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文學大師趙樹理筆下的故事,我的腦海中鉆出了魯迅先生的一句話:“拉大旗作虎皮”。魯迅先生的原話是這樣說的,“首先應該掃蕩的,倒是拉大旗作為虎皮,包著自己,去嚇唬別人?!贝司湓复蛑锩钠焯杹韲樆H恕⒚沈_人,現在通常指用有權有名的人來抬高粉飾自己。其實,可以用來做虎皮大旗又何止是“有權有名的人”!

崔九孩是短篇小說《催糧差》中催糧的差人。有一次南鄉(xiāng)的催糧差使派到他頭上,他覺得油水少,不想去,就雇了個人。這人到一村里,闖入有錢有勢的二先生家,盤算著即使“不給錢吧也不管頓飯?不管飯吧連屋子里也不叫進去坐坐?”結果正如他所愿,屋子是進去了,但旋即被二先生一耳光打了出來,不僅糧沒討到,反而拘票也被扣下了。崔九孩只得親自出馬,先到二先生家,賠禮道歉說好話,把票要了出來。見票上有個叫孫二則的農民,打聽知道是個種山地的,住在紅沙嶺,就決定去。與在二先生家的唯唯諾諾小心翼翼相反,此時的他腰也直了,背也挺了,而且還“拿出一副紅玻璃眼鏡戴上,這眼鏡戴上不如不戴,玻璃也不平、顏色又紅的刺眼……他到大村鎮(zhèn)不敢戴,戴上怕人笑話。一進了山,一定要戴,戴上了能嚇住人?!痹诖蘧藕⒖磥恚t玻璃眼鏡無疑便是一面可拉來唬人的大旗,但這大旗只能?;I嚼锶?,不要說唬不住“二先生”,就是大村鎮(zhèn)的人也要笑話他。那么,拉什么樣的大旗能唬住二先生那樣的人?

《萬象樓》中,何有德便是同二先生一類的人物。何有德曾做過舊統(tǒng)稅局長,晚年回到縣里組織古佛道愚弄鄉(xiāng)民。作為古佛道的會首,剛開始他很看不起曾在自己手下聽差的吳二。吳二進來拜見,他坐在那里“不離座,不還禮”。吳二見何有德對他愛理不理,心想:“這一個老家伙把我小看,少不得用大話唬他一番”,便唬何有德說:“大皇軍他把我吳二上看,當了個副隊長公事很繁。大小事都是我吳二經管,大隊長他不過掛個頭銜?!奔莱龌受娺@面虎皮大旗,效果果然明顯,何有德聽了吳二的話后信以為真,不僅感緊離座,而且馬上改口稱吳二為“吳大人、吳隊長”,甚至和吳二稱兄道弟,互稱老吳老何,對吳二是言聽即從甘受差遣。

《李家莊的變遷》中的主人公鐵鎖與上面兩個主動拉大旗作虎皮的例子恰恰相反。鐵鎖是李家莊一個老實本分的農民,因為廁所邊的一棵小桑樹與本村教員春喜起了爭執(zhí),被地主李如珍與春喜等人沆瀣一氣欺壓的破了產。為養(yǎng)家糊口他外出到太原做工,意外遇到了仇人小喜。其時,小喜在四十八師留守處做上尉副官,為了有口飯吃,鐵鎖委曲求全在小喜手下當了一名勤務兵。后因時局動蕩,留守處解散了,鐵鎖“當了一個月勤務,沒有領過一個錢,小喜走了,參謀長不管,只落了一身單軍裝,穿不敢穿,賣不敢賣,只好脫下包起來”。之后,鐵鎖與幾個同鄉(xiāng)又在太原打了幾個月地洞,但由于山西票越來越不值錢,加之打地洞的也少了,鐵鎖他們便決定返回老家。回家途中,又偶遇小喜,因“聽說路上不好走”,鐵鎖懇請小喜允許他們與他一路走。小喜表示同意,但要求鐵鎖依舊穿起軍裝,“還算我的勤務兵,這樣子到路上更好行動?!焙貌缓眯袆樱苛ⅠR在民夫的眼中口中便得到了體現。鐵鎖穿上軍裝后,在民夫眼中便成了老總。因看到小喜的包袱重,民夫累的直發(fā)喘,出于自己善良的本性,鐵鎖“便趕到他身邊道:‘擔累了?我給你擔一會!’民夫道:‘好老總!可不敢叫你擔!’鐵鎖道:‘這怕啥?我能擔!’說著就去接擔子。民夫連說不敢,趕驢的搶著跑過來道:‘不敢不敢!我給他擔一會!’說著便接住擔在自己肩上。民夫嘆了口氣道:‘唉!好老總!像你老總這樣好的人可真少!’趕驢的也說:‘真少!可有那些人,給你擔?不打就夠好!’”讀這個故事時,我在想,假若民夫知道穿著“虎皮”的鐵鎖與他們一樣也是受苦人,不知心里當作何感想?

