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1日，河南駐馬店翼城區(qū)解放大道，沒有名字聽起來那么寬。這條雙向四車道的路其實很窄，和學(xué)院路的路口車水馬龍，是個熱鬧的交通中心。

34歲的馬瑞霞每天都要走過路口去上班:從家里出發(fā)，穿過斑馬線，到對面的羊肉湯店只要5分鐘。

4月21日晚7點左右，馬瑞霞在此路口發(fā)生交通事故。被送往醫(yī)院后，搶救無效死亡。這好像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

直到6月7日，微博上流傳著一段視頻:一名女子在過斑馬線時被一輛超速行駛的汽車撞倒。一分多鐘后，沒有人上前幫她，然后第二輛車碾過她的身體。

有網(wǎng)友評論說:我感覺被撞的人只是一個全息圖像，行人和車輛都沒有看到她。沒有她的存在，她是一個“透明的人”。

“透明人”是馬瑞霞。

意外回家的路

如果不是因為羊肉湯店的男人輕舞，4月21日，馬瑞霞會像往常一樣，晚上10點多就關(guān)門回家。

她開了一年多的羊肉湯店，在學(xué)園路南段，在市內(nèi)一個村子的路口。周圍都是租來的房子，月租200到400元不等。因為移民人數(shù)眾多，這里有各種各樣的餐館:清蒸雞、煎餃、韓國快餐，還有賣綠豆湯、熱干面的流浪三輪車。

“馬家特色羊肉湯店”可以說是里面最顯眼的一家，面積是其他店的兩倍，但馬瑞霞只能請得起輕舞當(dāng)幫手。

長期以來，店里的生意一直不溫不火，尤其是夏天，客人很少。即使在冬天，也有很多人喝羊肉湯，他們賺不到多少錢——據(jù)輕舞說，他們?nèi)匀粨p失了4萬元。

輕舞覺得馬瑞霞不太看重錢。她以前在縣城老家賣羊肉，曾經(jīng)在廣東惠州開過酒吧。因為是四兄妹中最小的，最后選擇在駐馬店開羊肉湯店照顧父母。

她和父母住在附近區(qū)委家屬院的舊套房里。她曾經(jīng)告訴輕舞，和父母在一起比以前外面動蕩的生活更加實際和平靜。

安穩(wěn)平靜生活的另一面是重復(fù)，也就是說馬瑞霞的日?；顒榆壽E是固定的。

早上8點，她到了店里，登上三輪車，去3公里外的菜市場買菜——附近有幾家，但是很貴。為了省錢，她愿意長途跋涉。

你還不能買太多食物。買多了也不是新鮮事。她必須答應(yīng)每天去那里。

帶回一卡車羊肉、西紅柿和空心菜后，我又開始洗菜切菜。吃飯的時候，男人輕舞做飯，馬瑞霞腰間掛著一個小挎包，站在店里招呼客人，點餐收錢——像陀螺一樣不停，晚上10點左右就能收拾干凈，然后回家。

據(jù)輕舞觀察，雖然生意并不紅火，但馬瑞霞很少抱怨上火，“樂觀不發(fā)脾氣”。開店第一天，她就收到了300元假幣，損失慘重。她總是拿著錢，晚上在熒光燈管下拍照。“她不說話，就是在生悶氣。”。

這也讓馬瑞霞在周圍人眼里沒有存在感。大家都知道這個女人是羊肉湯店的老板娘，但是叫不出她的名字。有人叫她“媽姐”，也有人不知道“媽”是她的姓——雖然這家店叫“馬家特色羊肉湯店”。

馬瑞霞最有存在感的時刻應(yīng)該是某天晚上，她看到一個醉漢在店門口毆打一名女子，女子躲了起來。馬瑞霞走上前去扇了那人一巴掌。

除此之外，日子是周期性的，幾乎沒有例外。

馬瑞霞的餐廳。

直到我遇到了這種死亡。

4月21日中午，輕舞走之前，馬瑞霞讓他給自己做了一碗黃瓜涼面，坐在門口，一邊吃一邊和隔壁饅頭店的老板娘聊天。

晚上7點，馬瑞霞決定關(guān)店，早點回家。

她走到了必要的十字路口——同時在6月8日，我們又來到了這個十字路口。周圍大型超市燈火通明，灑水車剛經(jīng)過的路有點潮濕。這時，晚上的高峰時間還沒有結(jié)束，交通很擁擠。

