面加上“沒有犯過任何罪的”這幾個字。

命運要判她有罪，可鄭念堅信，命運可以改寫。

05

終于，1973年，有人向她宣布，

將要對她寬大處理，釋放出獄。

未料，她竟然拒絕了釋放，

反是強硬要求宣布她根本就是無罪，

并且要求賠禮道歉，

還要在上海、北京的報紙上公開道歉。

“瘋了?！彼搜壑?，鄭念的要求很好笑。

最終，兩個人強行架著把她扔到了街上。

此時，站在大街上的，

是一個年近花甲的老人，

體重從100斤，降到70斤。

回到住處后，

時隔多年，第一次照鏡子，

看到自己的衰老、憔悴模樣，

她大吃一驚，

“只有一雙眼睛顯得特別明亮，

這是因為我隨時要提防外界?！?/p>

這雙明亮的眼睛，只是在聽聞唯一的女兒死了后，

稍微黯淡了一瞬，隨之重?zé)ü獠省?/p>

她不相信女兒像她那么熱愛生活，怎么會自殺。

她沒有因為失去了唯一的女兒而消沉，

反是積極治病，重新修繕住所，

并動用一切關(guān)系追查女兒死亡的真相。

她老了，虛弱了，可依然斗志昂揚，

生活只要還在繼續(xù)，她依然要活得漂亮。

不是證明給別人看，

更是驕傲地活給自己的命運看。

1980年，鄭念去了加拿大，

隨后定居在華盛頓。

她的離去，不是以一個失敗者的姿態(tài)，

而是勝利者的姿態(tài)——

她的罪名已全部被平反，

在她的頑強追索下，

迫害女兒致死的兇手也已經(jīng)伏法。

06

命運待她從來不公——

因莫須有的罪名，入獄6年，

唯一的女兒在此期間去世。

時間于她異常殘酷——

生命的下半場，孤懸海外，

獨自抵御歲月的侵蝕。

踏上離開祖國的船時，她已經(jīng)65歲了。

命運從來不曾放過她，可她從來沒有推，

留下一身的傷痕和內(nèi)心的疲憊；

她也從來沒有放過命運，那些走遠的望和念，

她依舊準(zhǔn)備拼命去追。

1987年，她出版了全英文寫作的《上海生死劫》，對那段不堪歲月進行了深刻地回憶。

一經(jīng)推出，就成為風(fēng)靡歐美的暢銷書，并一版再版。

后來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庫切都忍不住在《紐約時報》上寫書評：

“在人的水平上，她的回憶錄最偉大的可貴之處，

在于她對自己抵抗心理和身體的壓力的記錄?！?/p>

也正是在這本書中，她用了筆名：鄭念。

既是紀(jì)念丈夫，也是紀(jì)念女兒。

而與其說，這是一部回憶錄，

毋寧說，這是她改寫自己命運的記錄——

記錄下一個真正高貴美麗的靈魂，

記錄下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命運。

07

與張愛玲在美國的孤凄晚景相比，

鄭念的晚年要優(yōu)渥充實得多。

她在華盛頓高檔住宅區(qū)購有二房二廳四個浴室的180平方米公寓。

她的生活依舊優(yōu)渥，但不奢侈。

她將著書所得的優(yōu)厚稿酬設(shè)立“梅平基金會”，

專門資助大陸留美學(xué)生。

只是生活中的她，要獨自體味孤獨。

“在美國，一個老年人，沒有家、沒有孩子、沒有親人，是很苦很苦的?！?/p>

晚年接受采訪時，鄭念這樣說。

2009年的一天，她在浴缸里摔倒起不來，

因一人獨住，無人知曉。

好在次日上午，她約好的一個朋友來訪，

按鈴無人答應(yīng)，特地叫來大廈管理員打開房門，

鄭念才被送入醫(yī)院，但已元氣大傷，

醫(yī)生告知她的壽命最多只有一年。

她聽了，平靜地回答：

“我已經(jīng)活夠了，我要準(zhǔn)備回家了！”

數(shù)月后，鄭念走完了她的一生，

以94歲高齡辭世。

回頭再看她去世前的影像，

從她的眼中，似乎一點看不到歲月孤苦的痕跡。

《上海生死劫》中文譯者程乃珊感嘆：

“她是那樣漂亮，特別那雙眼睛，

雖歷經(jīng)風(fēng)侵霜蝕，

目光仍明亮敏銳，只是眼袋很沉幽，

那是負載著往事悲情的遺痕吧！”

時光雖然磨蝕了她的容顏，

但是仍然可以感受到她身上高貴的氣質(zhì)，

那種透過歲月塵土奪目的美，攝人心魄。

08

在鄭念逝世后，人們紛紛贊其為“最后一個貴族”“最后一個名媛”。

她，當(dāng)?shù)闷疬@樣的稱贊。

但也許，“真正的美人”，才是對鄭念最高的評價——

無論身處何種命運的漩渦，

她都不放棄去發(fā)現(xiàn)人生的美，創(chuàng)造生活的美；

無論在哪個年齡階段，

她都只聽從內(nèi)心對尊嚴(yán)的堅守，要美得體面。

這，才是對一個女人最高的評價：

真正的美人，她們其實是具有更高人生質(zhì)量的人，

從未讓年齡捆綁她們的人生，

都以極大的勇氣相信可以改寫命運，

進而抵御命運的無常，

就像從沒有不需要抵抗重力的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