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拓寺正打算翻修擴建齋堂和毗盧閣，只是工程費用差了一半，見到有人雪中送炭，況且寺內(nèi)不乏有識有才學(xué)的僧人，住持大喜，當(dāng)即應(yīng)允了王玥的請求。

王玥道：“圣僧聽好啦，我的上聯(lián)是：循規(guī)曰圓，循矩曰方。當(dāng)圓則圓，當(dāng)方則方?；蛏釄A求方，或舍方求圓，愿放棄可隨心變?！?/p>

住持一怔，道了聲佛號：“女施主，可否更換一聯(lián)？”

王玥搖頭：“我若是出‘心如明鏡，映照世間苦’，必有人輕易對得出‘身似菩提，不沾人界塵’；我若出‘南無三藐三菩提’，便會有人對‘西方一花一世界’；我若是出‘彈指聲中千偈了’，也會有人對以‘拈花笑處一言無’。我剛才說的那個上聯(lián)，苦思不得下聯(lián)，想來潭拓寺高僧眾多，必能解我憂苦，使我撥云見日見如來?！彼f著，雙掌合十，向住持躬身施禮，口誦阿彌陀佛。

住持笑：“女施主不是來潭拓寺施舍，是來求聯(lián)的?！?/p>

他叫幾個小沙彌抄寫了三十份王玥所出的上聯(lián)，在寺內(nèi)散發(fā)下去。然后引著張震嵩和王玥到齋堂用齋飯。

已是下半晌，張震嵩和王玥用罷齋飯，也未見寺內(nèi)有人對得出下聯(lián)。住持嘆道：“我潭拓寺里有位日本高僧妙茂猶擅對聯(lián)，可惜一年前便回國矣。”

張震嵩和王玥聞言，對視一下沒有說話。住持向二人道別，起身去尋問對聯(lián)的結(jié)果。見住持走遠(yuǎn)，張震嵩對王玥道：“你出的是難對，寺內(nèi)的僧人又不是南聯(lián)王北聯(lián)王。”

王玥看也不看張震嵩：“你的三弟不是在這潭拓寺的嗎？”

張震嵩已猜到王玥出聯(lián)的用意，還是搖頭：“三弟既已隱身在此，不會輕易出頭露面的?！?/p>

王玥一笑：“張大哥難道忘啦？你還有個沒腦子的四妹。”

張震嵩頓時忍不住笑出了聲：“千算萬算這么把路玉這個丫頭忘啦！”

王玥瞟了張震嵩一眼：“上次我說要張震嵩這個人，但沒有期限。這回若是路玉上鉤，你又欠下我一筆債。我要加一個期限，我要張大哥把那個叫張震嵩的人送給我，期限是一百年?！?/p>

張震嵩直覺得自己轟地一聲大頭栽進(jìn)冰窟窿里，他晃晃頭，看著王玥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王玥的劍眉挑了好幾挑，嘴角努起好幾次，但最終還是只是盯著張震嵩，沒有說話。

空蕩的齋堂足足沉寂好久，王玥終于忍不住開口道：“看來你跟陳靈芝倒是蠻般配的，一個出爾反爾，翻云覆雨；一個裝傻充愣，裝聾作啞?！?/p>

她的聲音冷冰冰的，就像是一把冰做的劍，一下一下地戳著張震嵩的心。

張震嵩面色鐵青，一只拳頭使勁緊緊攥著，像是要把自己握著手心里攥死一樣。他恨自己，知道自己也喜歡王玥，可命運卻偏偏在昨晚轉(zhuǎn)了個彎，注定今生要與所愛的人分道揚鑣，永隔參商。

張震嵩內(nèi)心無比痛楚，他怕流出淚來讓王玥看到會被而嘲笑，便垂下頭。

王玥審視了張震嵩一眼，操起放在飯桌上的寶刀：“張大人，不。張婆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不見！”