如果早點關(guān)門，追上幾百米外的幼兒園和小學(xué)，馬瑞霞就會在這里遇到值班的交警——周圍居民都說路口的交通狀況不太理想，但不知怎么的，這里常年沒有紅綠燈。

如果店鋪后來關(guān)門了，馬瑞霞選擇了像往常一樣10點以后回家。這又是一個場景:四車道偶爾只有一兩輛車經(jīng)過。

然而，馬瑞霞改變了她回國的時間軌跡。

“可惜沒有那么多如果。”

那天7點，馬瑞霞走到路口。

回家是一條直路。一般來說，她只需要穿過十字路口，再走5分鐘就到家了。

除了路兩邊各等著兩三個行人，馬瑞霞是唯一真正站在斑馬線上的人。

兩輛車正以飛快的速度從她右手邊駛過。她穿著一件淺色外套，停下來，側(cè)身看著向汽車方向駛來的車輛。然后她低下頭和肩膀，好像在尋找什么。

馬瑞霞沒有看左手邊——另一輛出租車正快速駛來。她還沒來得及抬起頭，就被一輛汽車撞在了前蓋上，從左車窗滑下，落在了斑馬線邊上，看起來很瘦弱。

汽車根本沒有停下來。一路走來，很快就消失了。

提著書包等著過馬路的孩子，正好看見倒在地上的馬瑞霞，趕緊抱住身邊的大人，一步一步后退。

幼兒園門口離路口不到100米處有一個安全區(qū)。

路上的車輛注意到了什么，開始減速。兩輛出租車經(jīng)過后，一輛SUV選擇繞過馬瑞霞，另一輛面包車停在斑馬線前。

10多名路人開始陸續(xù)穿過斑馬線。將近一半的人路過時看了一眼躺在路上的馬瑞霞，繼續(xù)向另一邊走去。

在濕漉漉的反光地面上，馬瑞霞的身體一動不動。十幾秒鐘后，她抬起頭，短暫地掛在半空上，好像又在找什么東西，好像在掙扎求救，然后又跌回到地上，一動不動。

在這條交通道路上，一個躺在路上的人幾乎把自己暴露于死亡。留給馬瑞霞的時間不多了。如果一輛車能停下來，或者一個路人能試圖攔住她，也許她能活下來。

事發(fā)時的路口。因為有灑水車經(jīng)過，斑馬線的痕跡模糊了。

但是發(fā)生的太快了。

62秒后，車帶遠光燈向馬瑞霞駛?cè)?。與此同時，一輛反方向的SUV直奔馬瑞霞而來，從她身上碾過。

馬瑞霞在車輪下打滾，扭動著躺在地上。

從第一次被撞，到第二次被壓，62秒內(nèi)，10輛車擦肩而過，繞過馬瑞霞。

匆忙回家的陳果看見馬瑞霞躺在路上?！八緵]動。她甚至沒有任何傷口或出血的痕跡?！?。

SUV已經(jīng)停了，女司機在兩個男人的幫助下下了車，“嚇得走不動了，嚇得傻了”。陳果還看到路人拿出手機撥打110和120。有人給他們打了一次電話，然后又打了一次。

這與平安駐馬店在微博上與網(wǎng)友互動時透露的信息一致:“當(dāng)時有十幾個人打110、120，但是沒有人敢輕易移動傷者?！?/p>

駐馬店交警19: 54接到報警，隨后趕到現(xiàn)場，路口開始被包圍。面包店的冉立也看到了司機，他一直在恐慌中哭泣，無法回答交警的盤問。馬瑞霞被抬上救護車。

一個多月后，陳果和冉立都在6月7日上午看到了袁啟聰發(fā)布的馬瑞霞被打的視頻。袁啟聰評論道:“這個視頻，我想哭，我無法生氣?！?/p>

在那之前，冉立給一個出了車禍的女人和視頻中的那個女人通信?！半u皮疙瘩都起來了?！彼恢闭J為那個女人應(yīng)該得救。

陳國澤陷入了一種遺憾。他說如果早點看到馬瑞霞第一次被撞，可能第二次就被碾壓了，肯定會想辦法阻止。

他也看到了網(wǎng)友對路人莫莫的評論，但他覺得如果是自己，就不應(yīng)該單獨停車救馬瑞霞，怕被認錯。在附近工作的年輕人說“自己掙的錢不夠花”。

“可惜沒有那么多如果。”他最后說。

“命運不是絞盤”

