劁者，閹也。劁豬，顧名思義，就是閹割豬的睪丸或卵巢、一種去勢手術(shù)。據(jù)考證，劁豬在東漢就有了，這種神奇的古傳妙法，據(jù)說得益于當(dāng)年華陀高超外科手術(shù)的真?zhèn)鳌?/p>

當(dāng)年的劁豬匠，扛一副挑、拿一把刀，走鄉(xiāng)串戶，吃百家飯，大有古代俠客行走江湖之神韻。明太祖朱元璋所云：“雙手劈開生死路，一刀割斷是非根?！彼愕蒙鲜菍ω湄i匠最形象貼切的定義了。

豬不劁不胖，緣于豬不劁心不靜。所謂飽暖思淫欲，豬雖牲畜，亦有所需。而一旦劁了，那豬就不一樣了，春天心不蕩漾、夏天胸不燥熱、秋天意蘊(yùn)悠揚(yáng)、冬日閑情逸致……

總之，豬劁了、心靜了、氣順了，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自然也就白白胖胖了！

上世紀(jì)六十年代，五舅他們生產(chǎn)隊是個“郵票隊”，意即一個工分只能分到八分錢左右。因為手頭沒錢，眼看表哥歲數(shù)大了還定不下親來。有心把表姐早點(diǎn)出聘，給他換一門親回來，但表姐說死說活也不肯往村里嫁。五舅整天唉聲嘆氣，干著急沒辦法。

然而“智者千慮必有一得”，一天，得勝堡來了一個劁豬匠，五舅有幸看到了劁豬的全過程。在小豬撕心裂肺地嚎叫聲中，劁豬匠抓住小豬后腿，摁倒在地。左腳用力，半跪在小豬身上、右腳用力支撐地面，拿出劁豬刀。麻利地用右手持刀對準(zhǔn)左手捏起的卵子，輕劃兩下，伴隨聲嘶力竭的哀嚎，兩個像去了外殼的荔枝果似的肉蛋蛋，就落在了劁豬匠事先準(zhǔn)備好的麻紙上。

整個手術(shù)過程只有四五分鐘。（此處我描述的系劁公豬的方法，母豬稍微復(fù)雜一點(diǎn)：找到卵巢部位，取下口中銜著的小刀，開一小口，兩手使勁擠壓，那團(tuán)蚯蚓狀的東西便從腹中出來。用小刀輕輕一劃，扔掉便成。）

劁好后，劁豬匠在豬的傷口處涂上一把黑黑的柴草灰，或用豬毛把切口貼住。也有的劁豬匠卻將這一步也省略了，將他那雙血糊糊的手在豬毛上一捋，留下那個血糊糊的窟窿，讓人頓生哀憐之意。

也許是嚎叫的小豬破壞了情緒，劁豬匠總是累得滿頭大汗，腿微微發(fā)抖。當(dāng)他一抬腳，小豬立即起身，慌不擇路、奪命而逃。

劁下來的豬睪丸，有的被劁豬匠順手拿了去，積少成多，成為一碗滋補(bǔ)的下酒菜。有的被主人要了去，放在籠屜里蒸熟，給男人吃，說可補(bǔ)腎壯陽。

我曾在村里吃過一回烤小豬睪丸。舅舅把豬睪丸扔在灶鑊的炭火里烤，熟了就一點(diǎn)也不臊氣了。吃起來粉粉的、聞起來香香的，真是一道美味。

心有靈犀一點(diǎn)通。五舅自從那天看完人家劁豬，一下子就迷上了這個營生。不打麻藥、不縫傷口，幾毛錢一下子就到手了，世界上還有比這來錢更快的營生？搶銀行也不過如此吧！他有心讓表哥也掙這份錢，但苦于學(xué)藝無門。人們常說“同行是冤家”，有哪個劁豬匠肯把這門絕技傳給外人呢？教給你，他喝西北風(fēng)去呀！

五舅這個人你別看沒文化，但為人膽大心細(xì)，是個“一條道走到黑”的人。只要認(rèn)準(zhǔn)了，就絕不回頭。一天，又從村外來了一個劁豬師傅，五舅借口幫忙，幫這家捉、幫那家逮，瞪大眼睛瞅人家的動作和要領(lǐng)，并默記在心。他又花錢讓村里的鐵匠打了一把劁豬刀，那把刀呈三角形，有半個鴨蛋大小，頂尖和兩個邊是鋒利的刃口。

五舅好幾次想拿自己家的豬仔試試，但妗妗堅決不讓，怕他給割壞了。一天，他在地頭的糞坑里看到了一頭小豬仔，不知是誰家的，淹死在這里。五舅見了，心中竊喜，不顧臟和臭，找了個釘耙打撈了上來，在河邊洗凈后提回家去。

到家后，五舅把表哥叫到了跟前，拿出自己定做的劁豬刀，讓表哥跟他學(xué)著劁。表哥嫌臟說啥也不肯動手，五舅火冒三丈，狠狠扇了他一記耳光：“你個敗家子，老子是為了誰？”妗妗也慌忙勸說表哥，表哥這才極不情愿地拿起了那把刀。父子倆摸摸索索，直到把個小豬割了個亂七八糟，才算摸準(zhǔn)了位置、品住了要領(lǐng)。

從第二年春天起，表哥就敢在自家的豬仔身上動刀了。后來又在村里免費(fèi)給一些膽大、信得過他的人劁。一回生、兩回熟，蒼天不負(fù)有心人，表哥終于無師自通。我想這也算一個自學(xué)成才的“光輝范例”吧！

此后，表哥每逢農(nóng)閑時節(jié)經(jīng)常偷偷地去外村去給人家劁豬，以此來換取一點(diǎn)收入。天長日久他居然攢下不少錢，媳婦也終于娶過了。不過表嫂的人樣并不強(qiáng)，人高馬大、虎背熊腰。

但五舅卻十分欣喜地說：“受苦人娶媳婦還挑啥人樣？能做飯、能生娃娃就行了，挑人樣又的多花二百元”。聽聽，娶媳婦就像買一雙實納的硬幫鞋，織一條粗毛厚口袋一樣才稱心。

然而“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在階級斗爭壓倒一切的年代里，這樣的事情畢竟不會隱瞞多久。

一天，表哥終于被外村的“革命群眾”扭送回了村里，遭到了村里革命群眾的嚴(yán)厲批判。更使人沮喪的是，表哥因為喜歡無線電，自己裝了一臺礦石收音機(jī)，因此還被扣上了“偷聽敵臺”的大帽子。數(shù)罪并罰，被整了個不亦樂乎。

其實那臺礦石收音機(jī)也就值兩三元錢，架在房頂?shù)奶炀€也是個破笊籬。甭說是敵臺了，就是外省臺也收不著?？稍谀莻€荒唐的歲月里，縱然你渾身是嘴也說不清的。（文章略有刪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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