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故事的人》手稿副本
浙江文藝出版社·可以文化供圖
演講或許是比小說更加清晰、直白的表達。就在《晚熟的人》出版前不久,《莫言演講全編》(《講故事的人》《我們都是被偷換的孩子》《貧富與欲望》三冊)上架,收錄了莫言在過去25年來的106篇演講,內(nèi)容包括他的人生經(jīng)歷、創(chuàng)作道路、文學觀念、社會和文化思考,以及一個作家所關心的一切,坦誠、幽默,而且深刻。很長一段時間以來,輿論認為諾貝爾文學獎將莫言推至神壇,可是小說之外,閱讀他的這些演講,我們或許會發(fā)現(xiàn),對有些作家而言,諾貝爾文學獎只不過是一次普通的加冕。莫言一直清醒,他知道自己的來處,也知道一個作家到底該關注什么、書寫什么。
“莫言”和“高密東北鄉(xiāng)”
提及莫言的文學創(chuàng)作,那必然要說到高密東北鄉(xiāng)。
1999年10月28日,在日本駒澤大學的即席演講《神秘的日本與我的文學歷程》中,莫言說,“高密東北鄉(xiāng)”的字眼第一次出現(xiàn),是在小說《白狗秋千架》中,它的第一句就是:“高密東北鄉(xiāng)原產(chǎn)白色溫馴的大狗,綿延數(shù)代之后,很難再見一匹純種?!睆哪侵?,他的小說便多以“高密東北鄉(xiāng)”為背景了。
“那里是我的故鄉(xiāng),是我生活了二十年、度過了我的全部青少年時期的地方。自從我寫出了《白狗秋千架》之后,就仿佛打開了一扇閘門。過去我感到?jīng)]有什么可寫,但現(xiàn)在我感到要寫的東西源源不斷地奔涌出來。我寫一篇小說的時候,另一篇小說的構(gòu)思就冒出來了。常常有這樣的情況:一篇小說還沒寫完,幾篇新的小說就構(gòu)思好了等待著我去寫它們了。1984年至1987年這幾年中,我寫出了大約一百萬字的小說。這一時期的作品,有許多個人的親身經(jīng)歷,小說中的不少人物都有真實的原型?!?/p>
莫言毫不諱言,這受到了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影響?!?20世紀)八十年代中期的一天,我從川端康成的小說《雪國》里讀到了這樣一個句子:‘一只黑色壯碩的秋田狗,站在河邊的一塊踏石上舔著熱水?!腋械窖矍俺霈F(xiàn)了一幅鮮明的畫面,仿佛能感受到水的熱氣和狗的氣息。我想,原來狗也可以堂而皇之地寫進小說,原來連河里的熱水與水邊的踏石都可以成為小說的材料啊!”
在談到成為作家的理由時,莫言也沒有刻意升華。2000年3月,莫言在斯坦福大學的演講《饑餓和孤獨是我創(chuàng)作的財富》中說:“我創(chuàng)作的最原始的動力就是對于美食的渴望。當然在我成了名以后,我也學著說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話,但那些話連我自己也不相信。我是一個出身底層的人,所以我的作品中充滿了世俗的觀點;誰如果想從我的作品中讀出高雅和優(yōu)美,他多半會失望?!沂且粋€在饑餓和孤獨中成長的人,我見多了人間的苦難和不公平,我的心中充滿了對人類的同情和對不平等社會的憤怒,所以我只能寫出這樣的小說。當然,隨著我的肚子漸漸吃飽,也還是有痛苦,而這種精神上的痛苦,其程度不亞于饑餓。表現(xiàn)這種精神上的痛苦,同樣是一個作家的神圣的職責。但我在描寫人的精神痛苦時,也總是忘不了饑餓帶給人的肉體痛苦。我不知道這是我的優(yōu)點還是缺點,但我知道這是我的宿命?!?/p>
還是在這次演講中,莫言解釋了自己這個名字的由來。他說,他喜歡說話,并因此給家人帶來不少麻煩,忍不住要說話,可說過之后又后悔無比?!八援斘议_始我的作家生涯時,我自己為自己起了一個筆名:莫言?!睆拇?,管謨業(yè)成為了莫言,在文學的世界里行走。
自己要跟自己過不去
莫言自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后,幾乎人人都在期盼和等待他的新作。2017年,《人民文學》和《收獲》先后刊發(fā)了莫言的一部戲曲文學劇本《錦衣》、一組詩《七星曜我》,以及短篇小說《地主的眼神》《斗士》《左鐮》。2019年,《北京文學》刊發(fā)了莫言的詩體小說《餃子歌》。
這些作品在發(fā)表之后,幾乎都遭受爭議,無法滿足讀者期待的“驚艷”。實際上,“爭議”一直伴隨著莫言的文學創(chuàng)作。2010年4月17日,莫言在解放軍藝術學院(今中國人民解放軍國防大學軍事文化學院)的演講《一個令人無法言說的時代》中說,他的長篇小說《豐乳肥臀》僅是書名就飽受爭議,而且書的內(nèi)容也遭到了一些人的不滿和批評,甚至被想象成了“一部反黨反社會主義的作品”。在其他演講中,他也提到,許多人就《豐乳肥臀》給軍隊和公安部寫信告狀。那個時候,人們習慣了“非好即壞”的人物形象,習慣了充滿主觀能動性的好人和壞人,尚且無法接受人在時代中無力自控的命運。在他看來,“作家應該關注的,始終都是人的命運和遭跡,以及在動蕩的社會中人類感情的變異和人類理性的迷失?!?/p>
