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105歲的楊絳先生離世。

  105年的歲月風(fēng)塵難掩她的風(fēng)華。

  多年前,錢鐘書曾給了她一個評價:“最賢的妻,最才的女”。

  比之如今動輒山盟海誓的承諾,也許暮雪白頭后的這種溫柔稱許,才是真正的情話。

  她是這個喧囂躁動的時代里一個溫潤的慰藉,以柔韌、溫暖的筆觸“一個人懷念我們仨”。

  今天,先生走了,我們惦記她,是在惦記這個時代缺少的最美好的品質(zhì)。

“見她之前從未想結(jié)婚,娶她幾十年從未后悔”

  楊絳80歲壽誕時,夏衍曾為她題詞:“無官無位,活得自在;有才有識,獨鑄偉詞?!庇袝r候,活著本身,就是一場艱難且漫長的競賽。

  在大部分的認知里,楊絳的身份先是錢鐘書夫人,其后才是一位文學(xué)家、翻譯家,實際上,楊絳成名比錢鐘書早,她寫的幾個劇本被搬上舞臺后,錢鐘書在文化圈里被人介紹為“楊絳的丈夫”。

  文學(xué)理論家夏志清曾將他們的婚姻譽為:“整個20世紀,中國文學(xué)界再沒有一對像錢楊夫婦這樣才華高而作品精、晚年同享盛名的夫妻了?!?/p>

  1990年,錢鐘書的小說《圍城》被搬上熒幕,出現(xiàn)在每集片頭的那段著名的旁白

  “圍在城里的想逃出來,城外的人想沖出去。

  對婚姻也罷,職業(yè)也罷。

  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

  被無數(shù)人時常引用。

  實際上,這段著名評語就出自楊絳之手,她可謂是最懂《圍城》的人。

  多年前,楊絳讀到英國傳記作家概括最理想的婚姻:“我見到她之前,從未想到要結(jié)婚;我娶了她幾十年,從未后悔娶她;也未想過要娶別的女人?!?/p>

  把它念給錢鐘書聽,錢當(dāng)即回說,“我和他一樣”。

  楊絳答,“我也一樣?!?/p>

  楊絳:我由寬裕的娘家嫁到寒素的錢家做“媳婦”,從舊俗,行舊禮,一點沒有“下嫁”的感覺。叩拜不過跪一下,禮節(jié)而已,和鞠躬沒多大分別。如果男女雙方計較這類細節(jié),那么,趁早打聽清楚彼此的家庭狀況,不合適不要結(jié)婚。

  抗戰(zhàn)時期在上海,生活艱難,從大小姐到老媽子,對我來說,角色變化而已,很自然,并不感覺委屈。為什么,因為愛,出于對丈夫的愛。我愛丈夫,勝過自己。我了解錢鐘書的價值,我愿為他研究著述志業(yè)的成功,為充分發(fā)揮他的潛力、創(chuàng)造力而犧牲自己。這種愛不是盲目的,是理解,理解愈深,感情愈好。相互理解,才有自覺的相互支持。

  我與錢鐘書是志同道合的夫妻。我們當(dāng)初正是因為兩人都酷愛文學(xué),癡迷讀書而互相吸引走到一起的。鐘書說他“沒有大的志氣,只想貢獻一生,做做學(xué)問?!?/p>

  這點和我志趣相同。

  錢鐘書曾評價楊絳:“最賢的妻,最才的女”。

  贊她“絕無僅有的結(jié)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比之如今動輒山盟海誓的承諾,也許暮雪白頭后的這種溫柔稱許,才是真正的情話。

走在人生的邊上

  楊絳有篇散文名為《隱身衣》,文中直抒她和錢鐘書最想要的“仙家法寶”莫過于“隱身衣”,隱于世事喧嘩之外,陶陶然專心治學(xué)。

  她也早就借翻譯英國詩人蘭德那首著名的詩,寫下自己無聲的心語:“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我愛大自然,其次就是藝術(shù);我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準(zhǔn)備走了?!?/p>

