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還沒到,32歲的母親譚麗早早地做好了2019年的日歷,家里放一本,辦公室放一本,每一頁都印著一張家人的照片。她還特意把兒子洋洋第一天進康樂幼兒園的照片放了進去。
2018年還沒跨過,新日歷也沒真正翻開使用,就在2018年12月25日凌晨,譚麗和7歲的兒子洋洋被發(fā)現(xiàn)死于家中。這是一場準備充分的自殺。準確說,一起逝去的還有譚麗腹中剛滿3個月的胎兒?!八龖?yīng)該覺得實在太難了吧”,同時失去妻兒的丈夫黎原推測說。孩子的爺爺還是不解,“那么難都走過來了,這次怎么就過不去了呢?”黎家父子口中說的“難”,是洋洋得了一種特殊的病——自閉癥。而“這次”則說的是這對夫妻帶兒子從幼兒園離開之后。誰也沒想到,這會是對母親譚麗的最后一擊。1
2018年12月12日晚上,譚麗所在的幼兒園家長微信群有些不平靜。一名幼兒園家長在群里抱怨,班上有個學(xué)生,經(jīng)常打她的孩子,“拽她脖子讓她摔地上撞到了頭”,請家長好好管教自己的小孩,別什么事都扔給老師管。當時,這頓抱怨沒有引起什么回應(yīng)。次日,那名家長繼續(xù)在群里說,事情弄清楚了,這個小孩是洋洋。她還提到,“老師反映這個小孩不僅喜歡打同學(xué)還打老師”,還讓各位家長問問自己的小孩有沒有被他打過。這名家長還提出,“必須讓小孩寫道歉信,不會寫字發(fā)視頻”。
她還特意提到黎原和譚麗,“必須讓你小孩道歉,我會找園長處理此事”。譚麗很快在群里道歉,“我會讓他向你家小朋友道歉并好好教育他的”。這個道歉沒被接受。更多家長站出來說自己的孩子也被洋洋打過,“被打頭、掐脖子、玩滑梯被推”,甚至還有人說孩子拿凳子打人。
此時,譚麗沒有在群里解釋兒子洋洋的特殊情況。他患有孤獨癥譜系障礙,一種廣泛意義上的孤獨癥,又稱為自閉癥,最典型的病癥就是異常的語言能力和交往能力。
譚麗和黎原夫婦發(fā)現(xiàn)兒子的“反?!笔窃谒麅扇龤q時,不太會說話,只會蹦單字,跟人交流時眼睛不對視,叫他也不理。2013年,他們第一次知道“自閉癥”這個詞,還是從醫(yī)生嘴里。黎原下意識地問醫(yī)生,這能治好嗎?得到的回答是不能。他形容那一刻,“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這對年輕夫妻沒有放棄兒子洋洋。聽自閉癥講座,帶孩子去各處尋醫(yī)。經(jīng)過兩三個機構(gòu)的干預(yù)治療后,他們又把洋洋送進廣州番禺培智學(xué)校,一所專門設(shè)置自閉癥兒童班的特殊教育學(xué)校。幾年治療下來,洋洋的自閉癥已從中度轉(zhuǎn)為輕度。
到了上小學(xué)的年紀,他們?nèi)メt(yī)院做了評估,醫(yī)生建議洋洋延遲一年上小學(xué)。為此,黎原找到離家只有5分鐘路程的康樂幼兒園,把兒子送了進去。如果這一年順利過渡完,他打算找一個特殊老師作陪護,今后跟著洋洋上學(xué)。進幼兒園的前3個月都很平靜,直到幾個家長在微信群指責洋洋“打人”。
洋洋生前所在幼兒園的一位老師在2018年個人總結(jié)中也提到了洋洋事件。在這份已被刪除的文件中,她稱洋洋情況特殊,但卻表示不希望他退學(xué),“這個孩子很有靈氣,很聰明,接受能力很強,他也很有才,特別畫畫方面,真的很有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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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14日9點,譚麗和爺爺陪著洋洋進了幼兒園。譚麗帶著孩子進了教室,爺爺在門外等著?!拔以诖翱谕M去,孩子們站成兩排,兒媳帶著孫子跟小朋友一個個點頭道歉?!睜敔敾貞浾f。當面道歉之后,事情仍在家長群里發(fā)酵。
最開始在群里抱怨的那名家長,又提出,“如果園長不出面解決,我會找教育局領(lǐng)導(dǎo)!”參與“控訴”的家長越來越多。有人說,“古人云,子不教,父之過”;也有人說,“孩子就是大人的影子”;甚至還有人說,“掃黑除惡堅持!”
