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你相遇，好幸運

命運似乎替我們做出了選擇，

我們悲傷、沮喪，

但終究還是從心里接受了這個結(jié)局。

我曾遇過一個KTV小姐

文 | 小明（ontheqiang）

圖 | Pinterest

深夜，外面又下起了雨，濕潤的空氣中滿是泥土的腥氣，這樣氤氳的夜晚，讓我回憶起十八歲那年的夏天。

十八歲的那年夏天，高考結(jié)束，我找了一份暑期臨時工。那是在旅游區(qū)的一家KTV，每天下午五點上班，第二天早上六點下班。老板心善，看我還是學(xué)生，每天晚上兩點，客人不多的時候就讓我回去了。

那時候我有女朋友，她是我的同班同學(xué)，我們已經(jīng)偷偷好了半年。當(dāng)她知道我兼職工作的地方，便老大不樂意，關(guān)于KTV的各種負(fù)面?zhèn)髀?，大家已耳聞不少。但最后還是因為這里不菲的薪水，以及白天有大把的空閑時間可以陪她，她才勉強同意。

如果不是在這里打工，我從來沒想過KTV的顧客會有這么多，有時是一些學(xué)生來，他們往往晚上九十點就會離開，通宵的大部分是大學(xué)生。不過，更多的顧客，是社會上的人，我說的可不是黑社會，而是已經(jīng)工作的人，他們有的是民企的白領(lǐng)男女，或一些大腹便便的商人。有些男顧客總在半夜散場的時候，會領(lǐng)著一些原本不是同行而來的女人笑吟吟地離開，后來我才知道，原來這些女人也是這家KTV 里的同事。

因為我年紀(jì)小，工作上這些女同事都很照顧我。不過，她們也愛開我的玩笑，比如問我還是不是處男，一開始我還能笑著回答，可她們問的尺度越來越大，到最后我總是被問得滿臉通紅、不知如何回答，這時候就有一個姐姐會出來為我解圍。

“他還是個孩子，你們別老逗他了。”她是這里面最年輕的姐姐，我叫她冰姐。

冰姐和其他姐姐不一樣。

冰姐很漂亮，這里的姐姐都很漂亮，但她們的漂亮是靠濃妝艷抹生擠出來的性感，但冰姐不一樣，她的漂亮很自然。有一次她上班來的匆忙，臉上只有淡淡的妝，我才發(fā)現(xiàn)她的濃妝是用來掩飾自己的美麗。

冰姐的談吐也和其他人不一樣，其他姐姐市井氣很重，平時說一句話，總是夾帶著“你XX”“X你媽”“傻X”，冰姐卻幾乎很少說臟字。

還有一點，冰姐學(xué)歷不低，其他姐姐和我聊天，知道我馬上要上大學(xué)的時候，只會說“大學(xué)是個小社會，你要學(xué)會適應(yīng)”“你一定要好好用功”之類泛泛的話，只有冰姐極其認(rèn)真地問我，想要報什么專業(yè)，去哪個城市，將來想做什么工作。慢慢地，我才知道，冰姐曾經(jīng)是北京某所高校的大學(xué)生。

之后，我對冰姐就多了幾份留意。每次見她穿著紅裙子離開的背影，心里有點說不出的酸楚。我常常想，冰姐做這個是有她的苦衷吧。

高考成績很快出來了，女朋友發(fā)揮不錯，上省重點綽綽有余，我的成績勉強上了二本線。想上同一所學(xué)校已經(jīng)是不可能的了，我們開始商量著在同一個城市的可能，她想去臨市的省會，那里有一所不錯的省重點，而且院校多，有不少我可選擇的二本。

“為什么不去北上廣？”聽了我和女朋友商量的方案，冰姐脫口而出，“雖然你的成績上不了重點大學(xué)，可如果去大城市的話，你的眼界會更寬，以后就業(yè)機會也更多?！?/p>

