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鞏雙義的頭七，逢春風(fēng)日。

按當(dāng)?shù)仫L(fēng)俗，頭七不上墳，不請親友，在家祭奠。

這一天，鞏建軍早早起來，把備好的白紙燈籠掛在大門口，堂前設(shè)了靈牌。

鞏建軍低頭跪著，細(xì)葉哭哭啼啼，紙錢在地上燃著，火苗嗖呼呼竄起，身后的兒媳婦被紙錢的煙嗆的連番咳嗽，臉上堆得都是厭煩和鄙夷。

小孫子淚水漣漣，一個勁地問：“奶奶，爺爺能不能吃到果盤里的東西？燒這么一大筐紙錢爺爺真的能收到嗎？”細(xì)葉在紙錢的冷暈的火光里回答：“孩子，爺爺一定能吃到，多燒點，他在那邊就不用辛苦掙錢了?！?/p>

鞏建軍聽到辛苦掙錢竟“哇”地放聲痛哭哀嚎。

自從父親出事后，他整個人都變了，多少天不哭不鬧不說話，呆滯滯的。頭七的這一聲驟然痛哭哀嚎，如同密布了多日的稠云，猛忽間大雨傾潑，豁了口子撕開裹緊的悲慟。

鞏建軍這一聲嚎哭卻讓母親細(xì)葉多日懸在嗓子眼里的心平穩(wěn)跌落胸口，她感到悲傷的緊促里扎如細(xì)針般無比難言的焦心瞬間起針，舒心地長長嘆了一口氣。

她想著，死的已經(jīng)死去，活著的總算活過來了。細(xì)葉提起精神撥拉著紙錢燃燼的灰，悲悲切切又是一番哀痛，鞏建軍連哭帶嚎半個時辰，才在媳婦的勸說摻扶下緩過精神，一家人又重新磕了頭，念叨了一些吉言吉語，頭七就算祭奠了。

三七趕在清明的前一天，要大過，請了姑表姨表堂近本家一眾，按照出殯的儀式減半定制了花圈紙貨。

早例后，孝子列了兩排，在鼓樂哀怨的凄婉奏調(diào)里向著鞏雙義的墳地移去。

眾孝子悲悲戚戚移近墳前，全都傻眼了，土墳?zāi)慌匍_，引魂的番桿倒在地上，棺材蓋露在外面，刨開的墳土四散撒落。大概是好幾天前了，腳印已經(jīng)被風(fēng)吹亂，連一絲蹤跡也尋不出，而上面蓋著的青灰色狼皮早已不見。

很明顯，盜墓的是為了蓋在棺材蓋上的青狼皮，雖然那狼皮毛稀板糙，可依然是很值錢的。

“是哪個缺德的？連個死人都不放過?！奔?xì)葉爬在地上一邊往棺材上抔土一邊哭著罵。

“二媽，你先起來，這樣不行，不要動了現(xiàn)場，我們先報警，警察來了會查出來是誰干的？”鞏雙義的侄子海軍連忙扶起傷心的細(xì)葉安慰道。

“就是，一定要查出來，太缺德了，為了一張狼皮竟然挖墳掘墓?！北娪H戚都紛紛抱不平。

“不行，必須填土，不能叫雙義死了還露尸荒野，挖墳盜狼皮的事過了三七再說?！奔?xì)葉甩開海軍的胳膊，斬釘截鐵說道，這是她在鞏雙義死后第一次表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果斷和干脆。

親戚們看向鞏建軍，鞏建軍朝著眾人點了點頭，示意大家聽母親細(xì)葉的。大家面面相覷后，都沒有說話。年輕的開始填土，半個時辰的功夫，一座新墳又圓鼓鼓地凸在大地之上，鞏建軍跪下磕了三個頭，把引魂幡重新插上。

隔日，清明。

細(xì)葉打發(fā)了建軍一家三口，叫他們?nèi)炆蠠c紙錢，再去送點果品煙絲酒肴，雖說剛過三七，可父親死去的第一個清明咋說也得去看看。

建軍一家走后，細(xì)葉坐在窗前，望著玻璃窗前細(xì)絲絲的雨，一個人念叨：“雙義，你看，今兒清明了，這雨下的，細(xì)紛紛的，你要是活著準(zhǔn)不滿意，又要擔(dān)心你那二畝薄地入伏遭旱了?！?/p>

大概是連日的傷心疲憊，細(xì)葉竟靠著窗戶念叨著念叨著就打盹睡著了。

“雙義，你咋回來了？不是上礦山干活了嗎？”

