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粹剛，抗戰(zhàn)時期中國空軍飛行員。1934年2月，他自中央航校第二期畢業(yè)，被分配到中國新建空軍服役。次年8月，他娶小學(xué)教師許希麟為妻。

婚后兩人聚少離多，常以書信傳情達意。

1936年，劉粹剛出任中國空軍第5航空大隊第24中隊中隊長。1937年淞滬會戰(zhàn)爆發(fā)后，正式加入對日空戰(zhàn)。從8月16日首開紀錄到10月中旬，共擊落敵機11架，與高志航、樂以琴、李桂丹一并被譽為中國空軍的"四大金剛"。

1937年8月25日，劉粹剛以身殉職時，年僅25歲。而他與愛妻許希麟，結(jié)婚才剛一年。

在他們兩人存世不多的幾封情書中，既充滿著犧牲的勇氣，也充滿著愛的思念。讓我們得以從中了解，在抗戰(zhàn)歷史上，曾發(fā)生過怎樣一段可歌可泣的生死絕戀。

東北江南 如何遇見

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fā)，東三省于兩個月內(nèi)，全部淪入敵手。

這時，設(shè)于南京中央陸軍官校的航空班，改組為軍政部航空學(xué)校，設(shè)校于杭州筧橋，并招收軍校學(xué)生。一群東北熱血青年毅然投筆從戎，報考軍校。劉粹剛便是其中之一。

劉粹剛，1913年出生于遼寧省一個富庶的小康之家。他自幼聰慧剛毅，好學(xué)不倦，后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遼寧省立第一工科學(xué)校?！熬乓话恕敝?，劉粹剛覺得唯有加入空軍，才能更好地發(fā)揮殺敵報國作用，于是報名應(yīng)考入學(xué)。

那個年代，在進入筧橋航校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意味著你立下了遺囑：“我們的身體、飛機和炸彈，當與敵人兵艦陣地同歸于盡”！當時，世界上再沒有第二個航空學(xué)校，能有這樣的校訓(xùn)。

與此同時，一位畢業(yè)于杭州高級中學(xué)師范訓(xùn)練班的女學(xué)生，由教育局派往附近的臨平鎮(zhèn)，擔任鎮(zhèn)立小學(xué)校長。這位不足18歲的年輕校長，便是許希麟。

許希麟系名門閨秀，其父早年在安徽廣德經(jīng)營許家祖?zhèn)鞯氖聵I(yè)，包括醬園、南北貨、綢緞布莊、煙酒等，成為潮州、泗安、廣德等地區(qū)的聞人，歷任數(shù)屆商會會長。

自安徽許家遷居杭州后，雖因連年戰(zhàn)禍而家道中落，但排場猶在。

許希麟自小深得父親和家人寵愛。她雖是個女孩子，父親仍以清朝王族稱呼男孩的習慣，命下人稱她為“大阿哥”。而許希麟的母親則對她管教甚嚴，親自督促她讀古書，求其知書識禮。

家境富裕的許希麟，自學(xué)生時代到出任小學(xué)校長，追求她的自不乏人。男孩們寫給她的情書盈尺，有破160封而得不到片紙只字回音的紀錄。

車站邂逅 緣定終身

杭州、筧橋、臨平，是火車沿線的3個站。許希麟家在杭州，每周六必定準時搭乘下午4時開行的嘉杭（嘉興──杭州）區(qū)間車回杭州，周日再搭乘滬杭甬（上海──杭州──南京）班車回臨平，從無例外。

1933年春，第一期飛行生完成初級訓(xùn)練，航校學(xué)生周末放假外出多往杭州市消磨，星期日也搭乘這列滬杭甬班車回筧橋。劉粹剛和許希麟千里一線牽的姻緣，就在這段短短的車程上默默滋長。

劉粹剛常在車站或火車上見到許希齡，卻不敢打招呼。許希麟雖也注意到了這位軍裝整齊、英氣勃勃的青年空軍飛行生，兩人卻總是彼此擦肩而過，未交一語。

不久，許希麟收到一封長信，寫信人正是劉粹剛。他在信中吐露了對許希麟的傾慕之情。由于劉粹剛探聽來的線索不甚準確，連心儀之人的名字“希麟”都誤寫成了“希齡”，許希麟看過此信后毫不客氣地提起紅筆，把它當成學(xué)生作業(yè)批改了一番。