我便把試一試北上廣學(xué)校的想法告訴了女朋友，她問我是誰的建議，我老實地說出是冰姐。

“冰姐？就你打工那兒的那個冰姐？她要是知道上哪兒的大學(xué)好，怎么還出來打工當(dāng)小姐？”

“我想她是有苦衷的吧?！?/p>

“再有苦衷也不至于當(dāng)小姐?！迸笥巡粷M地撇了撇嘴，“我看，你還是趕緊換個地方打工吧，別老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接觸了?！甭牭竭@話，我覺得脖子像被捏住一樣難受，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沉默了片刻，我找了別的事情引開了話題。

我總覺得最近女朋友對我的態(tài)度，好像發(fā)生了一些變化。

有一次下午上班，在KTV后門蹲著一個女人，好像在那里燒著什么，走近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冰姐，當(dāng)我再看清楚她燒的東西時，被嚇了一跳，那居然是一張張紙鈔。從地上的灰燼推斷，已經(jīng)燒了十多張，而她卻是一臉冷靜的神情。

“冰姐，你這是干嘛？”

“燒錢?！?/p>

“真錢？”

“當(dāng)然真錢，又不是清明節(jié)，誰燒假錢?！?/p>

一時不知如何接話的我，靜靜地看著冰姐的一舉一動。

冰姐低著頭漠然地看著手中錢上的火焰，烏黑的長發(fā)垂下來，從我的角度正好看見她雪白的側(cè)顏。一張紙幣燃盡，她輕輕吸了口指尖夾著的香煙，又用它點燃了下一張，也許是剛剛?cè)计鸬幕鸸庥悬c刺眼，她略微瞇上了眼，長長的睫毛微微地合在一起。雖然看不見她眼中的神情，我卻覺得這畫面很寂寞。那個一直縈繞在我心中的疑問，脫口而出了：

“冰姐，我能你一個問題嗎？如果你不愿意回答，可以不說的。”

“你個小屁孩兒這么說，肯定不是什么好問題?！北銇G掉手里剛剛?cè)紵M的紙幣，攏了一下頭發(fā)看向我。

“那算了，我還是別問了?！?/p>

“沒事兒，你問吧?！北爿p輕笑了一下，可這笑容很快就因為我的問題而凝滯了。

“哦，那個……那個……冰姐，你為啥要干這個工作啊？”

沉默，1秒，2秒，3秒，冰姐還沒有回答，我緊張地低下頭，不敢看她。

“唉，我還以為多難的問題呢，就是這個啊。你知道我們的工作是做什么的吧？”

我點了點頭，又忙搖頭。只知道她們陪著男客戶離開KTV，我確實不知道她們做了什么?；蛘哒f，我能猜測到，卻從未求證過。

“就是陪客人上床咯。”冰姐輕描淡寫地說著，“你現(xiàn)在知道了吧。那你先告訴我，為什么我就不能干這個？”

“冰姐，你這么漂亮，還是大學(xué)生，你可以做更體面的工作啊?！?/p>

也許是因為聽我夸她漂亮，所以她先笑了笑，接著又長長地嘆了口氣，“還不是因為男人。我告訴你，你可不要和其他人說。”我猛地點點頭。

“你知道，我不是本地人，我會來這里工作，是因為我男朋友是這里人，我們是大學(xué)同學(xué)，畢業(yè)后，我為了他，跟他一起來這里打拼。就為了這，我還和我父母大吵過一架，可吵架又有什么用呢？當(dāng)時還不是腦子一熱，就跟他跑到這兒來了?？烧l曾想，那個王八蛋不到半年就劈腿了，要不是有一天我身體不舒服，請了半天假提前回家，正好撞見他和別的女人在床上干得火熱，我還蒙在鼓里。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你別看我平時和誰都挺客氣，但這種事兒誰都忍不了，我和他吵了一架后就分手了。接下來，我就來到這里了?！?/p>

