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智妾

中國神獸體系中，12秒數(shù)是與人最親密的一種。

老鼠、耕牛、老虎、兔子、飛龍、毒蛇、奔馬、山羊、猴子、土雞、草狗和肥豬，成了動物界派駐人間的代表，共同輪值著十二年、十二月和十二個時辰。它們是時間的象征，也是人與動物和自然界友情的象征。

就讓我們來看看時辰里的十二生肖是如何輪值的吧。

子時，也就是午夜11點到1點之間，這時候夜深人靜，陰氣最旺，也是老鼠能量最高最活躍的時刻，所以這個時間段屬于老鼠。

丑時，也就是凌晨1點到3點，是牛的反芻活動最旺盛的時刻，所以這個時間屬于牛類；寅時，也就是凌晨3點到5點，是老虎出來打獵的時刻；卯時，清晨5點到7點，是野兔出洞覓食的時刻；辰時，也就是早晨7點到9點，是龍?zhí)K醒和抬頭的時刻；巳時，也就是上午9點到11點，是蛇出動捕獵的時刻；午時，中午11點到1點，一天里陽氣最旺的時刻，也是萬馬奔騰的時刻；以上是一天的上半段。

從未時開始，也就是下午1點到3點，一天進入了自己的下半段，這時段，羊到了吃草的高峰時刻；申時，也即下午3點到5點，猴子經(jīng)過午間休息后，開始在樹林里上下翻騰，變得異常活躍；酉時，也就是黃昏5點到7點，雞成群結(jié)隊地返回雞窩，戌時，也就是晚上7點到9點，狗開始活躍起來，反應(yīng)變得非常靈敏；亥時，也就是晚上9點到11點，豬進入美妙的酣睡狀態(tài)。

八大山人《鼠瓜圖》

你們看，十二生肖獸的排序，好像是建立在人們對動物習(xí)性的觀察基礎(chǔ)上的。但這種排列其實相當(dāng)牽強，比如雞輪值的時刻被放在黃昏，但公雞不是在一大早就開始打鳴了嗎？難道清晨不是公雞最活躍的時刻嗎？但大家早就習(xí)慣于這種約定俗成的排序，反正只要給十二時辰都安上一個動物的名字，方便大家的表達和記憶，這就行了。

我們不妨再來看看，到底有哪些類型的動物，加入了十二生肖獸的團隊。第一類是家畜，跟人類關(guān)系最為密切，包括豬、羊、牛、馬還有雞；第二類屬于野生動物，像猴子、蛇、老虎和老鼠。其中老鼠的角色比較曖昧，它雖然是野生的，卻喜歡寄生在農(nóng)民家里，靠偷竊糧食為生，所以叫做家鼠，即便生活在糧倉里的倉鼠，生活在田野里的田鼠，也都靠著人類的糧食為生，所以在本質(zhì)上，它應(yīng)該是人類的死敵；第三類是神話動物，那就是龍。在十二生肖獸里，龍的地位最高，但也最為孤獨，因為它沒有鳳凰作伴。

問題是，為什么是這十二種動物，組成了人類十二生肖獸的基本陣營？為什么沒有中國人最喜歡的吉祥神獸，像鳳凰、麒麟、烏龜、貔貅和獅子，反而出現(xiàn)了人類最厭惡的蛇鼠？沒人能回答這樣的疑問。但我可以回答你，因為它們根本就不是中國人的發(fā)明1。

就跟餃子全世界都有一樣，十二生肖獸的蹤影，遍及整個世界。例如，巴比倫、埃及和希臘都有十二獸歷,跟中國不同的是多了驢、蟹、貓，鱷魚、鶴和鷹2；法國的十二生肖是天上的十二星座，從一月到十二月,包括摩羯、寶瓶和雙魚等等，其中除了瓶子和天秤，其他都是動物；印度的十二生肖獸跟中國最近，唯一不同的是，它們不僅是人類的生肖，而且還是十二位大神的坐騎。人們不僅要問，既然十二生肖獸現(xiàn)象遍及全球，那么誰才是它的真正源頭？學(xué)術(shù)界目前還有很大的爭議。不過我個人比較傾向于，它的源頭應(yīng)該就在美索不達米亞3。

珠?！皥A明新園”里的十二肖獸局部

美索不達米亞是世界上第一個因占星術(shù)的需要而創(chuàng)立天文學(xué)的文明，它以月的圓缺和周而復(fù)始為一個月，將每年分為十二月，而且建立了太陽運行的黃道十二宮。在公元前一千年的亞述帝國的泥板上，就刻寫了古巴比倫十二個月的名字。

在人類歷史上，美索不達米亞文明首次建立了十二進制的時空規(guī)則，而且也建立了與此對應(yīng)的十二獸體系。因為蘇美爾和埃及沒有馬而普遍使用驢，而且鷹與蛇是重要的神話動物，所以都被放進了這個體系。

美索不達米亞的十二進制是如何傳到中國的，這的確是一個大家都很關(guān)注的問題。美索不達米亞的青銅鑄造技術(shù)、馬拉戰(zhàn)車、還有黃道觀測法，早在殷商時期就已經(jīng)經(jīng)過南亞和中亞地區(qū)傳到中國，這里面應(yīng)該也有十二獸的蹤影，但中國人最初可能把它改造成了十二地支，成為月亮歷法的基礎(chǔ)，與此同時，中國人還使用一種太陽歷法，是以十進制和十天干為基礎(chǔ)的。這兩種歷法合并起來，就形成了陰陽合歷，還有六十干支體系。