  蘇東坡有詩:“惟有王城最堪隱,萬人如海一身藏。”一個人如果要隱居,京城名利熙攘的人海就是最好的地方。楊絳稱自己就是“萬人如海一身藏”。

  楊絳的“隱”并非因為年歲高了,而是她習(xí)慣了。

    “錢鐘書先生在時,他們夫婦就常年生活在這種狀態(tài)里?!?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外國文學(xué)研究所的朱虹曾說:“很難把他們同整天跑這個會那個會,到處演講的‘專家’聯(lián)系起來,他們跟這些事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但隱身于世并不等于她‘兩耳不聞窗外事’?!?曾任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編審的胡真才說到楊絳時這樣講,“從2004年出版的《楊絳文集》到現(xiàn)在的《楊絳全集》,這10年間楊絳先生從93歲到了103歲,在這樣的高齡,借用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一位負責(zé)人的話說,‘她完全可以享受盛名而不再作為,但她從來沒有停止過思考和對文字的筆耕’。”

  她靜悄悄地隱身,又在靜悄悄地影響這個時代。

  96歲時,楊絳寫作《走在人生邊上》,百年的滄桑中,先生總是以深沉的入世獲得靜看云卷云舒的安寧,她的內(nèi)斂和溫厚,包藏著豐富的處世智慧。

  楊絳先生送給年輕人的九句話:

  一、你的問題主要在于讀書不多而想得太多。

  二、如要鍛煉一個能做大事的人,必定要叫他吃苦受累,百不稱心,才能養(yǎng)成堅忍的性格。一個人經(jīng)過不同程度的鍛煉,就獲得不同程度的修養(yǎng),不同程度的效益。好比香料,搗得愈碎,磨得愈細,香得愈濃烈。

  三、有些人之所以不斷成長,就絕對是有一種堅持下去的力量。好讀書,肯下功夫,不僅讀,還做筆記。人要成長,必有原因,背后的努力與積累一定數(shù)倍于普通人。所以,關(guān)鍵還在于自己。

  四、少年貪玩,青年迷戀愛情,壯年汲汲于成名成家,暮年自安于自欺欺人。人壽幾何,頑鐵能煉成的精金,能有多少?但不同程度的鍛煉,必有不同程度的成績;不同程度的縱欲放肆,必積下不同程度的頑劣。

  五、在這物欲橫流的人世間,人生一世實在是夠苦。你存心做一個與世無爭的老實人吧,人家就利用你欺侮你。你稍有才德品貌,人家就嫉妒你排擠你。你大度退讓,人家就侵犯你損害你。你要不與人爭,就得與世無求,同時還要維持實力準(zhǔn)備斗爭。你要和別人和平共處,就先得和他們周旋,還得準(zhǔn)備隨時吃虧。

  六、惟有身處卑微的人,最有機緣看到世態(tài)人情的真相。一個人不想攀高就不怕下跌,也不用傾軋排擠,可以保其天真,成其自然,潛心一志完成自己能做的事。

  七、上蒼不會讓所有幸福集中到某個人身上,得到愛情未必擁有金錢;擁有金錢未必得到快樂;得到快樂未必擁有健康;擁有健康未必一切都會如愿以償。保持知足常樂的心態(tài)才是淬煉心智、凈化心靈的最佳途徑。一切快樂的享受都屬于精神,這種快樂把忍受變?yōu)橄硎?,是精神對于物質(zhì)的勝利,這便是人生哲學(xué)。

  八、我是一位老人,凈說些老話。對于時代,我是落伍者,沒有什么良言貢獻給現(xiàn)代婚姻。只是在物質(zhì)至上的時代潮流下,想提醒年輕的朋友,男女結(jié)合最最重要的是感情,雙方互相理解的程度。理解深才能互相欣賞、吸引、支持和鼓勵,兩情相悅。門當(dāng)戶對及其他,并不重要。

  九、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簡樸的生活、高貴的靈魂是人生的至高境界。

  我們和楊絳之間,隔了幾代人。

  當(dāng)年她眼中的“年輕人”,現(xiàn)在已是我們眼中的“老先生”。

  望著這些白發(fā)蒼蒼的“老先生”,很難想象他們在楊絳身邊做“年輕人”的樣子。

  是的,她是穿旗袍的那一代,我們是玩“蘋果”的這一代。

  可是,為什么在今天,還有那么多人用“蘋果”讀楊絳的故事?僅僅因為她長壽嗎?還是因為她是錢鐘書夫人?

