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受關注的上?！皻⑵薏厥癜浮庇?3日上午一審宣判。此前，被害人楊儷萍的父母親人強烈希望對被告朱曉東判處死刑，然而，因婚姻家庭矛盾引發(fā)的殺人案件一般慎用死刑，所以，宣判結(jié)果也引起了不少人的猜測。

8月23日上午，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依法對被告人朱曉東故意殺人案進行了一審公開宣判，以被告人朱曉東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法院認為，本案雖因婚姻家庭矛盾引發(fā)，且朱曉東自首，但朱曉東犯罪性質(zhì)惡劣，作案后長時間藏匿被害人尸體。其間，朱曉東還用被害人的錢款、身份證，多處旅游、與異性開房約會等，肆意揮霍享樂，無悔罪表現(xiàn)，社會危害極大，罪行極其嚴重，故依法對朱曉東不予從輕處罰。

被害人代理律師向紫牛新聞記者披露并梳理了案件細節(jié)，首次完整還原了朱曉東殺妻藏尸冰柜的犯罪時間軸，朱曉東自首的真實動機是畏罪自首，其內(nèi)心歹毒，根據(jù)證據(jù)推斷其藏尸的下一步目的是拋尸，若不是案發(fā)，很可能今年夏天在某個郊外會出現(xiàn)一具因冰凍后難以查證身份和死因的尸體。

鄰居和不少素不相識的人

一大早就趕到法院

8月23日凌晨四點半，天還沒亮，雖然昨晚睡前特意吃了一顆安眠藥，楊敢連還是四點多就醒了。起來后，他給女兒燒了一爐香，告知愛女今天是朱曉東即將受到法律懲處的日子。

“相信我們的訴求一定會實現(xiàn)。”楊敢連將為女兒上香的照片發(fā)到微博上，并這樣說。

不到7點，他和妻子便動身前往上海二中院。前往法院的，還有親友和小區(qū)部分鄰居。

8月23日早晨，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也早早來到上海二中院門口，門口已經(jīng)聚集了一些關注此案的市民。

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注意到，法院門口滾動播放的開庭公告上寫著“朱曉東 故意殺人案”在C101開庭。有人議論，朱曉東激情犯罪的可能不成立，可能會被判故意殺人罪。記者注意到法院外圍不下百余人，記者和市民參半。

紫牛新聞記者發(fā)現(xiàn)在人群中，除了楊儷萍的鄰居和熱心市民，還有多位教師。這些教師和楊儷萍并不認識，但因為相同職業(yè)的緣故，對這個女孩子的不幸遭遇格外關注。

小金是上海的一名幼教老師，今天一早專程從浦東趕來，路上花了1個半小時。她告訴記者，自己與楊儷萍同歲，因此更加能夠理解此案對楊儷萍父母的打擊。她一直對此案保持關注，一審時也曾到庭旁聽，并且在庭審結(jié)束后安慰了楊儷萍的母親。此次前來，就是想盡快了解判決情況。

面對一個個記者，背負喪女之痛的楊敢連夫妻顯得格外克制，語調(diào)平靜，也許悲傷已經(jīng)填滿了這名老警察的內(nèi)心，只有依靠堅強的神經(jīng)維持表面的正常。前一天，楊敢連曾告訴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他絕對相信法律是公正的，等到宣判后，他會帶著判決書去女兒墓前祈福。

開庭十分鐘后

有人出來告知“死刑”

上午9點30分開庭，大約在10分鐘后，就有兩名年長的市民從庭內(nèi)出來告知“死刑，死刑”。隨即，訴訟方律師樊颙證實了這一消息“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朱曉東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p>

不久后，紫牛新聞記者收到了法院通報宣判結(jié)果：2018年8月23日上午，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依法對被告人朱曉東故意殺人案進行了一審公開宣判，以被告人朱曉東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上海二中院的微博也及時發(fā)布了通報。