2003年10月,在京都大學會館的演講《〈檀香刑〉是一個巨大的寓言》中,莫言提到了《檀香刑》出版后的輿論境況,“這部小說跟我的諸多作品一樣,引起了強烈的爭議”。有人認為它是一部偉大的作品,“不喜歡的人認為它是一堆狗屎”,而爭議的焦點便是其中那段酷刑的描寫?!拔以谠摃霭婧?,曾經(jīng)接受過記者采訪,勸誡優(yōu)雅的女士不要讀這本書。但后來的事實證明,許多優(yōu)雅的女士讀了這本書。她們不但沒有做噩夢,也沒有吃不下飯;反倒是許多貌似威猛的男士,發(fā)出了一片小兒女的尖叫,抱怨我傷害了他們的神經(jīng)。”
莫言在演講中解釋,《檀香刑》中殘暴場面的描寫是必要的?!斑@是小說藝術的必要,而不是我的心理需要。我想這樣的描寫之所以讓某些人看了感到很不舒服,原因在于:這樣的描寫,展示了人類歷史上曾經(jīng)存在過的黑暗和殘暴;這樣的描寫也暴露了人類靈魂深處丑陋兇殘的一面,當然也鞭撻了專制社會中統(tǒng)治者依靠酷刑維持黑暗統(tǒng)治的野蠻手段。……寫作這本書時,我經(jīng)常沉浸在悲痛的深淵里難以自拔。我經(jīng)常想:人為什么要這樣呢?人為什么會這樣呢?”
其實,很多讀者是在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后才開始閱讀莫言,會發(fā)現(xiàn)莫言的文體變幻莫測,有時候詩歌不像詩歌,小說不像小說,比如小說《蛙》就采用了書信體加話劇的結(jié)構(gòu)。2011年7月,莫言在日本京都的一次演講中曾有過解釋:“我對小說藝術的創(chuàng)新有一種近乎癡迷的追求。我總認為,一個精彩的故事,必須借助一個新穎的形式,才可能得到完美的呈現(xiàn)?!?/p>
2011年12月7日,在另一場演講《文學與我們所處的時代》中,莫言從另外的角度也談到了他對創(chuàng)新的認識:“我們自己要跟自己過不去。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才能夠?qū)懗鼍哂袆?chuàng)新意義的作品。如果為了圖省事,圖方便,那就只能寫出重復自己或者重復別人的作品,而藝術一旦重復自己或者重復了別人,實際上就沒有任何的價值?!?/p>
忘掉文學獎
肯定有讀者擔心莫言在諾貝爾文學獎的榮譽里迷失,但如果聽過或者讀過他在各個公開場合演講中關于這份文學榮耀的評論,就會知道,局內(nèi)人莫言一直清醒,無論是得獎前,還是得獎后。
2013年4月2日,在北京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的第二屆中澳文學論壇上,莫言作了一次題為《諾貝爾文學獎及其意義》的發(fā)言?!耙粋€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到底應該扮演一個什么樣的角色,這是一個問題,在中國尤其是一個問題。得獎之前和得獎之后,是否要改變自己的行事風格,這也是一個問題,甚至是一個難題?!蹦哉f。
很多人找上門來,希望他以“諾獎獲得者的身份”說說話,幫忙做一些常規(guī)之外的事情,或者改變一些社會上的弊端?!拔耶斎豢梢园l(fā)聲,但如果我處處擺出一副‘諾獎’嘴臉,別人即便不厭惡,我自己也會感到害臊。而且,寫作也是一種發(fā)聲,甚至是更重要的發(fā)聲。文章改變不了的現(xiàn)實,難道簡單地說幾句話就能改變嗎?”他認為,一個作家對社會最好的發(fā)言、最好的回報是寫出好的作品。
在莫言看來,一個諾獎獲得者如果樂意利用“那點虛名”做一些對社會有益的事情自然是好事,若不樂意也不是犯罪,但如果一個作家因為得了這樣一個榮譽就自以為可以頤指氣使、高人一等,甚至橫行法外,“那就不僅僅是浮薄,而是混賬了”。
“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獎項能有推動一個國家、一個時代的文學車輪滾滾向前的力量。我認為文學發(fā)展的最根本的動力是人類追求光明、懼怕黑暗的本性使然,是人類認識自我、表現(xiàn)自我的愿望使然。從這個意義上講,文學的發(fā)展、繁榮,與文學獎沒有任何關系,而要想寫出好作品,首先就應該把文學獎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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