她覺得劉粹剛這封有幾個白字的示愛信，文筆普通、表達平平，并無過人之處，決定不予理睬。

劉粹剛并不氣餒，仍將一封封熱情洋溢的情書寄給希麟，有的訴述思念，有的報告受訓(xùn)經(jīng)過和心得，有的申論抱負，有的閑話家?！?/p>

有一次，為博得許希麟青睞，劉粹剛甚至駕著航校的教練機，在許家上空好好做了一回低空特技表演。這一招還真打動了許希麟，她回了封信，答應(yīng)與他交往。

戀愛的喜悅自不在話下，然而戰(zhàn)爭大背景下，劉粹剛和許希麟的情感交集，卻是如此匆忙而充滿著不確定感。只為劉粹剛是一個背負著高度風險使命的飛行員，一名隨時可能為國捐軀的軍人！

許希麟帶劉粹剛?cè)ヒ娮约旱母赣H。

在見過劉粹剛后，許父有一天把女兒叫到酒案前。此時的許希麟十分緊張，她知道父親要說重要的事。

許父問女兒：“他的職業(yè)太危險了。他一個空軍飛行員??????你??????？”

許希麟笑了，拿筷子往父親酒杯里蘸了酒，在桌面上鄭重寫下一行字：“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許父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未作一語。

西子湖畔 喜結(jié)良緣

1934年夏天，劉粹剛和許希麟這對有情人，在軍中同袍的祝賀稱羨聲中，于西湖畔的天香樓訂婚了。

其后，劉粹剛繼續(xù)駕著飛機四處作訓(xùn)，過著與許希麟聚少離多的日子。

第二年夏天，劉粹剛、許希麟決定結(jié)婚，卻礙于飛行員不滿28歲不得結(jié)婚之規(guī)定，不知如何是好。劉粹剛當時才23歲。

一時間隊上同學(xué)議論紛紛，獻計獻策，大多數(shù)主張他們不發(fā)喜帖，不行婚禮，逕自提著小箱子去上海度蜜月后，再回來組織小家庭。

深知道劉粹剛成婚心意難逆的大隊長高志航，借故帶妻兒到上海暫避一時，佯裝不知屬下結(jié)婚一事。

這給了劉粹剛、許希麟，得以在杭州舉行一個盛大婚禮的機會。

婚后不久，劉粹剛隨部隊遷往南昌，編入教導(dǎo)總隊。

1936年，中央空軍擴充編制，成立三、四、五、六、七5個大隊。第五驅(qū)逐大隊轄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八3個中隊，中隊長分別為劉粹剛、胡莊如和馬庭槐（副大隊長兼）。

盧溝橋事變后，中央空軍積極備戰(zhàn)，將第五大隊及第九大隊編入南苑支隊，第五大隊隊部及二十四中隊進駐江蘇揚州、二十五中隊駐防江陰、二十八中隊留守南昌。

這一年的8月10日，因大隊出動調(diào)防之故，劉粹剛與愛妻許希麟在他們住了兩年的居所話別。他親送許希麟搭上回杭州的火車后，率隊踏上征途。

不料正碰上“八一三”淞滬戰(zhàn)火爆發(fā)，浙贛鐵路中斷，水路也不通，許希麟只好改往二十四中隊的新基地揚州，臨時住進旅館。

兩人再度相見，劉粹剛緊緊握著許希麟的手說：“想不到會在揚州聚首，杭州你是回不去了，我先前已接連寫了3封信給你，一時你也看不到了?！?/p>

劉粹剛夫婦（左）與航校同學(xué)洪養(yǎng)孚夫婦（中）、胡莊如夫婦（右）在自家陽臺

筧橋空戰(zhàn) 痛殲敵寇

1937年8月14日，英勇的中國空軍，正式揭開了大規(guī)模殲滅來犯敵機的序幕。

此前13日，第四大隊大隊長高志航自南京電令駐在周家口的第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中隊進駐杭州，并派人把自己的座機飛到筧橋備用。

14日拂曉，這三個中隊陸續(xù)出發(fā)，于飛航途中遇到濃云大雨，視界模糊，被迫以單縱隊，沿長江經(jīng)蘇浙皖超低空飛行。

下午4時許，第二十一中隊的9架飛機，剛到筧橋上空即遇緊急警報，落地后來不及加油立即倉促起飛，大隊長高志航也緊急升空，與來襲的18架日本重轟炸機展開戰(zhàn)斗。此時，第二十二、二十三中隊也先后飛抵，即刻加入大空戰(zhàn)。