經(jīng)審理查明，2015年12月31日，被告人朱曉東與被害人楊儷萍登記結(jié)婚，共同居住于上海市虹口區(qū)。2016年10月17日上午，朱曉東在家因故用手扼住楊儷萍的頸部致楊機械性窒息而死亡。此后，朱曉東將楊儷萍的尸體藏匿于家中冰柜。2017年2月1日，被告人朱曉東將其殺害楊儷萍一事告知父母，并在父母陪同下向公安機關投案，如實供述了殺害楊的犯罪事實。

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認為，被告人朱曉東故意殺人，致一人死亡，其行為已構成故意殺人罪，依法應予處罰。本案雖因婚姻家庭矛盾引發(fā)，且朱曉東自首，但朱曉東犯罪性質(zhì)惡劣，作案后長時間藏匿被害人尸體。其間，朱曉東還用被害人的錢款、身份證，多處旅游、與異性開房約會等，肆意揮霍享樂，無悔罪表現(xiàn)，社會危害極大，罪行極其嚴重，故依法對朱曉東不予從輕處罰。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條、第五十七條第一款之規(guī)定，作出如上判決。

家屬：

壓抑許久的心情得到舒緩

雖然得到了希望的判決結(jié)果，但對于楊儷萍的父母來說，并無高興可言，他們面對的仍是失去女兒的痛苦，所獲得的僅僅是精神上的一些緩解，無盡的悲痛還將延續(xù)在他們的生命里。

楊敢連告訴紫牛新聞記者，當他在庭審現(xiàn)場聽到法官在宣判時說“判決如下”時，相當緊張。當聽到法官宣讀“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時，拎著的心才放下?！耙舱劜簧细吲d，只是欣慰，法院滿足了我們家屬的訴求，壓抑的內(nèi)心得到了舒緩?！?/p>

自從案發(fā)后，楊敢連一直通過微博和關心他們的網(wǎng)友保持互動，將最新進展告知網(wǎng)友。網(wǎng)友們也在留言中表示關心和安慰他和妻子。

走出法庭后大約十分鐘，楊敢連用手機發(fā)布了一條微博“法官當庭宣判結(jié)果是：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庇浾呖吹剑斎攵潭踢@20多個字的時間里，楊敢連數(shù)次被來電打斷，多位親友向他詢問宣判結(jié)果或表達安慰。

而楊敢連的妻子則癱倒在法院外的綠地邊，放聲大哭，在親屬的攙扶下勉強坐起。一個親戚勸她抽支煙緩解一下，她夾煙的手一直在顫抖，最終未能送到嘴邊。

車子停在幾十米外的停車場，楊敢連的妻子一路幾乎是被親屬架著才過去的。一邊走一邊哭喊著“楊儷萍沒有了!”身邊的人無不唏噓。

今天一天，楊敢連無時無刻都在牽掛著女兒。

法院宣判后，楊敢連夫妻和其他9名親友開車1個多小時，趕往太倉與嘉定之間的一處墓園。他們的女兒于2017年冬至安葬在這里。

媽媽親手擦拭女兒的墓碑，表哥、表姐、表弟為她上了香，楊敢連在墓碑前把今天開庭宣判的消息告訴女兒，并獻上鮮花。

朱曉東當庭未表示上訴

樊颙律師接受紫牛新聞記者采訪時表示，被告朱曉東今天法庭上一句話也沒說。

據(jù)楊敢連回憶，朱曉東今天出庭時，頭發(fā)比上次出庭時更長，“進場時很冷靜、很淡定、很冷酷的樣子。當法官宣讀判處死刑時，他還是很淡定?！迸赃呌腥瞬聹y，朱曉東對判決結(jié)果已有了心理準備。

雖然宣判過程只有短短十分鐘，但樊颙律師表示，時間的長短并不是關鍵，最主要的意義在于正義實現(xiàn)了。他說，今天大家最興奮的一件事，應該是正義得到了伸張，法律給予了公正的判決。

朱曉東當庭未表示將上訴。樊颙說，雖然身為故意殺人案的被告，但他有上訴的的權利，這是法治社會應該要尊重的權利。如果在十天之內(nèi)沒有提起上訴，本案將進入最高法院的死刑復核程序。