一個多月后，輕舞點擊手機推送消息，看到路邊的公交站牌，看到斑馬線上熟悉的身影，才認出視頻中的女子是馬瑞霞。

當(dāng)天晚上，接到馬瑞霞出事的電話后，他立即騎著摩托車從老家趕回駐馬店。到醫(yī)院的時候，搶救了一個多小時的馬瑞霞身上已經(jīng)蓋滿了白布。

他聽到馬瑞霞姐姐接力醫(yī)生的話:第二輛車直接碾過馬瑞霞的心臟。

這時候，馬瑞霞的媽媽鼓起勇氣，掀開白布，看了一眼。她女兒的后腦勺有一個雞蛋大小的凹陷。她哭了，當(dāng)場休克，倒在床上。

馬瑞霞的父親從交警那里拿到了小女兒的遺物:一些衣服，一部手機，一個馬瑞霞姐姐送給她的玉墜，口袋里還有一張一美元的鈔票。

事發(fā)當(dāng)天，馬瑞霞身穿白色夾克、淺藍色牛仔褲和紅色涼鞋。這些衣服都是在網(wǎng)上找的，價格不超過100元。

由于駐馬店警方?jīng)]有公布馬瑞霞的個人信息，她在新聞中被稱為“穿淺色外套的女人”。準確地說，它是一件淺灰色的外套。因為在羊肉湯店忙了很久，白大褂已經(jīng)變灰了。

手機剛剛換了。一開始，馬瑞霞在實體店太貴了。為了省下400塊錢，她讓對面的發(fā)廊老板娘幫她在網(wǎng)上“殺”了。

事故發(fā)生后，白色手機狀況良好，可以開機使用，只是屏幕有點裂。“車沒碾過電話，只碾過她的肉?！陛p舞嘆了口氣。

馬瑞霞的父母沒有在網(wǎng)上看過視頻，也不知道小女兒被撞的慘狀。馬瑞霞出事后，他們不想出門，也不想跟別人說她的事。馬瑞霞家里的照片都放好了，因為“看到了會哭”。

事發(fā)后，平安駐馬店微博發(fā)布了預(yù)警通知。

駐馬店警方說，第二天早上，司機張和劉已經(jīng)趕到現(xiàn)場，并被依法處理。

記得馬家人看到第一個逃跑的肇事者后，馬瑞霞的母親非常生氣，指著司機問:你為什么逃跑？如果打120，還是可以救人的。

她父親只留下一句話:法庭上見。這位沉默寡言的父親是當(dāng)?shù)匾患揖茝S的退休廠長，他告訴《每日人物》，他已經(jīng)聘請了一名律師。

如果沒有這次意外，回到父母身邊的馬瑞霞可能會攢錢開個農(nóng)家樂。最好有一個大院子，一個竹子做的籬笆，池塘里的魚，幾個小亭子。她告訴輕舞，這是她最大的愿望。

馬瑞霞很少提起自己的心事。她早早結(jié)婚，18歲的兒子和丈夫一起住在上海。至于他們的感情狀況，她從來沒有跟別人提起過。

但是她愛唱歌，可以用歌來表達自己的情感。有一次輕舞在KTV聽她唱《命運不是卷揚機》。歌詞說:“命運不是那只錨機，把那根井繩纏在自己身上?！币苍S即使像馬瑞霞那樣透明，也有一種控制命運的欲望。

馬瑞霞下葬時，玉墜和一塊錢和她一起埋在土里。我葬在我母親的村子里。根據(jù)當(dāng)?shù)亓?xí)俗，40歲以下的女性不能立碑。

沒有名字也沒有畫像，馬瑞霞就這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