  在楊絳的世界里,我們找到了一些答案。

  因為她智慧而溫厚,從不飛揚躁厲;因為她堅韌而幽默,從不忘記微笑;因為她勤勉而淡泊,從不追名逐利;還因為她求真而勇敢,從不說假話認假賬。

  我們懷念她高貴生動而深湛的靈魂。

  我們惦記她,是在惦記這個時代缺少的美好品質(zhì)。

“我一個人懷念我們仨”

  1977年1月,單位給了楊絳一串鑰匙,讓她去三里河新蓋的國務(wù)院宿舍看房子。立春那天,楊絳母女由年輕朋友陪著,收拾行李遷入新居。楊絳怕錢鐘書吃灰塵,把他當(dāng)作一件最貴重的行李,下午搬遷妥當(dāng)后,再用小汽車把他運回新家。

  從此,一家人安頓下來,專心讀書做學(xué)問。

  錢瑗在北師大英語系工作,也像楊絳一樣,為他人忙得像陀螺,沒有自己的時間。

  1995年春夏,錢瑗開始咳嗽,只當(dāng)是感冒;當(dāng)年秋冬腰疼加劇,起不了床,也只當(dāng)是擠公交閃了腰。直到1996年1月,她連站立行走都已困難,住進北京胸科醫(yī)院,臨走前還輕松地對楊絳說:“媽媽等著我,我很快就回來?!?/p>

  3月,確診是肺癌晚期。

  外文所的薛鴻時曾回憶說:“那時錢先生住在北京醫(yī)院,錢瑗的醫(yī)院在西山,兩個醫(yī)院相隔很遠。楊先生是又伺候錢先生,心里又想著女兒?!?/p>

  錢瑗瞞著媽媽,只說是骨結(jié)核。楊絳明白女兒可能時日無多,但又瞞著錢鐘書,說女兒能治愈,一年或八個月就能好。

  錢瑗借故不讓媽媽去看她,怕媽媽勞累,也怕媽媽見到她的慘狀傷心。兩人好不容易見面,“媽媽看著女兒,女兒看著媽媽,一句話都沒有”。

  1996年11月3日,醫(yī)院給錢瑗發(fā)了病危通知,錢瑗的第二任丈夫楊偉成告訴了楊絳。8天后,楊絳到北京醫(yī)院照顧錢鐘書,錢鐘書忽然對著她背后大叫了七八聲“阿圓”,然后對楊絳說:“讓小王送阿圓轉(zhuǎn)去?!睏罱{問:“回三里河?”錢鐘書搖頭,楊絳又問:“西石槽?”答:“究竟也不是她的家,叫她回自己的家里去。”楊絳答應(yīng)轉(zhuǎn)告圓圓后,他才安靜。此后,錢鐘書不再呼喚阿圓,也絕口不問女兒的病情。

  楊絳最后一次見女兒是1997年3月3日。第二天下午,錢瑗就在安睡中去世了。楊絳還得到醫(yī)院看錢鐘書,只能在心里為女兒送行。她最大的難題是怎么告訴錢鐘書。

  百般思量,起初繼續(xù)裝作女兒依然安好。過了4個月,見錢鐘書身體較好,楊絳才花了一個星期,一點一滴說出來。

  “圓圓現(xiàn)在沒病了”“她沒痰了”“她不咳嗽了、能安眠了”,以及她如何比爸爸舒服。其實楊絳第一天說時,錢鐘書心里就明白了,但到第七天明說“她已去了”,錢鐘書還是體溫立即上升。

  不過,錢鐘書從此也就心安了。

  楊絳問他:“若我聰明點,還能騙你嗎?”