“老婆子，你去后草地找蒙古人烏不愣，告訴他白狼回來了，來復(fù)仇了，叼走了青狼皮?！?/p>

丈夫去世21天墳被刨開，正疑惑，當(dāng)晚夢見他說白狼來復(fù)仇了

“雙義，你說啥了？外面下著雨，你咋不披個雨衣就往回跑？我去給你拿干衣服，看看全身都濕透了?！闭f著就要下地。

“老婆子，快去，我得走了?！闭f話間，細(xì)葉看見鞏雙義臉上的雨珠都化成血污，像龜背一樣慢慢裂開。

“雙義，你咋了？”細(xì)葉害怕的哭著上前拽鞏雙義，可鞏雙義的身體很快就龜裂成無數(shù)細(xì)小的顆粒，在細(xì)葉的驚恐呼喊里消散升騰，煙花一樣落盡。

細(xì)葉伸著兩只手哭喊著：“雙義，雙義……”她朝前撲了個空，猛地驚醒了，原來是個夢。

她的頭磕在窗臺上，她也顧不上疼，摸摸胸口，心在狂跳，額頭的冷汗?jié)L下來，她望望窗外，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比先前似乎大了。

她緩了緩神，知道自己剛才做了個夢，眼睛循著空蕩蕩的屋子掃視了一圈，滿屋子的蕭索冷況。她定定神情，確定自己的男人雙義是死了，真的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她的心頭陡然升起了失落和悲痛，眼淚嘩啦啦就來了，索性不管不顧就嚶嚶地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罵：“雙義，你個沒良心的，丟下我，咋活呀！？”

哭著哭著，細(xì)葉才想起夢里的情景，鞏雙義說白狼回來了，叼走了青狼皮，她驚了個猛子，鞏雙義叫她去后草地找一個蒙古人，叫什么？該死，她竟然想不起來了。

她著急忙慌的披了件衣服，跳下地，冒著細(xì)雨去了海軍家，進門就喊：“海軍，海軍，你快給公安局打電話，就說挖墳的找到了，我們要撤銷報案了。”

“二媽，挖墳的人找到了？是誰？您快說?！焙＼娭眴柕?。

“剛才你二爹給我托夢，說是白狼叼走的，叫我上后草地找一個蒙古人，叫什么？我想不起來了，反正就是這個意思?！?/p>

“哎呀，二媽，我還以為是找到人了，您這是傷心過度，太想我二爹了，哪有什么白狼？還有什么蒙古人？夢不能當(dāng)真?！?/p>

“海軍，是真的，你二爹生前有個蒙古人的朋友，我就是一時想不起來他的名字了，你快去給公安局打電話，叫他們不要瞎找了?！?/p>

“二媽，這個事得等我哥上墳回來我們再商量，你先不要急，是誰盜走狼皮，一定會查出來的。”海軍一邊安慰一邊敷衍。

“鞏海軍，你為什么不相信你二媽的話？”細(xì)葉生氣了。

“二媽，不是我不相信，哪有托夢的？這都是迷信，誰還信??？”

細(xì)葉見海軍不給公安局打電話，也不相信她說的話，就生氣地折回了家，正好兒子建軍一家回來了，她把事情和建軍說了，建軍也不相信。

她一氣之下，就說要自己走去后草地，總會找到認(rèn)識鞏雙義的蒙古人。

建軍不想惹母親傷心，只好答應(yīng)開車去后草地，細(xì)葉問：“你知道不知道他是誰？”

“知道，父親出事那天他在紅格蘇木送過父親，他就是草原出名的英雄烏不愣?！?/p>

“那就趕緊走吧?！奔?xì)葉催促著。

鞏建軍的車一路向北，在大雨中向草原駛?cè)?，?jīng)過打聽，很快就找到了烏不愣的草坡。

鞏建軍和細(xì)葉走近烏不愣的氈包時，在西邊的羊柵欄邊上看見兩個人蹲在地上剝羊皮。滿地的死羊白花花地躺著，不遠(yuǎn)處還躺著三匹馬，一只牧羊犬瘸著腿在地上吐舌頭，大概像是受了重傷的樣子。

鞏建軍走上前問道：“您好，請問蒙古人烏不愣是住這里嗎？”

“你是誰？”一個魁梧的蒙古漢子站了起來，他的臉色黑紫，眼神里充滿狡黠。

“我是漢人鞏建軍，我的父親鞏雙義和烏不愣是朋友，我有事找他?！?/p>

“哦，你是雙義的兒子呀，你好，我就是烏不愣。”蒙古漢子說著熱情地朝著他們走過來。

“這是？”鞏建軍指著地上大片的死羊問道。

“被白狼咬死的，九十多只羊，三匹馬，牧羊犬也受傷了?！?/p>

“白狼？”

“是的，一只領(lǐng)頭的白狼，這次一共下來三只，都是白狼。”

“您不是獵狼高手嗎？怎么會？”

“哈哈……什么高手？一言難盡??！這次損失慘重。”

“哦?！膘柦ㄜ姴缓靡馑荚僮穯枴?/p>

“雙義，是好人啊，可惜了?！闭f完烏不愣嘆了口氣，接著他又問道，“你們找我什么事？”

