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顯神通

團圓媳婦的哭聲持續(xù)了很久，到了冬天，這哭聲才算沒有了。

雖然不哭了，那西南角上又夜夜跳起大神來?！　?br />

什么“小靈花呀”，什么“胡家讓她去出馬呀”。

“小靈花”就是小姑娘：“胡家”就是胡仙：“胡仙”就是狐貍精：“出馬”就是當跳大神的。

大神差不多跳了一個冬天，把那小團圓媳婦就跳出毛病來了。

她的辮子還是和來時一樣大，她的婆婆說她有病了，跳神是要給她趕鬼。

祖父想要讓他們搬家。但呼蘭河這地方有個規(guī)矩，春天是二月搬家，秋天是八月搬家。一過了二八月就不是搬家的時候了。

當我模擬著大神喝喝咧咧地唱著“小靈花”的時候，祖父也說那同樣的話，明年二月讓他們搬家。

可是在這期間，院子的西南角上越鬧越厲害。

說那小團圓媳婦若讓她出馬，她的命就難保了。所以請了不少的二神來，設法從大神那里把她要回來?！?br />

西院的楊老太太，說她有個偏方：黃連二兩，豬肉半斤，切碎了用瓦片來焙，壓成面，用紅紙包分成五包包起來。每次吃一包，專治驚風，掉魂。

這個方法，倒也簡單?！　?br />

“去，買上半斤來，給她治一治?！?br />

于是團圓媳婦先吃了半斤豬肉加二兩黃連。

那豬肉雖然是連紫帶青的便宜肉，但中間畢竟有一塊是很紅的，大孫子媳婦就偷著把這塊給留下來了，她想，奶奶婆婆不是四五個月沒見一點暈腥了嗎？于是她就給奶奶婆婆偷著下了一碗面疙瘩湯。

那團圓媳婦的婆婆是在灶坑里邊搭起瓦來給她焙藥。一邊焙著，一邊說：

“這可是半斤豬肉，一條不缺……”

才吃了一天，第二天早晨那些傳偏方的人就又來了。

有的說，黃連是大涼藥，出虛汗像她這樣的人，一吃黃連就要泄了元氣。

團圓媳婦的婆婆說：“那可怎么辦呢？”

病出有因

團圓媳婦的病，一天比一天嚴重。

她的婆婆則是絕對不贊成出馬的，她說：

“大家可不要錯猜了，以為我訂這媳婦的時候花了幾個錢，我不讓她出馬，好像我舍不得這幾個錢似的。我也是那么想，一個小小的人出了馬，這一輩子可什么時候才到個頭。”

大家就都主張不出馬的好，想偏方的，請大神的，各種人才齊聚。于是來了一個“抽帖兒的”。

他說他不遠千里而來，聽城里的老胡家有一個團圓媳婦新接來不久就病了，特地趕來看看。

于是團圓婆婆對他說：“她來到我家，我沒給她氣受。我也打過她，那是我要給她一個下馬威。我只打了她一個多月，雖然說我打得狠了一點，可是不狠那能夠規(guī)矩出一個好人來。

有幾回，我是把她吊在大梁上，讓她叔公公用皮鞭子狠狠地抽了她幾回，可是只昏了一袋煙的工夫，就用冷水把她澆過來了。是打狠了一點，全身也都打青了，也還出了點血?？墒橇⒖叹痛蛄穗u蛋青子給她擦上了，也就是十天半月地就好了。

“這孩子，嘴也特別硬，我一打她，她就說她要回她的家。我一聽就更生氣。人在氣頭上還管得了這個那個，因此我也用燒紅過的烙鐵烙過她的腳心。誰知道……也許是我把她打掉了魂啦，也許是我把她嚇掉了魂啦……

“大仙家也看過了，說是要她出馬。一個團圓媳婦的花費也不少呢，你看她八歲我訂下她的，一訂就是八兩銀子，年年又是頭繩錢，鞋面錢的，到如今又用火車把她從遼陽接來。到了這兒，就是今天請神，明天看香火，將來誰知道……”

那人一聽一看后，就掏出了他的帖兒。　　

他的帖兒并不多，只有四個，他從衣裳的口袋里一個一個地往外摸。

他說里邊只包著藥面，一包紅，一包綠，一包藍，一包黃。抽著黃的就是黃金富貴，抽著紅的就是紅顏不老。抽到綠的就不大好了，綠色的是鬼火。藍的就是鐵臉藍青，不死也得見閻王。