這天,譚麗和黎原退出了微信群。眾人聲討下,有一名家長私聊譚麗說,“男孩子調(diào)皮好正?!?,“洋洋都好有禮貌,見到我都會叫我”。2018年12月16日,譚麗讓這位家長幫忙轉(zhuǎn)發(fā)了幾段話到家長群里。她第一次對他們說,自己的小孩有自閉癥。“許多事情我未能三言二語說清楚,但請手下留情,有些言論等同于拿刀砍在我們身上,為了生存我們真的好努力,一個自閉癥家庭想要活著并不容易。”
這家人的生活早就被自閉癥徹底改變。洋洋剛確診時,譚麗辭職兩年在家陪他。后來,他們貸款買了輛車專門接送孩子。夫妻倆每天換著接送上下學(xué),“不敢生病不敢說累”。譚麗早上5點半起床,送完孩子再趕去上班。開車注意力不集中時,她甚至自扇耳光狠掐大腿,但還是因為太勞累,撞過兩次車。為補貼家用,譚麗在家附近擺地攤,下午4點出攤,守到晚上10點。用三輪車拉了一車童裝,一坐就是大半天。
黎原在車間工作,經(jīng)常上夜班,每月工資4000多元。大年三十,他還會跟妻子一起在外面擺一天的花市,賣對聯(lián),晚上11點才回來吃上一口飯。他幾乎不跟人說自己家里的煩惱,“誰能幫你呢?你說了,他們能做什么呢?只能聽著,何必給人添麻煩?”
一份2016年《中國自閉癥教育康復(fù)行業(yè)發(fā)展狀況報告》顯示,中國自閉癥患者已超1000萬,14歲以下的自閉癥兒童超過了200萬,總體患病率在1%左右。雖然自閉癥兒童數(shù)量龐大,然而真正能去正規(guī)機構(gòu)進行康復(fù)治療的自閉癥兒童依然是少數(shù)。到2016年9月,有98.7%的人群無法得到有效康復(fù)訓(xùn)練?!读~刀》發(fā)布的數(shù)據(jù)顯示,1990-2016中國每10萬名5歲以下兒童中約有700個左右為自閉癥患者。3
公開兒子自閉癥的情況,似乎已是譚麗最后的辦法。但事件至此仍舊沒有平息,反應(yīng)卻更為激烈。最先“投訴”的那名家長質(zhì)疑“這個學(xué)校的老師沒有受過特殊教育方面的專業(yè)訓(xùn)練,根本教不了自閉癥小孩”。此時,有家長退了一步,“得饒人處且饒人吧,他們家也不容易”。譚麗通過別人看到這些微信聊天內(nèi)容,又托人轉(zhuǎn)發(fā)了最后一段話:“我會說那些話,只是想大家別誤會他爸不作為,別得理不饒人!人生在世總是充滿未知,我期望你遇到困局時有人可以向你伸出援手,別遇到一些逼你上絕路雪上加霜的人!”
2018年12月19日中午,爺爺接洋洋回家時,園長建議讓洋洋先在家休息幾天。當時洋洋從課室被帶到辦公室的時候是哭著的,還跟爺爺說:“我不走,爺爺,我要讀書?!彪x開幼兒園后,每天早上醒來,洋洋會穿好校服和鞋襪,背著書包等爺爺帶他去幼兒園。“我告訴他幼兒園放假了,過幾天帶你上學(xué)”,說到此時,爺爺?shù)难劬τ旨t了一圈。洋洋還對爺爺說,“我不要當打架大王了,我要上學(xué)”。黎原回憶這個場景時,眼眶瞬間紅了,眼淚也流了出來。
洋洋從幼兒園回家后,黎原和譚麗試過所有能想過的辦法,找過社工和機構(gòu),打聽其他幼兒園,還給教育局等許多部門打過電話。那段時間,黎原開車上班和回家的路上,一路流眼淚。
2018年12月24日下午3點,譚麗問丈夫,今晚是不是晚班不回家了。得到確認的回復(fù)后,晚上6點45分,她去家附近的糧油店里買了55元的木炭。平時,譚麗都會在臥室輔導(dǎo)洋洋的作業(yè),那天晚上,房間的燈一直亮到了晚上10點多。譚麗用膠帶貼住了門縫,關(guān)死窗戶,在鐵盤里燃了木炭,躺在了兒子的身邊。25日凌晨6點,黎原下了夜班,回到家里。7點多,兒子通常會起來,但這天,房間沒有任何動靜。一直到8點,黎原過去敲門,無人回應(yīng),他覺得不對勁,把門撬開了。
妻子和孩子的身體都已經(jīng)僵硬。黎原打開所有的窗戶,抱走炭盆,給妻子做胸外擠壓和人工呼吸。孩子爺爺打了120,給孫子做急救,但誰也沒能挽回。事后第二天,黎原發(fā)現(xiàn)妻子留下的兩封遺書。他跟媒體轉(zhuǎn)述道,妻子在其中一封寫給他的信說,想去一個沒有傷害的地方,快快樂樂地生活?!八龖?yīng)該也是孩子被退學(xué)后,一想到更遠的未來,就覺得太難太難了,才會做出那樣的選擇吧”。2019年新年第一天,黎原對每日人物說。
“所有的路都走不通,沒有出路嗎?”黎原低著頭,坐在小板凳上,發(fā)出一陣笑聲。接著,他慢慢抬起頭,收住嘴角,眼角發(fā)紅,“我不知道有什么出路,你告訴我有什么出路,我從沒看到有什么出路”。 (綜合《每日人物》、《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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