  當(dāng)時已經(jīng)不能說話的錢鐘書搖頭。

  楊絳又說:“我要寫一個女兒,叫她陪著我?!?/p>

  錢鐘書點頭表示同意。

  一年后,錢鐘書去了。楊絳兌現(xiàn)對錢鐘書的話,開始寫《我們仨》。

  在她溫潤細膩的筆下,女兒活了,與媽媽相依相偎。

  寫到動情處,楊絳的淚水落在紙上,不能自已。

  2003年,《我們仨》出版,扉頁上一句“我一個人思念我們仨”,叫多少人讀之淚下。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楊絳曾這樣感嘆一家人的失散。

  在《我們仨》的結(jié)尾處,楊絳把自己比作一個日暮途窮的羈旅倦客——“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還在尋覓歸途。”

  病中,錢鐘書曾向楊絳交代,他死后不留骨灰,不設(shè)靈堂,懇辭花籃,不舉行告別儀式,不開追悼會。楊絳說:“我自己,這樣辦得到;你嘛,就很難說了?!卞X鐘書說:“那就要看我身后的人嘍!”錢鐘書去世時楊絳趕到床前,彼時錢鐘書已經(jīng)合上一只眼,還睜著一只眼等待妻子。

  楊絳幫他合上眼睛,輕輕在他耳邊說:“你放心,有我吶!”

  “逃逃逃逃逃!”這是楊絳八妹童年時的口頭禪,楊絳記憶深刻。

  “鐘書逃走了,我也想逃走,但是逃哪里去呢?我壓根兒不能逃,得留在人世間,打掃現(xiàn)場,盡我應(yīng)盡的責(zé)任”。

  她最終逃向了世上最難的學(xué)問——古希臘語哲學(xué)讀本、柏拉圖《對話錄》中的 《斐多》,一頭扎進去,忘記自己。

  “我按照自己翻譯的習(xí)慣,一句句死盯著原文譯,力求通達流暢,盡量避免哲學(xué)術(shù)語,努力把這篇盛稱語言生動如戲劇的對話譯成戲劇似的對話。柏拉圖的這篇絕妙好辭,我譯前已讀過多遍,蘇格拉底就義前的從容不懼,同門徒侃侃討論生死問題的情景,深深打動了我,他那靈魂不滅的信念,對真、善、美、公正等道德觀念的追求,給我以孤單單生活下去的勇氣。我感到女兒和鐘書并沒有走遠?!?/p>

  2000年,中譯本《斐多》出版,被稱為“迄今為止最感人至深的哲學(xué)譯本”。

  要說楊絳一個人的生活有多精彩,恐怕是不可能的。

  但要說有多悲戚,相較于其曾經(jīng)歷過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為錢鐘書、錢瑗,這三個人的家庭所共同經(jīng)歷的悲歡歲月,諸般體會,恐怕楊絳在窗畔燈下回憶過往種種,仍能笑得出來。那苦放在心里,是對不能一起共同生活的遺憾,對楊絳先生這般年紀,總要看淡,才有面對明朝太陽的勇氣。

  上世紀40年代初,錢鐘書失業(yè)回了上海家中,雖然淪陷區(qū)生活艱苦,但錢鐘書很滿意,因為總算和家人團聚了。他發(fā)愿說:“從今以后,咱們只有死別,不再生離?!?/p>

  今天,當(dāng)楊絳先生辭世的消息傳來時,微博熱評中頻頻出現(xiàn)這句話:“你們仨,終于又可以在一起了?!?/p>

  先生千古。

  楊絳,1911年7月17日出生,本名楊季康,祖籍江蘇無錫,我國著名翻譯家,文學(xué)家,戲劇家。

  1932年畢業(yè)于蘇州東吳大學(xué)。1935年—1938年留學(xué)英法,回國后曾在上海震旦女子文理學(xué)院、清華大學(xué)任教。

  1949年后,在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文學(xué)研究所、外國文學(xué)研究所工作。主要文學(xué)作品有《洗澡》、《干校六記》,另有《堂吉訶德》,西班牙流浪小說《小癩子》等譯著,2003年出版回憶一家三口數(shù)十年風(fēng)雨生活的《我們仨》,96歲成書《走到人生邊上》。

  丈夫錢鐘書,著名文學(xué)研究家、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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