那抽帖的人念完了一套，就讓病人的親人伸出手來抽。

“每帖十吊錢，若嫌不好，還可以再抽……”

團圓媳婦的婆婆一聽，十吊錢一張可不是玩的，一吊錢撿豆腐可以撿二十塊。三天撿一塊豆腐，二三得六，六十天都有豆腐吃。

所以那團圓媳婦的婆婆差一點沒因為心內(nèi)的激憤而流了眼淚。　　

于是她把伸出去的手縮回來了。她趕快跑到臉盆那里去，把手洗了。她洗完了手又跪在灶王爺那里禱告了一翻。

她第一帖就抽了個綠的，再一抽，這一帖就更壞了，原是里邊包著藍色藥粉的。

于是她急問那真人，是否可以想一個方法破一破？那人就說了：

“拿筆拿墨來?！?br />

真人拿起筆來，在四塊紅紙上各寫了一個大字。掀開團圓媳婦蒙在頭上的破棉襖，一個手心上給她貼一張。又讓她脫了襪子，一只腳心上給她貼上一張。

真人一見，腳心上有一大片白色的疤痕，他假裝不知，問說：

“這可是生過什么病嗎？”

團圓媳婦的婆婆忙接過來說：

“我方才不是說過嗎，是我用烙鐵給她烙的。走道像飛似的，她記不住，我就給她烙一烙?！?br />

那真人想了一想，好像要嚇唬她一下。

“這疤不掉，閻王爺在三天之內(nèi)就能夠找到她，一找到她，就要把她活捉了去的?！?br />

“閻王爺不但要捉團圓媳婦去，還要捉了婆婆去，拿烙鐵烙腳心，這不是虐待，這是什么，做婆婆的死了下油鍋……”

他就越說越聲大，好像他是專打抱不平的好漢。

一說到這里，老胡家的都害怕了。而最害怕的是團圓媳婦的婆婆，這是多么駭人聽聞的事情，虐待媳婦，世上能有這樣的事嗎？

于是團圓媳婦的婆婆趕快跪下了，眼淚一對一雙地往下落：

“這都是我一輩子沒有積德，請真人讓我的媳婦死里逃生吧。”

那真人立刻就不說見閻王了，說他還有辦法：就是讓團圓媳婦把襪子再脫下來，用筆在那疤痕上一畫。

他當場就在腳心上畫了。一邊畫著還嘴里嘟嘟地念著咒語。旁邊看著的人倒覺十分地容易，可是那真人卻故意的咬牙切齒，皺面瞪眼?！　?br />

畫完了，把錢一算，抽了兩帖二十吊。寫了四個紅紙貼在腳心手心上，每帖五吊，一共是四五等于二十吊。外加這一畫，又是十吊。

云游真人拿了這五十吊錢樂樂呵呵地走了。

團圓媳婦的婆婆，剛要抽帖的時候，一聽每帖十吊錢，心痛得了不得。等到現(xiàn)在五十吊錢拿出去了，她反而不想了。

一方面因為團圓媳婦的病也實在病得纏綿，在她身上花錢也花得大手大腳的了。另一方面就是那真人的來勢也過于猛了點，竟說她虐待團圓媳婦。還是趕快地給了他錢，讓他滾蛋吧。

真是家里有病人是什么氣都受得呵。團圓媳婦的婆婆左思右想，越想越是自己遭了無妄之災，想罵又沒有對象，想打也無處下手了。

若是那小團圓媳婦剛來的時候，那就非先抓過她來打一頓再說。她一不順心，就想要打人。她打誰呢！于是就輪到小團圓媳婦了。

現(xiàn)在她自己勸著自己就又忍著眼淚，咬著牙根，把她積下來的錢，又一吊一吊的往外拿著。

于是老胡家鬧得非常熱鬧，傳為一時之盛。若有不去看跳神趕鬼的，竟被指為落伍。

結(jié)語

今天我們看到了被婆婆打出病來的團圓媳婦，街坊四鄰今天你有一個偏方，明天他有一個妙招，小團圓的病能夠用這許許多多的偏方治好嗎？讓我們期待明天的閱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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