鐵鎖終久不失自己善良的本性,因看不慣小喜等人的作為,決定“哪怕土匪把咱搶了,咱也不跟他相跟了”,將那身用于唬人的軍裝脫下還給了小喜。脫掉軍裝的鐵鎖還會不會被民夫稱作老總,作家沒說,咱也不好猜測。但《李有才板話》中的老楊卻實足是一個只知畏懼“虎皮大旗”的人。老楊是閻家山的村民,在村民眼中,他“吃虧,怕事,受了一輩子窮,可是瞧不起窮人?!崩锨厥强h農會主席,到閻家山檢查工作時,被安排到老秦家吃派飯。起初,老秦聽說老楊是“衙門來的人”,對老楊是畢恭畢敬,自己家沒有糧食,“到東家借鹽,到西家借面”,也要給老秦做碗湯面條吃。吃過飯后,老秦隨眾鄉(xiāng)親一起打谷揚場,眾人見他是一把勞動好手,猜他家里一定種地很多,老秦說自己“地不多,可是做得不少,整整給人做過十年長工”。老楊一聽老秦做過長工,態(tài)度立馬便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馬上就看不起他了,一屁股坐在墻根底下”,也不顧老秦在場,對自己的孩子頤指氣使吆五喝六起來。

這些故事的寫作時間均為上世紀四十年代,到如今已經過去了七十多年,但在當下,扯大旗作虎皮的人和事依舊并不鮮見。比如,明明是本瞎編亂造的書,封面上卻印著名人的聯合推薦語,明明是幾個剛畢業(yè)的大學生組織的培訓班卻非要想方設法與某某名校攀上關系,明明與某大師只有一面之交卻言必稱恩師朋友交情非淺,明明只是一間小便檔非要掛出某某食府的招牌,明明是家污染嚴重的企業(yè)卻掛著某某重點企業(yè)保護單位的牌子,明明是假冒偽劣產品偏偏叫專家、明星代言,明明是一家商店開業(yè)卻非要冒用政府單位贈送條幅花籃。我想,這些“拉大旗作虎皮”的現象之所以層出不窮,究其原因恐怕是因為像鐵鎖、老秦那樣主動脫下“虎皮”保持自己本色的人少,而像何有德、老秦、民夫等或慣于拉大旗,或慣于畏虎皮,或已經被虎皮大旗蒙了眼的人多的緣故。

上世紀四十年代,美國記者杰克·貝爾登在《中國震撼世界》一書中,對趙樹理做了這樣的描述:“走進我屋里烤火的這個其貌不揚的人,可能是共產黨地區(qū)中除了毛澤東、朱德之外最知名的人了?!弊鳛椤懊恕钡内w樹理有足夠的資本拉出“虎皮大旗”,他的《小二黑結婚》曾由彭德懷推薦出版,毛澤東評價他“窮山溝里出好文章”,他的創(chuàng)作精神及成果被譽為“趙樹理方向”“是毛澤東文藝思想在創(chuàng)作實踐上的一個勝利”,開創(chuàng)了在現代文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山藥蛋派”,他自己也曾一度擔任領導職務,但他沒有那樣做,在那些足以唬人的名譽和職務面前,他始終保持了自己的農民本色。例如,1952年在平順川底村調研時,他留給當地農民的印象是:“穿著棉袍,戴著棉帽,手拎旱煙袋……什么會他都參加,和什么人都談得攏?!边@像是一個從北京下來的領導干部嗎?這不就是一個鄰家大叔嗎!趙樹理不僅不拉大旗嚇唬人,同時他也不被虎皮大旗所嚇倒。在新中國成立后的歷次運動中,他都受到過沖擊,且最終在文革中迫害致死。在長達二十年的時間里,他有過困惑,也曾彷徨,但他始終堅持自己的創(chuàng)作路線為農民鼓與呼,不媚上,不唯權,即使飽受批判,也不違心迎合創(chuàng)作“高大全”的作品。以前只是愛看趙樹理的書,今后更應該好好學習他踏實做事與做人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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