江蘇金協(xié)和律師事務所執(zhí)行主任常璇律師告訴記者，我國法律對于死刑復核程序沒有明確的審限，有的會持續(xù)幾個月。另外，如果進行上訴，依照我國的二審終審制，如果二審維持原判，仍將進入死刑復核程序。在這種情況下，當事人在程序上可以進行申訴，也就是申請再審，但是申請再審期間不影響二審判決的執(zhí)行。

死亡倒計時從那年8月25日開始

殺妻前的一系列準備行為

23日中午，被害方代理人樊颙律師接受了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的采訪，他完整地披露了一連貫案件細節(jié)，以及他對一審判決結(jié)果的理解和分析。

被害前一個月曾鬧離婚

“朱曉東主動投案這一點是予以肯定的，但如實供述上要折扣，為什么這么講？我們要從事態(tài)過程分析推斷就可以看出一連貫的行為。”樊颙說，2016年的8月25日那天，他們夫妻兩人鬧離婚，楊儷萍揚言自殺，所以沒離成，但就在當天朱曉東就去中信銀行借了4.4萬塊錢。那天離婚不成以后，他的內(nèi)心世界就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涌動，這是25號。

買書學習犯罪，紋了魔女文身

三天后的8月28日，朱曉東就在網(wǎng)上采購了兩本書，這兩本書是指導他犯罪行為的一個很重要的依據(jù)。一本叫《死亡哲學》，一本叫《死亡解剖臺》。從后面的情況來看，這兩本書里面寫的那些內(nèi)容，跟后面他的殺人情節(jié)是極為相似的。

到了9月4日，朱曉東就去紋身了，紋了“美杜莎”，西方神話中的蛇發(fā)魔女。樊颙律師認為，8月25日他心中涌動了一種不良的情緒，8月28日，他實際上已經(jīng)開始采取行動了，有這個意向買書了，9月4日，把美杜莎紋在手上時，是他心靈上一次蛻變。

謊稱去香港任職讓妻子辭職，買了冰柜

同年9月14日，在他的鼓動下，他讓楊麗萍辭職。這個辭職是他一手策劃，他謊稱在香港任職，六天后的9月20日，他本人悄悄辭職。樊颙認為這個辭職，是開始滑向犯罪深淵的第一步，就是一切準備妥當了。9月22日，朱曉東買了個冰柜，就是后來用于裝楊儷萍遺體的那臺冰柜。

《死亡解剖臺》書中敘述冰箱藏尸

片段與作案手法相似

9月22日，他買了一個大冰箱，接下來時間跨度到10月14日，一個月下來后楊儷萍單位同意她辭職。

10月15日，朱曉東帶著楊麗萍去杭州玩了，10月16日回到上海?！坝凶C據(jù)顯示：10月17日上午10點25分，他花掉一筆錢，結(jié)合他的口供筆錄，我們推斷是在17日上午7點左右，他把楊儷萍殺害，10點25分，解鎖楊儷萍手機給自己支付寶轉(zhuǎn)賬4.4萬元。到了下午5點20分，他冒充楊麗萍活在世上，用楊儷萍的名義發(fā)了一個微信出來。當天晚上7點左右，他在網(wǎng)上訂購一臺攝像頭，專門監(jiān)控擺放尸體的冰柜。18日，朱曉東離開上海去了南通，然后24日去了韓國。”樊颙告訴紫牛新聞記者。

“就是說他在這個過程當中，法官認定他情節(jié)惡劣，我認為他當天殺人完了，他忙的第一件事是把中信銀行4.4萬塊錢還掉了，這筆錢他用自己的名義在8月25日借的，在10月17日下午就把這個錢還掉了。”樊颙說，他這個動作是連貫的，動機是惡意的，而且整個過程情節(jié)相當惡劣。事后，他還恣意妄為地開房，跟不同的異性開房，他是一點都沒有想到要悔改。因為他心里面支撐他的，是那個冰柜里面有一具尸體還沒有暴露。