不到30分鐘的戰(zhàn)斗，中國空軍共擊落日機3架，擊傷1架，己方僅有1架戰(zhàn)機輕傷。

正在歡欣鼓舞之際，突然傳來二十四中隊副隊長梁鴻云殉國的消息，大家不禁黯然。

原來當天上午，第五大隊丁紀徐大隊長親率二十四中隊8架霍克三戰(zhàn)機從揚州出發(fā)，沿長江飛行，在南通附近發(fā)現(xiàn)一艘日軍驅(qū)逐艦，立即俯沖投彈。副隊長梁鴻云投中敵艦，重創(chuàng)其尾部后回航。下午2時許，劉粹剛及胡莊如兩位中隊長各率領(lǐng)3架飛機，飛抵上海上空，穿越云層及炮火向日軍陣地投彈后，正待拉起機頭之際，竟遭7架日機從云中發(fā)動奇襲。

倉卒之間，上午建功的梁鴻云副隊長的座機中彈墜落，機毀人亡。隊員袁葆康的飛機起落架被擊毀，緊急降落時機損人安，唯有劉粹剛一人人機無恙地返航著陸。

“八一四”空戰(zhàn)告捷，打破了“日本空軍不可戰(zhàn)勝”的神話。為紀念首次空戰(zhàn)勝利，南京國民政府將8月14日定為“空軍節(jié)”。從這天起，中國空軍開始在抗戰(zhàn)史上書寫自己最可歌可泣的一頁。

抗戰(zhàn)期間的中國空軍戰(zhàn)機

“空軍戰(zhàn)神”高志航大隊長，率9名隊員組成“紅武士”戰(zhàn)隊。他曾說：“德國有‘紅武士厲秋芬’，今日由我組成‘紅武士’9人，各穿紅色飛行衣，機身亦漆紅色，無論敵機臨空多寡，9人一起升空，共同制敵，除非戰(zhàn)死，絕不脫離戰(zhàn)斗。”而劉粹剛，正是這“紅武士”戰(zhàn)隊的一員。

8月22日，劉粹剛隨二十四中隊調(diào)防戰(zhàn)時首都南京，駐在大教場機場。許希麟一時無法隨行，暫留揚州。期間，希麟除只能以寫信方式，向愛人粹剛傾訴相思之苦。

8月30日，許希麟給劉粹剛寫下一封信，以極細密的心思，為戰(zhàn)場上的丈夫作心理建設(shè)。

她在信中說：“自從握別，思念之情無時不縈繞夢寐。雖然處此國難期間，頑敵在前，國將不國之際，不應(yīng)再有小我，但我還這么年輕，忍不住真情流露，對你傾訴衷腸，這種事是自己難以控制的，沒辦法。希望不要因為我對你的思念，讓你為我分心，否然，我實在是國家的罪人了”。并要他專心為國殺敵，勿為兒女私情分心，“粹剛，我們要不驕不餒。我們要的是一副健全的體格，一顆堅定、忍耐、精細的心。每次上機，你都要親自仔細檢查一番”，更須注意飲食健康及安全，“油的東西千萬少吃，以免肚痛、腹瀉，妨礙了工作。早晚多添些衣服”。

在信中，她也用為自己描繪美麗憧憬的方式，壓抑著內(nèi)心的寂寞與不安。她說：“粹剛，現(xiàn)在不是我們的時候。誠如你所說，我們的時候，是在殺退了倭奴，恢復(fù)了山河，我中華民族永存于世界的那一天。那時候我們再娓娓清談，我們家庭將充滿了融洽之氣?！?/p>

姚晨談空軍夫妻戰(zhàn)地情書

深深一瞥 自此永訣

1937年9月初，許希麟和許多空軍眷屬陸續(xù)搬到南京。駐防南京期間，劉粹剛擊落敵機8架。

劉粹剛有時幾天不能回家，許希麟就只有從報紙上的戰(zhàn)況報道中，去捕捉他的行跡。即便劉粹剛偶爾回家，也總是匆匆忙忙，許希麟唯一能做的，除了溫言鼓勵之外，就只有燉燕窩，給他滋潤時常須要在高空中，搜尋敵機的眼睛。