冰姐深深吸了一口煙，然后咬著牙說了一句我終生難忘的話：“你不是喜歡干別的女人嗎？我就讓別的男人干我。你上了一個女人，我就讓一百個男人上我?！?/p>

冰姐將手里的煙捻滅，認(rèn)真地看著我說：“你可要對你的女朋友好點?！?/p>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輾轉(zhuǎn)反側(cè)，鬼使神差地，第二天悄悄把大學(xué)的第三志愿改到了北京。

女朋友的錄取結(jié)果先一步出來了，第一志愿第一專業(yè)，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當(dāng)她身邊的人都為她慶賀的時候，我心里卻隱隱地難過，說不準(zhǔn)是失落還是擔(dān)憂，不冷不熱地送給她一句祝福。結(jié)果因為這又吵了一架。

說也奇怪，高中的時候明明阻力更多，可是所有吵架加起來卻沒有高考結(jié)束后的這一個月多。我的一個用詞、一個語氣，稍有不對，就會遭到她的質(zhì)疑。當(dāng)時我總以為是她太敏感，現(xiàn)在我倒懷疑我自己早就心懷叵測。

然而，該來的，終歸要來。

我沒有女朋友那么幸運，第一、第二志愿毫無疑問地放棄了我，錄取結(jié)果上是刺眼的北京二字。一向溫和的女朋友知道我的錄取結(jié)果后暴跳如雷，她一遍遍質(zhì)問我為什么志愿里面會有北京。盡管我解釋，只是抱著試試看的想法才把第三志愿改成了北京，但是她堅決不信，認(rèn)為我一定是把北京寫在了第一志愿，其實我究竟寫的是第幾志愿并不重要了，結(jié)果是我要去另外一個城市。

“我不是接受不了和你異地，但你這是對我赤裸裸地欺騙！”解釋似乎沒有任何意義，我用沉默回應(yīng)她所有的指責(zé)。我和她都知道，我這樣做的結(jié)果只有一個，那就是分手。

那天晚上我照例去KTV上班，整個人都不在狀態(tài)，像發(fā)燒了一樣踩在棉花上。經(jīng)理看出了我不在狀態(tài)，還以為我太累了，正好那天客人少，他便提前讓我下班走了。

從KTV出來，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在附近的超市買了六瓶啤酒，一屁股坐在馬路牙子上，一邊喝酒一邊哭泣。人啊，真是奇怪的東西，明明是我一手做出的選擇，可為什么會為這個結(jié)果哭個不停呢？明明以為愛上了別人，又為什么要為失去了女朋友而痛苦？

當(dāng)喝凈第五瓶的時候，我看見一條紅裙子和一個男人從我面前走過。我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大喊冰姐的名字，紅裙子認(rèn)出了我。

冰姐看我醉得稀里糊涂，把我狠狠地罵了一頓，我一開始還傻傻地笑，后來卻不爭氣地啜泣起來。冰姐看出我今天有問題，沒奈何，謊稱我是她的姑表弟，把那個男人搪塞走了。

男人走后，冰姐輕輕拍我的肩膀問我，要不要送我回家，我搖了搖頭。她便打開一瓶酒，也坐在馬路邊喝了起來。我以為她會安慰我，萬幸地是她一句話也沒說。剩下的那些酒還沒喝完，天上忽然掉起雨點，我便跟著冰姐去了在附近的她家。

“對不起，冰姐，我是不是影響你工作了?！蔽艺遄昧税胩?，選了個比較合適的詞。

“你說剛才那家伙??？正好我嫌他口臭呢，本來就想找個借口把他攆走。”

“哦?！?/p>

“和女朋友吵架了？”

我沉默。

“分了？”

“嗯?！蔽野杨^沉沉地低了下去。

“唉，不就是一段感情嗎，別太往心里去了?！闭f完這話，她把頭扭向窗外，啞著嗓子說：“初戀哪兒幾個真能修成正果的。管它是一年，還是四年呢……”

冰姐神情黯然，“我們也是初戀，不知道分手后，他會不會也像你一樣難過，他會不會為我落淚？四年啊，算什么呢……”

