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報》2016年3月5日
書評周刊文學
六個半部分
2007年,卡爾·奧韋·克瑙斯高就像一頭困獸。他身高1.9米,金發(fā)碧眼,長相英俊,有三個孩子(一個兒子和兩個女人),住在瑞典的海邊小鎮(zhèn)馬爾默。他三十九歲了。確切地說,他是一位挪威作家兼小說家。他出版了兩部廣受好評的小說:《走出世界》(挪威文學評論獎)和《萬物有時》(北歐文學獎)。他正在寫第三本書——這是他困境的根源:他寫不出來。他寫了六年(從妻子懷第一個孩子到第三個孩子出生)。他知道自己想寫什么(父親中年離家,父親去世,少年時第一次喝醉)。他對自己的才華和才華充滿信心,但是——他就是寫不出來。一片空是白色的。寫作瓶頸。他卡住了。
馬丁·林格曼
阻礙他進步的清單包括:尿布、睡眠不足、洗碗、洗衣服、做飯、打掃衛(wèi)生、抽煙、喝酒、老婆、孩子、幼兒園、鄰居、朋友、嫉妒、虛榮、焦慮……一切。或者說,生命本身。生活本身阻止他繼續(xù)寫作——確切地說,阻止他繼續(xù)化妝。他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已經(jīng)失去了編故事的能力。
因為如果“虛構(gòu)”是一道光,那么現(xiàn)實生活就像一個黑洞。一切都被吸進去了,什么都逃不過。與堅不可摧的現(xiàn)實相比,小說是可憐的,可笑的,甚至可恥的。但是小說——即使是沒有故事的小說——難道不是小說家最基本的責任嗎?更不幸的是(或者應(yīng)該說,幸運的是)我們這位來自Knaus的高先生,無論是作為兒子、父親、丈夫還是小說家,都有著一種高度的、近乎自我毀滅的責任感。這也解釋了為什么他會那么痛苦,焦慮,迷茫,執(zhí)著,絕望,最后開悟。
當我坐在這里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我才知道,三十多年過去了。我能隱約分辨出我的臉在對著我的窗玻璃上的影像。除了一只眼睛,它閃爍不定,緊接著它下面的部分微弱地反射出一點光,整個左臉都在陰影里。兩道深深的皺紋劃破了我的額頭,每一個臉頰上都有一道深深的皺紋。這些皺紋似乎充滿了黑暗。再加上嚴肅的目光和微微下垂的嘴角,很難不覺得這是一張陰沉的臉。
什么刻了我的臉?
今天是2月27日。時間是晚上11:43。我,卡爾·奧韋·克瑙斯高,出生于1968年,當我寫這些話的時候,我39歲。我有三個孩子——維加、海蒂和約翰——這是我的第二次婚姻,我的妻子是琳達·博斯默·克納斯·高。他們四個人睡在我周圍的房間里。這是馬爾默的一套公寓,我們在那里住了一年半。
2007年2月27日,晚上11:43。在高克納斯的第三部小說《我的奮斗》(Mein Kampf)中,這是一個類似于BIGBANG的奇點時間,共六卷(近四百萬字)。一切都開始了(其實我們會在第二卷看到,雖然這一段不是真正小說的開頭,但確實是他為這部巨作寫的第一段)。一切都以此軸向外輻射、擴散、旋轉(zhuǎn)。
我的奮斗,2018
1.父親的葬禮侯麟翻譯
2.戀愛中的男人被慷慨地翻譯
就是在這一刻,當他凝視著窗外自己幽靈般的臉,當他寫下“我,卡爾·奧韋·克瑙斯高”的時候,他頓悟了:既然生活讓我無法彌補,我愿意寫下這讓我無法彌補的生活。
自從尿布,睡眠不足,洗碗,洗衣服,做飯,打掃衛(wèi)生,抽煙,喝酒,老婆,孩子,幼兒園,鄰居,朋友,嫉妒,虛榮,焦慮...一切都讓我無法寫作,我會寫關(guān)于尿布、睡眠不足、洗碗、洗衣服、做飯、打掃衛(wèi)生、抽煙、喝酒、妻子。
于是就變成了超級盯著自己。正如這個頓悟場景所暗示的,他久久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的臉:“是什么刻了我的臉?”這等于問:是什么刻了我的人生(讓我無法彌補人生)?這六卷3600頁是他的答案:死亡(第一卷:父親的葬禮)、愛情(第二卷:戀愛中的男人)、童年(第三卷:男孩的島)、工作(第四卷:在黑暗中跳舞)、夢想(第五卷:雨會落下)、思考(第六卷:結(jié)束)
貝奧武夫·希恩的《克努斯》
我們很容易想到費里尼的著名電影《八歲半》。兩者的主角都是深陷中年困境的藝術(shù)家(一個是導演,一個是小說家),他們的危機都來自于自己的創(chuàng)作(《八歲半》的導演吉多——他可以被認為是費里尼的翻版——正準備拍一部科幻大片,而高克納斯則口口聲聲說——聽起來像咒語——他想寫一部莫比·迪克。圭多在片中的名言是:“我無話可說...但我還是想說出來”,他接著說,“我想把所有東西都拍進去”。這些話也適用于克努斯高:我沒有故事可寫...但是我還是想寫——我想把所有的東西都寫進去。“無”和“一切”之間有邏輯關(guān)系嗎?
D.A .米勒曾在他的精彩著作《八歲半》中寫道:“如果你不能拍出一切,那么沒有什么是真正完美的。但如果你不能像圭多一樣什么都不選,那么一切都是最好的選擇。.....(所以)我們似乎已經(jīng)從消極的混亂變成了積極的混亂,從缺乏思想變成了取之不盡的個人總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