10月中旬，因原駐太原的第二十八驅(qū)逐隊已消耗殆盡，山西省閻錫山主席向中央請求，盡速派機補充。二十四中隊隊長劉粹剛，于是率機前往支援。

10月24日下午4時許，劉隊長接到命令，要于次晨帶4架飛機出發(fā)，限當晚8時到太原報到。

25日凌晨3時，許希麟叫醒劉粹剛，待他漱洗完吃過早點后，親自送他上了自己的轎車。臨行前，劉粹剛搖下車窗，向許希麟深深一瞥，然后點點頭、擺擺手，駕車飛馳而去。

劉粹剛一行此次出征，由5架霍克三戰(zhàn)機組成編隊，從南京大教場起飛，到漢口降落加油，再經(jīng)洛陽，進入山西境內(nèi)時，天色已全黑。他們幾架飛機在暗夜中繞來繞去，始終找不到太原機場。

劉粹剛決定往回飛，但油量將罄，見到高平縣城旁有塊平地，乃投下照明彈下令僚機迫降，自己繼續(xù)在空中盤旋，注意隊員是否都安全著陸。

在漆黑一片的天空之下，他忽然看見前面不遠處有一片火光，誤以為是機場指引訊號，便直飛過去。誰知火光竟是高平城門樓即魁星樓上的燈火。在閃避不及的情況下，飛機撞進城樓。劉粹剛犧牲時，年僅25歲。

劉粹剛飛機撞毀于魁星樓現(xiàn)場

噩耗傳回南京，許希麟痛不欲生，直想自殺殉情。一個深夜，她一口氣吞下36枚銀元，幸為家人發(fā)現(xiàn)送醫(yī)急救，撿回一命。

許希麟的杭州家人，在得悉劉粹剛殉職噩耗后趕赴南京幫忙料理喪事時，帶來了此前8月上旬，劉粹剛調(diào)防前從揚州基地寄往杭州給許希麟的3封書信。

當時劉粹剛每天備戰(zhàn)16小時以上，隨時準備升空殺敵，他知道處在戰(zhàn)火第一線的自己，必然有受傷或陣亡的危險。他舍不得，也放不下愛妻，更怕她經(jīng)受不了哪怕萬分之一的變故，于是很小心地寫下其中的第三封書信，即最后一封信，以表達自己對她至死不渝的愛。

他在信中對她訴說衷情：“你愛我，事事原諒我，你能了解我的一切。我感激之余，總覺得對你慚愧多多。希麟，我是一刻也少不了你的，是你鼓勵了我前進殺敵?！庇种厣炅俗约菏乃篮葱l(wèi)國家的責任，以及因此可能帶來的后果，“我的麟！我最親愛的麟！真的，假如我要是為國犧牲、殺身成仁的話，那是盡了我的天職！因為我生在現(xiàn)代的中國，是不容我們偷生片刻的?！惫识谛胖袆袼?，自己如果萬一發(fā)生不幸，親愛的，你也要勇敢地活下去，不要失去理智，不要殉情盡節(jié)。他對她說，“你應(yīng)當創(chuàng)造新的生命、改造環(huán)境，我只希望你在人生的旅途中永遠記著，遇到了我這么一個人。我的麟，我是永遠愛你的”！

然而他同時認為老天是有眼的，會很公平的，沒準他們也會有一個可以長相廝守的未來，。于是他又說：“我的麟，你靜心地等著吧，等我們恢復(fù)失地、擊退倭奴之后，那就是我們勝利榮歸團聚的時刻。我最親愛的麟，你靜心等待著吧！”

這封最后的家書，字里行間包藏著劉粹剛似乎道不盡的苦心和訴不完的情意，讀之令人淚下。

1990年5月20日，七十多歲的許希麟在劉粹剛墓前留影

1938年，政府為紀念劉粹剛為國捐軀的功勛，決定在昆明創(chuàng)辦粹剛小學(xué)，由許希麟主持其事。同年8月25日，粹剛小學(xué)正式成立，入校學(xué)生均為空軍在職或遺族子弟。

1990年5月20日，暌別半個世紀后，76歲的許希麟在親友扶持下跨越海峽，跋涉千里，來到南京王家灣航空烈士公墓，向劉粹剛之墓，獻上她親手所書的兩張條幅。條幅上書寫的是很多中國人耳熟能詳?shù)囊皇滋圃姡@就是王昌齡《出塞曲》：

“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