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抑或是雨天的憂傷，冰姐仿佛卸下在KTV時的冷艷，在暗暗的燈光下，她顯得如此柔弱，像任何一個因為愛情失意的少女一樣哀傷，讓人心疼。

我忍不住走過去，抱住她，緊緊地抱住她，就像所有在冰冷雨夜擁抱在一起的人，渴望給她溫暖，又或者說，想從她身上獲得溫暖。

冰姐的身體好柔軟，酒氣中夾雜著淡淡的香氣。她也順勢抱住了我，像只小貓一樣在我懷中蹭了蹭，眼神迷離地看向我。

不知為何，我突然心跳加速，太陽穴兩側(cè)的血管跳得越來越厲害。我情不自禁地吻向她，手伸進(jìn)她的衣服，觸碰到她的身體。

來不及思考對錯，大腦任由酒精作祟。

我們在床上激烈地纏繞，一切都像夢一樣?？僧?dāng)我進(jìn)入她的身體，一次又一次撞擊接近她最深處時，我清楚地記得，她嘴里不住地呼喚著一個男人的名字，喉嚨里發(fā)出的呻吟，像小獸一樣低吼。

結(jié)束之后，我的酒也醒得差不多?；诤?、失望、愧疚一下子都涌到了我的心頭。看著躺在身邊沉沉睡去的冰姐，我恨極了自己，倒不是為輕易失去童真而自怨自艾，只是覺得這么做對不起剛分手的女朋友，也對不起冰姐。

我躡手躡腳從床上爬下來，胡亂穿上衣服就逃出了冰姐的家。臨走前，我心虛地把五百塊錢塞在了門口她的紅色高跟鞋里，那是我半個月實習(xí)的工資。

以上的內(nèi)容，是這些年來，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我選擇對那一晚的記憶。之所以說是我選擇的，是因為在記憶中我似乎無法真切地記得，我和冰姐究竟有沒有上過床。被酒精麻醉過的大腦，過濾了那晚的情緒與記憶。

也許我們只是像姐弟一樣，或者像老朋友一樣，度過了一個雨夜。電視里放著電影，她繼續(xù)喝酒，我則喝著她給我泡的醒酒茶，我們坐在沙發(fā)的兩頭，她給我講述她的初戀，那個她深深愛了四年的男人，當(dāng)初是怎樣把她追到手的，她又是怎樣從最初的不那么愛，到愛得分不開……

我腦海里總是閃現(xiàn)出女朋友的樣子，以及曾經(jīng)那樣愛著她的時候，為她做過的傻事。

可是終究，愛情還是煙消云散了，在我們毫無察覺的時候，在我們還試圖挽留一切的時候，命運似乎替我們做出了選擇，我們悲傷、沮喪，但終究還是從心里接受了這個結(jié)局。

不愛就是不愛了。

就像那一夜的雨露，等到第二天早起，太陽一照，風(fēng)一吹，什么情，什么愛，一切都不見了蹤影，干干凈凈。

后來我去了北京上大學(xué)，再也沒見過冰姐。那么多年過去，我交往過許多女生，也和她們中的大多數(shù)上過床，冰姐的模樣我也早就都忘得差不多了。

初戀時期離我很遠(yuǎn)了，她也是，同學(xué)聚會我偶爾去過幾次，竟再也沒見過她，或許，她再也不想見到我。

只是每當(dāng)下雨的深夜，當(dāng)我獨自一人喝著溫吞吞的啤酒時，就會想起那一夜，那個昏暗燈光下，互相纏繞渴望用情欲慰藉彼此的年輕身體，還有那宛如背景音一樣淅淅瀝瀝的雨聲。

編注：

關(guān)于愛情，年少的時候我們知之甚少，其實現(xiàn)在也是。但我們知道，曾經(jīng)我們都為愛勇敢過，夾雜著無盡的孤獨，以及對未來的不確定，可我們?nèi)耘f，那樣勇敢地愛過。

作 者

小明：性別男，愛好女。

學(xué)心理，愛貧嘴，帥，可勾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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