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記事開始，就沒見過家里的大人喂狗，總覺得狗是自己找吃的。(莎士比亞)。

我家里的那條花斑狗，天黑后就一直待在院子里，白天的大部分時間，會溜到街上。它也像我們一樣，到處瘋跑。狗也愿聚堆，它們幾只搭幫結伙，滿山滿野地跑，到一個地方，鼻子會貼到地面到處嗅來嗅去，碰到可以下口的東西，馬上吞了下去。如果哪一條有幸碰到塊骨頭，那可是中了彩，會興奮地銜著到處跑，剩下的就跟在后邊拼命追搶。

我家的狗是姥姥家的大黑狗生的。姥姥說不上愛狗，狗在姥姥家里的地位，不及其它家畜。那時，家里沒有什么泔水，更沒有剩飯剩菜，即便有點泔水，也是金貴得很，被姥姥合著糠菜，先盡著豬吃，姥姥把豬“啰啰啰”地喚過來，糠水倒進豬食槽子里。豬胃口很好，豬食吃得幾乎一點不剩。豬吃得再多，姥姥也高興，因為一年的吃肉和花銷，全指著圈里這頭豬了。剩下的一點，她要喂她的寶貝雞鴨鵝，這些時候，狗只有遠遠站著，低眉順眼地瞅著別處，它輕易不敢靠近，以免遭到姥姥的呵斥。這一切都結束后，狗才會夾著尾巴，悄無聲息地走近豬食槽子，伸出舌頭舔食一下槽內的殘渣剩羮。

姥姥有三個女兒，她們都出嫁了，而且都隔得遠，守寡的姥姥獨自一人生活在村子里。她養(yǎng)了兩條狗，那條老黑狗是母狗，性情溫順，來了生人只會“汪汪”兩聲了事，起不了看家護院的作用。后來老黑狗生了一窩小狗，姥姥把一條漂亮的花斑仔讓媽媽抱回了家，自己留下一條四眼小公狗，剩下的也都送了別人。

農村人都說四眼狗不好惹，下口狠，發(fā)起火來毫無征兆。姥姥家這條四眼狗眼睛上面有兩個黃色斑點，毛皮油光，全身發(fā)亮。它繼承了父親的優(yōu)良基因，長得身架很大，而且氣質冷酷，不怒自威。它見了生人一般不叫，看似抬眼漫不經心看你，實際卻想從你臉上的風塵和手中的行囊，猜度出你的來意。都說咬人的狗不叫，這話不假。有一次，姥姥因為分配干活和工分的事與生產隊長爭吵起來，動靜很大，四眼狗見了，忽地沖過去，要撕扯生產隊長。幸虧姥姥發(fā)現得早，把它喝退。還有一次臨近春節(jié)，一個小偷半夜摸進院子，大概想偷點東西過年，被四眼發(fā)現，上去下死口叉在那人的小腿上，把小偷咬得哇哇直叫，落荒而逃。

那年月，農村的狗雖然也無比清苦，但絲毫不影響狗的忠誠度，而且不論家庭貧窮與否，狗從不肯離家出走。有一次，一連好幾晚，南邊總是傳來狗的叫聲，在夜里聽著格外瘆人，由于幾乎整夜地叫，狗的叫聲慢慢變得嘶啞，后來干脆成了有氣無力的“杭唷杭唷”的低吟。媽媽每每聽到狗的叫聲，總會長嘆一口氣：“兒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你二爺那個孤老棒子死了，他養(yǎng)的狗誰也領不去，天天趴在他家門口，對著那扇鎖著的門叫。”后來不多長時間，那條狗不食而亡。

記得我家里曾有過兩張狗皮，據說是爺爺活著時，在山上窩棚看青時鋪的。狗皮又暖和又隔潮，比羊皮抗用。據媽媽講，她剛嫁到這兒不久，逢上了幾十年不遇的大旱，地里顆粒無收，大家只能吃糠咽菜度日。那年，為了度過災荒，很多人把家里用于看家的狗殺了，肉吃了，皮扒下來做成了狗皮褥子。我家那兩張狗皮也是那年殺狗留下的。狗為人可以說獻命獻身，自己死后連個尸首也不留。

我家的花斑狗長得異常好看，它雖然膚色以黑色為主，但嘴巴和下腭帶有黃色斑點，兩只耳朵里黃外黑，腹部黃黑相間。這只狗不像別的狗掉毛厲害，而且脾氣也溫順，見了我總是快樂地搖著尾巴，有時還舔我的臉和胳膊。好多次，由于過分親昵，還把我撲倒過。我小時候也沒少騎它，花斑陪伴了我整個的童年。后來我上學了，每當走出門后，它總是跟在我后邊。我嫌它跟著我，故意彎腰撿石頭，嚇唬它一下，它夸張地發(fā)出尖利的叫聲逃遠，可過不了多久，又看見它出現在后邊，簡直是我的跟屁蟲。可惜的是，有一次花斑誤食了生產隊用來藥老鼠的花生，死了，我心疼了好久。

我還有個遠房叔叔，是個喜歡打獵之人。我們那兒的獵人，其實沒什么東西可打，只是以打兔子為主，為此他養(yǎng)了一條細狗。這狗據說是外地狗，與膠東本地養(yǎng)的柴狗不是一個品種。所謂細狗，顧名思義，一切都細，它臉頰細長，鼻嘴細尖，軀體細瘦，兩腿細長，兩眼細窄，胸闊腹細。此狗特別能奔跑，而且極端靈活，且能在快速奔跑中急停和轉換。它天生是個逮兔子高手，最多一天逮12只兔子，一時成為村子里狗的明星。不過此狗耐力差，跑一會兒就累得胸腹劇烈顫動，吐出長長舌頭，氣喘吁吁。

那時的狗亦沒有名，多以顏色及大小等特點稱呼，形狀也是以拙樸粗放居多，沒有時下城里人養(yǎng)的名目繁多的寵物犬那般嬌貴花哨，老煙臺人最常說的“狗戴帽子裝人物”，現在還真屢見不鮮。

作者：李兆仁

編輯：黃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