她沖張震嵩抱了下拳，拔腿向齋堂的門走去。

張震嵩心猛地狂跳了起來，他猶豫了兩下：“王小姐，請留步?！?/p>

王玥聞聲依舊腳步不停地走到門前：“我從來不曾認(rèn)識一個婆婆媽媽的男人。”

張震嵩艱難地抬起臉：“王玥，我對不住你?！?/p>

王玥冷笑一聲，一腳便欲邁向門外。

張震嵩大叫一聲站住，像一頭瘋牛撲向王玥。

齋堂的飯桌和板凳給他撞翻了四五件，他沖到門前一把拉住已經(jīng)一腳門里一腳門外的王玥。

張震嵩：“能聽我說句話嗎？”

王玥肩膀聳動著：“不能，你我只能用刀劍說話?！?/p>

張震嵩：“好吧。你手中有刀，你砍死我罷?！闭f著，他放開抓著王玥胳臂的手。

王玥仰頭：“這里是佛門凈地，我今日心情好，不想殺貓屠狗?！彼难壑幸咽菧I水打轉(zhuǎn)。

張震嵩心內(nèi)自問：“我張震嵩在疆場上曾是何等的剽悍勇武、豪氣沖天，是何等的叱咤風(fēng)云、威風(fēng)八面？可今日竟……”

他心中的憤怒怨苦無處排泄，忽地發(fā)出一聲暴喝，揮拳呯地一聲將門旁的墻壁打穿。

墻壁的舊磚殘片飛迸，散落一地。

附近的小沙彌飛跑過來：“施主，這是怎么啦？”

王玥冷冷地：“潭拓寺的齋堂太破舊，隨便一腳便能踢個洞，看來是該推倒重建啦?！?/p>

她扭臉看了門內(nèi)的張震嵩一眼。見門內(nèi)的張震嵩一臉木然，臉上淚水縱橫，那只剛才洞墻破壁的手已是皮開肉綻，正在滴血。

王玥驚訝：“你……”她扔了手中的刀，嘶地撕下一條裙擺，上前給張震嵩包裹手上的傷口。

張震嵩有氣無力地：“你走吧，把湛盧劍也一起帶走?！?/p>

王玥抬頭看了張震嵩一眼，沒有說話，繼續(xù)埋頭包扎他的手：“你是我患得患失的夢?！?/p>

張震嵩：“我是你可有可無的人?！?/p>

王玥眨眨眼，笑了：“患得患失的夢，可有可無的人？絕對??！”

小沙彌在門外撓著頭：“老天，原來對對聯(lián)是要打墻把手打壞才能對得出來的。怪不得連我?guī)煾岛腿粠熓宥紝Σ怀瞿莻€值兩千兩銀子的對聯(lián)?！彼蜷T內(nèi)望了一眼，搖頭狐疑地走開了。

王玥包扎好張震嵩的手：“手還痛嗎？”

張震嵩搖頭，人只有心痛才是真正的痛。他揮袖擦去臉上的淚水，摘下腰間的湛盧劍放在門旁，默默走過去用一只手去將地上被撞翻桌子凳子扶起，重新歸位。

王玥靜靜地望著張震嵩，她知道這個偉岸的男人內(nèi)心深處一定有苦衷，但會是什么樣的苦衷呢？陳仕才曾到張府想把陳靈芝嫁給他，不過第二天陳靈芝飛上了梧桐樹，成了即將行婚的皇妃，他還有何不可告人的苦衷？

張震嵩僅靠一只手去扶正桌子的動作很笨拙。王玥輕步走過去，兩人一起扶正桌子。

直到最后一張桌子扶正，兩個人都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王玥看著一直垂著頭的張震嵩：“說吧，我或許可以幫得上你。我決不允許任何人把你從我身邊搶走。你不會暗地喜歡你四妹吧？”

張震嵩搖頭：“我……我……”他正要對王玥坦白自己和陳玉可在昨夜發(fā)生的事情，門外響起一個脆生生的叫喊：“花錢買下聯(lián)的人在哪里？帶上銀子給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