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香港流行音樂影響了幾代人的成長，“聽流行歌曲”也是當時年輕人最大的娛樂。

港樂因為詞曲細膩，表達直接，有些歌在私人語境里非常貼合聽者的生活，因此許多港樂歌迷聽歌時，也順便埋下了與歌有關(guān)的回憶。明星與港樂的關(guān)系也是如此，在新京報專訪的李玟、楊千嬅、梁漢文、林曉峰、炎明熹、曾比特、陳少琪、陳光榮幾位創(chuàng)作者中，他們表示生命中至少有一首香港流行歌曲對自己影響深遠。這些歌有的見證了自己和親人的生活，有的影響了自己之后的創(chuàng)作……在他們與港樂的記憶故事中，我們也能再次感受到，港樂獨特的生命力。

《風再起時》收錄在1989年專輯《Final Encounter》中。

選曲：《風再起時》

原唱：張國榮

作詞：陳少琪

作曲：張國榮

“‘但愿用熱烈掌聲歡送我’每聽一次，都痛心疾首”。

《風再起時》作詞人陳少琪。 受訪者供圖

【回憶】那首港樂

——每次聽《風再起時》我都痛心疾首

如果非要讓陳少琪選一首他最喜歡的、對他影響最深遠的港樂，這個答案大概是無解的，“這個問題太難了，我只能說每一個階段都有?！睂戇^三千多首歌，監(jiān)制過無數(shù)金曲，從《夕陽之歌》《這個冬天不再冷》到《風再起時》《飛花》，陳少琪在近三十年的音樂制作中見證了香港樂壇的起起落落。陳少琪多年來一直佳作不斷，他擔任過音樂制作人、演唱會總監(jiān)、微電影監(jiān)制，見證了無數(shù)歌手從寂寂無名到紅極一時，也在樂壇的每個發(fā)展階段抒發(fā)著自己對音樂的一腔赤誠。

《風再起時》中有一句歌詞“風再起時，默默地這心不再計較與奔馳”，這首由張國榮演唱，表達不再計較、淡然自得人生態(tài)度的金曲，被陳少琪比喻為自己的“遺憾”，他說，“很多時候聽到這首歌，我就非常想念哥哥（張國榮昵稱），每到4月1日，這首歌都會被不斷重播，每播一次，都夾雜著我內(nèi)心對他離世的遺憾”。

時間拉回到1989年，出于對娛樂圈的厭倦，彼時處于事業(yè)巔峰的張國榮想選擇隱退。一天晚上，陳少琪、張國榮、黎小田（張國榮的制作人）一起吃飯，張國榮提出想為自己的隱退演唱會量身打造一首歌，陳少琪告訴張國榮“既然你的成名曲是《風繼續(xù)吹》，那我寫一首歌叫《風再起時》，讓風再起的時候，你的歌迷就能想起你?！边@個提議讓張國榮一口答應(yīng)，他說“好”。陳少琪回憶，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張國榮就哼出了這首歌的曲調(diào)，黎小田立馬拿來紙筆，把他哼唱的簡譜寫了下來，寫完拿走一份去編曲，陳少琪則帶著簡譜回家寫詞：“一般寫詞前我都有旋律小樣，但這首什么都沒有，我照著簡譜寫。哥哥一路走來，所有的奮斗過程我都了解，我們一起去巡演、去旅游，是非常好的朋友。但我在創(chuàng)作這首歌時從未預(yù)料過哥哥會離開我們，后來這首歌卻發(fā)酵為歌迷悼念他的一種方式。我記得他出殯那天，靈車駛出靈堂時大家會用這首歌來送別他。這首歌我每一次聽，都會想起歌迷們一邊哭、一邊鼓掌的場景，每次都痛心疾首?！?/p>