公元前四世紀(jì)，亞歷山大大帝消滅波斯和攻打印度，以致被希臘繼承的古巴比倫天文學(xué)學(xué)知識涌進了東亞地區(qū)。戰(zhàn)爭也導(dǎo)致了大規(guī)模的人口流動，推動了新一輪的文化傳播。經(jīng)過改造更新的十二生肖說，估計就是這個時候傳到了中國4，而后又從中國傳到美洲。

印度人是怎么改造來自美索不達米亞的十二獸體系的呢？據(jù)我所知，他們加上了老鼠，并且重申了蛇的重要性，還重新排列了它們的順序5。印度人信奉蛇，認為它是大神濕婆的化身，大神毗濕奴的重要隨從，也是性和生殖的象征，印度人喜歡吹著笛子跟蛇一起翩然起舞，并且把七個頭的眼鏡蛇尊稱為龍王。

印度人也信奉老鼠，因為它是濕婆的兒子象頭神的坐騎，不僅如此，印度人還相信，人死了之后會輪回成為老鼠，然后又從老鼠輪回到人類，所以那些在陰暗角落亂竄的老鼠，很可能就是自己死去的親人。他們?yōu)榇私⒘恕笆笊駨R”來供養(yǎng)它們，每天向它們提供包括牛奶、糖果和玉米之類的美食。正是由于這個原因，蛇和老鼠才能不顧東方鄰居的反對，被放進了十二生肖獸的陣營。不僅如此，由于印度人的偏愛，老鼠還被放到了十二生肖獸的首位。

印度教徒修建了一座鼠神廟，每月花費十多萬盧比來供養(yǎng)老鼠

經(jīng)過印度人改造后的十二生肖獸，還加上印度的二十八宿體系，在春秋戰(zhàn)國年間傳到中國，給正開放和變革狀態(tài)下的中國，帶來了全新的宇宙觀、生命觀和科學(xué)技術(shù)。當(dāng)時的中國人，經(jīng)歷了第一次印度和波斯化的過程，波斯的拜火教、印度的吠陀教和沙門教，都已經(jīng)在東亞嶄露頭角，并對諸子百家的形成，產(chǎn)生了意義深遠的影響。

但在那個年代，十二生肖獸還沒有在民間得到廣泛應(yīng)用。一直到東漢和南北朝時期，才被人廣泛接受，應(yīng)用于日常生活，甚至把它變成了一種隨葬冥器，也就是獸頭人身的樣子，放在墓穴里，用來鎮(zhèn)宅和避邪，保護死者和生者，造型看起來非常精美可愛。

中國人有沒有對來自域外的十二生肖獸加以改造呢？我覺得基本上是原封不動地接受的。唯一的變化，是中原沒有獅子，所以它被換成了中國人熟悉的老虎6。郭沫若在《釋支干》一文里推測，中國十二生肖來源于經(jīng)西域和印度輸入的巴比倫原型7。

但是，古代中國人從來沒有因為狹隘的民族主義立場，而放棄一切外來的好東西。他們興高采烈地接受了這件來自西邊鄰居的文化禮物，放棄了對于蛇和老鼠的偏見，把它變成自己生命中最心愛的項鏈，一直穿戴到了今天。

注：

1. 參閱：李樹輝，《十二生肖的起源及其流變》，載《喀什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1999年01期。

2. 巴比倫十二生肖為：牡牛、山羊、獅、驢、蜣螂、蛇、犬、貓、鱷、紅鶴、猿、鷹；埃及十二生肖為：牡牛、山羊、猿、驢、蟹、蛇、犬、貓、鱷、紅鶴、獅、鷹；希臘十二生肖為：牡牛、山羊、猿、驢、蟹、蛇、犬、鼠、鱷、紅鶴、獅子、鷹。三者成員基本一致。

3. 《郭沫若全集·第一卷》，《甲骨文字研究》，《釋支干·九·余論·十二》：“十二肖獸始見于王充《論衡》……此非始創(chuàng)于王充，亦不始于東漢……此肖獸之制不限于東方，印度、巴比侖、希臘、埃及均有之，而其制均不甚古，無出于西紀(jì)后百年以上者。意者此殆西域諸國，仿巴比侖之十二宮而制定之，再向四周傳播者也?！?/p>

4. 關(guān)于十二獸歷的最早漢文記錄，見于1970年代出土的“睡虎地秦簡”與“放馬灘秦簡”中的《日書》，可知至少在戰(zhàn)國時期，與干支相配的“十二生肖”觀念體系已然存在。考慮到先秦時期的域外文化輸入，這或許暗示著“十二生肖”有其更古老的文化來源。

5. 印度十二生肖為: 鼠、牛、獅子、兔、摩睺羅伽（蟒）、那伽（龍）、馬、羊、猴、迦樓羅（金翅鳥）、狗、豬。

6. 易華在對比中國與印度的十二生肖時指出，“如此驚人的相似，只可能有一個起源，不是印度傳給中國，就是中國傳給印度”，但他堅持認為，中國-印度生肖體系與巴比倫-埃及生肖體系截然不同，不具有傳承關(guān)系，見《多民族文化透視：十二獸與歷法》，載《百科知識》，1994年08期。

7.見《郭沫若全集·第一卷》，《甲骨文字研究》，《釋支干·三·十二辰·巳》：“十二肖象于巴比侖、埃及、印度均有之，然均不甚古，疑中央亞細亞古民族之稍落后者， 如月氏康居之類仿十二宮象之意而為之，故向四周傳播也。其入中國當(dāng)在漢武帝通西域之時，子巳之交替實證明此史實之指路碑，惜自秦漢以后，古器物中干支少見，未能有確切之論斷耳?！?/p>

本文圖片皆來自互聯(lián)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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