紫牛新聞記者查閱《死亡解剖臺》這本書看到，書中詳細闡述了殺人后如何處置尸體以及冷藏尸體的目的。書中描述的冰箱藏尸的片段，與朱曉東后來的藏尸手法極為相似。

如果按照《死亡解剖臺》上所講的，或許在今年的夏天，在某個荒郊野外會出現(xiàn)一具被冰凍過然后在炎熱環(huán)境快速解凍而腐爛的尸體。那么法醫(yī)也許很難界定死亡時期、真實身份等情況，所以他是有預謀的，而且這個殺人以后的情節(jié)非常非常惡劣，他最終的意圖是要拋尸的?！皬乃囊幌盗星闆r來看，從8月25日去看他的行為，整個過程，他蓄謀已久，然后實施犯罪的行為是干凈利索，而且歹毒殘忍?！狈J說，殺人后，他沒有想到主動投案，在106天以后，他是無奈之下尋求投案自首，他投案自首有兩種，一種是畏罪投案自首，一種是悔罪投案自首。

為何有自首行為還被判死刑？

手段太殘忍，行為太惡劣，無悔罪表現(xiàn)

“我們非常鼓勵那些痛改前非悔罪投案自首的人，然而他不是，他是一種畏罰的心態(tài)，他利用這個自首能夠獲得從輕或者減輕的可能，想鉆法律空子，我認為法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所以在這個問題上，他雖然自首，法院也認定自首，但最終認定他的手段十分殘忍，所以判決一是完全依照法律規(guī)定，二是完全符合公序良俗?！狈J說：“雖然我們代理人在法庭上提了很多觀點，法官也全部采信，但我們認為，我們只是做了一個法律人應該做的事情，而沒有帶有情緒化，只是把整個的過程表述出來，整理出來，把他惡劣的行徑慢慢揭示出來，讓人們來看，讓法官來判。所以法官最后定他情節(jié)惡劣非常準確?！闭J定他自首，但是因為情節(jié)惡劣不足以減輕，法官有自由裁量權，最終判他死刑。

北京大成律師事務所萬里律師認為，我國刑法第48條規(guī)定“死刑只適用于罪行極其嚴重的犯罪分子。對于應當判處死刑的犯罪分子，如果不是必須立即執(zhí)行的，可以判處死刑同時宣告緩期二年執(zhí)行。”

最高人民法院也多次強調(diào)堅持嚴格控制和慎重適用死刑的政策，并在《全國法院維護農(nóng)村穩(wěn)定刑事審判工作座談會紀要》中明確指出：“對于因婚姻家庭、鄰里糾紛等民間矛盾激化引發(fā)的故意殺人犯罪，適用死刑一定要十分慎重，應當與發(fā)生在社會上的嚴重危害社會治安的其他故意殺人犯罪案件有所區(qū)別。對于被害人一方有明顯過錯或?qū)γ芗せ撚兄苯迂熑危蛘弑桓嫒擞蟹ǘ◤妮p處罰情節(jié)的，一般不應判處死刑立即執(zhí)行。”如南京吉新鵬案，被告人砍了妻子八十多刀，手段特別殘忍，最終法院也認定其自首而未判處死刑。

本案既符合因婚姻家庭矛盾引起，又有被告人自首的情節(jié)，符合一般不應判處死刑立即執(zhí)行的情形，但是結(jié)果卻判處死刑立即執(zhí)行，本律師認為原因有以下幾個方面：首先，自首情節(jié)系“可以”從輕而非“應當”從輕的量刑情節(jié)，不是犯罪后自首都應當給予“從輕”量刑；其次，被告人為蓄謀犯罪且作案手段殘忍，罪行極其嚴重，符合判處死刑條件；第三，被告人作案后，使用被害人的銀行卡惡意透支消費，四處游山玩水，無悔罪表現(xiàn)；第四，被害人父母自始至終要求嚴懲，被告人未能獲得諒解。

8月23日下午，朱曉東的律師向紫牛新聞記者表示，下午法官去看守所提審了朱曉東，朱曉東已經(jīng)提出上訴。

“殺妻藏尸冰柜案”回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