陳少琪一向是個重情重義的人，《風再起時》之所以被他稱為“雙重遺憾”，除了是對張國榮的惋惜，還有對陳百強的紀念，后來陳百強也翻唱了這首歌，他發(fā)現(xiàn)這兩個人都不在了，遺憾至極。包括由陳少琪填詞的《夕陽之歌》，這也是梅艷芳人生最后一場演唱會時唱的最后一首歌，梅艷芳穿著婚紗“嫁給了”音樂，歌唱著人生，這一切被陳少琪看在眼里，感動在心里：“后來我選擇北上繼續(xù)音樂道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們相繼離開了，這件事對我打擊很大，我也很明確‘聚光燈’已經(jīng)逐漸北移了。我如果再一直在香港做下去，一是自己會傷心，二是很難再在香港等到第二個哥哥了，我想換個環(huán)境繼續(xù)做音樂，帶著對朋友的思念，繼續(xù)追逐音樂，在內(nèi)地音樂市場留下痕跡?！?/p>

2020年4月1日，陳少琪曬出曾經(jīng)的照片懷念好友張國榮。

【在地】那時樂壇

——那個年代的歌手，愿意為事業(yè)拼盡一切

大概是天賦使然，陳少琪回憶七八歲時他就會寫詞，沒經(jīng)過任何培訓(xùn)，也非刻意完成任務(wù)，他從來不會把填詞當成一份工作，沒有賺不賺錢的動機，他就是“自己喜歡”：“不謙虛地概括我和作詞結(jié)緣，大概就是‘與生俱來’吧。從一開始我就有一種創(chuàng)作的能力。寫詞是需要樂感的，比如我聽到一個旋律，確定要寫什么主題，在這個題材里，我很清楚要放哪些字詞進去，哪個拍子重，需要用哪個字，哪個字合適去押韻?！?/p>

陳少琪寫過愛情、親情、友情，講述過真愛、失戀，描繪過風景、日常，幾千首歌曲講述著大千世界，問他靈感和素材從何而來，他笑著回答說自己是個“經(jīng)常出賣朋友的人”：“很多人跟我講故事，我或許第一時間就會‘出賣’他的人生（笑）。每個人都有很多人生經(jīng)歷、體悟，比如你跟我講你分手的故事，我覺得有點的話第二天就會把它寫出來，就是很會把生活素材轉(zhuǎn)化為歌詞。寫詞是需要很高的概括能力的，你要用150到200字來講故事，講人生道理、情感傷痛，這是不能有廢話的?！?/p>

上世紀八十年代，陳少琪入行，那時的香港樂壇群星閃耀，許冠杰、鄭國江、林振強等前輩雄踞詞壇。陳少琪并沒有被強大的壓力“唬住”，而是決定堅持自己的風格“創(chuàng)（創(chuàng)作）出一條路來”。他堅持詞作的精準與創(chuàng)作的畫面感，寫出了很多獨具風格的金曲，在這個過程中，陳少琪也與很多歌手成為一生摯友，他了解他們，幫助他們，為他們量身打造很多適合的歌，共同鑄造鼎盛的音樂時代。

2021年，陳少琪受邀參加電影《梅艷芳》的交流會，他發(fā)文寫道，“那一年，我為她演的《英雄本色3》寫了主題歌《夕陽之歌》，當時我24歲。我不預(yù)期大家會明白14年后，當我坐在紅館的第一排，看著她穿著為自己準備但最終用不上的婚紗，唱出人生最后這首歌時我的心情?！?/p>

在陳少琪看來，這些歌手無論是人品或是作品都被大家推崇的原因，在于他們的演藝態(tài)度，愿意吃苦，愿意為事業(yè)拼盡一切，這些努力讓他們具有永不過時的超高素質(zhì)：“張國榮、梅艷芳、譚詠麟、張學友等，他們都是吃了很多苦才成功的。那個年代他們根本沒有現(xiàn)在的條件，比如現(xiàn)在一個歌手出道就有公司給他營銷，有專用車、助理、化妝師一堆人照顧，那個年代的歌手什么都沒有，白天可能要上班，晚上在夜場里唱歌賺點錢，在很激烈的競爭中等一個機會才能脫穎而出。我記得上世紀80年代，張國榮已經(jīng)很火了，但巡演也不能帶助理，當時的一位導(dǎo)演到美國演唱會場館的后臺探班，就看到張國榮自己在那熨衣服，服裝造型自己包辦。當歌手真的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那時也沒有高科技幫你調(diào)音、修音，全場幾千名觀眾等著，遇到?jīng)]有話筒，你也必須自己唱，唱得每個人都聽清楚。我覺得現(xiàn)在條件太好會把一個歌手慣壞，這是不行的。吃苦、敬業(yè)的精神需要傳承，要像他們那樣，什么問題都能自己扛，都能自己解決?！?/p>

【共生】而今港樂

——沒有式微，香港音樂人還在堅持創(chuàng)作

時至今日，陳少琪還在繼續(xù)創(chuàng)作，不僅多首作品被當紅節(jié)目《聲生不息》“翻新”改編，自己也繼續(xù)創(chuàng)作了慶祝香港回歸25周年主題曲《前》等傳唱度極高的歌曲，這些作品給如今的樂壇帶來新氣象，也見證了這位詞人無論何時何地都保持著實力。

生活中，陳少琪還是攝影師、畫家、模型發(fā)燒友，他興趣廣泛、活力無限，任何環(huán)境下都能夠成就一首好歌，也積極地提攜新人為樂壇做貢獻：“創(chuàng)作跟畫畫、模型一樣，是有邏輯的。這些年很多人問我這首歌怎么形成的，比如畫畫，你需要構(gòu)圖，寫歌亦是同理。我寫歌詞，一般會先構(gòu)建主題，尋找創(chuàng)作動機再做文案，不管字數(shù)、不管押韻，去找到歌的靈魂自然創(chuàng)作。如果寫詞你總是寫完一句‘憋’第二句，歌都沒有靈魂和吸引力，還寫歌詞干嘛？（笑）”

陳少琪日常畫畫練習。

陳少琪做了一輩子創(chuàng)作，他對港樂有著深厚情感，也希望新一代創(chuàng)作者能延續(xù)港樂的榮光，他想慷慨地對新生代創(chuàng)作者分享自己的經(jīng)驗。陳少琪說自己是一個幸運兒，能擁有填詞的天賦和創(chuàng)作的機會。無數(shù)榮譽加身時，他依然清醒地意識到創(chuàng)作一定是要做忠于音樂的好歌，而不是為了迎合市場、資本利潤做快餐文化：“這么多年，我堅持的是做作品，不做商品。記得2005年剛來北京的時候，彩鈴火得不得了，當時所有人都跟我說彩鈴只要十秒，用十秒去抓人眼球，你寫這些能賺很多錢，但在我看來這些更像是快銷品。我是做作品的，聽眾也需要作品，所以我會堅持做真正能留下來的曲子?！?/p>

這些年來，很多評論對香港樂壇的形容都是“蕭條”，尤其是“港樂難返當年榮光”“港樂式微”。陳少琪不贊同這樣的說法，他認為港樂從來沒有不行，只不過聚光燈在千禧年后移到了別的市場，但喜歡音樂、努力做音樂的人依舊堅持：“香港流行音樂之所以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如此輝煌，是因為我們起步早，所以可以輻射到全國，甚至還有一代歌手紅遍世界。到后來，各地樂壇都在發(fā)展，大家聚焦的音樂不一樣了，可能讓人覺得‘沒人聽港樂了’，但香港從未離開舞臺，香港音樂人還在堅持創(chuàng)作。市場我們控制不了，要打通觀眾群體也很難，但我們能為作品負責任，有多少人聽，跟作品的質(zhì)量沒有關(guān)系。同樣，有很多大流行的歌曲，質(zhì)量都不好?！?/p>

新京報記者 周慧曉婉

編輯 田偲妮

校對 吳興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