“我們，這……”鞏建軍不好意思把母親的夢說出口，支支吾吾。

他的母親細(xì)葉就開口了，她說道：“烏不愣，雙義他托夢了，說是白狼叼走了青狼皮，就是你送給他的青狼皮，原本蓋在棺材蓋上的，誰想到三七那日，才發(fā)現(xiàn)墳被刨開，狼皮被盜走。原以為是貪財?shù)娜吮I走的，就報了警，哪知今日早上雙義托夢來說是白狼叼走的，叫我無論如何來找你?！闭f完不自禁哭了起來。

“雙義是好人，他在擔(dān)心我的安危?！睘醪汇锻麧皲蹁醯牟莸?，說道，“我們先回氈包，慢慢講?！闭f著就帶著鞏建軍母子進了包房，坐定后，他斟了滿滿兩大碗奶茶，撒上金黃的炒米，熱情招呼著鞏雙義母子。

幾分鐘后，蒙古人烏不愣用短刀切了肉片放進嘴里，慢慢咀嚼著，他黑紫色的臉堂上化著凝重，眼神淡然，而后慢慢悠悠地道：“按說不該講給你們聽，不過雙義是我的好朋友，我就破例講了?！?/p>

“關(guān)于白狼嗎？”鞏建軍問完轉(zhuǎn)過臉望望母親，他看見母親的眼眸里閃著亮光，那是一種希望，亦是一種得到信任后歡欣的亮光。

“是的，很多年前，在達爾罕草原有個傳奇故事。

達爾罕草原的女英雄烏仁娜，她是草原上能歌善舞能騎善射的公主，她愛上了牧人嘎查爾。

有一年，草原爆發(fā)瘟疫，烏仁娜為了救草原的父老鄉(xiāng)親，就和牧人嘎查爾一路向西尋找草藥。經(jīng)過千難萬險，他們終于從遙遠(yuǎn)的西方國度尋回一種異血。經(jīng)過烏仁娜和嘎查爾的幾次試驗，發(fā)現(xiàn)配以草原的狼毒花汁，是可以醫(yī)治瘟疫的。

那時善良仁慈的烏仁娜公主為了配藥，常常自己喝下湯藥，以身試藥。由此，草原的人們得救了。

可是，不久后，一件奇怪的事發(fā)生了，牧人嘎查爾在一個月圓之夜竟變身狼人，兇相畢露。

烏仁娜的父親下令弓弩手射殺變成狼人的嘎查爾，而烏仁娜深愛著嘎查爾，她流著淚跪在氈包前，告訴父親及草原人，嘎查爾是為了陪著她去尋找異血才在遙遠(yuǎn)的國度被狼人咬傷，變成狼人。

大家不能因為此事就泯滅良知殺死嘎查爾，嘎查爾是草原的英雄，大家要齊心協(xié)力救治嘎查爾。在烏仁娜與父親的抵死抗?fàn)幒?，草原人和烏仁娜的父親答應(yīng)放過嘎查爾。

后來，不論烏仁娜怎么努力，哪怕尋遍千山萬水都沒有找到救治嘎查爾的辦法。傷心的烏仁娜并沒有拋棄嘎查爾，她瞞著眾人悄悄帶著變回人形的嘎查爾退出游牧部落，隱居草原深處。

再后來，草原人發(fā)現(xiàn)烏仁娜為了嘎查爾，在一個月圓之夜故意被嘎查爾咬傷，自己也變成了一只白色狼人。但她們一直沒有回來傷害草原人，烏仁娜的深情大義感動了長生天，也感動了草原世代的兒女，他們偉大而堅韌的愛情以及救苦救難的情懷，一直被達爾罕草原兒女所傳頌。

所以達爾罕草原的蒙古人從來不殺白狼?！?/p>

“這就是為什么白狼咬死你九十只羊和三匹馬，你也沒有下手的原因？”鞏建軍喝了一口奶茶問道。

“是的，不過他們是趁我和托亞不在的時候來犯，老羊倌賴胡子年歲大了，對付不了，我們?nèi)粼?，它們不敢靠近，我雖然不殺白狼，可是會驅(qū)趕它們?！?/p>

“十分抱歉，如果不是因為當(dāng)年為了救我父親，您也不會得罪白狼，遭到如此禍害?！?/p>

“哪里呀？你不要多心，為了救你父親殺死的青狼，只是一截埋在我們與狼族之間的導(dǎo)火索，真正的戰(zhàn)火是在幾十年前。”

“幾十年前？”

“是啊，幾十年前，我的祖父在那達慕大會上，遇上了來恰克圖做皮草生意的三西奇女子王桂珍。

那個時候，我的祖父巴特還沒有成婚，他不僅蒙古彎刀使的好，還是個年輕的摔跤手，在草原上幾乎無人能敵。

那天摔跤結(jié)束的時候，我的祖父牽著他的駱駝經(jīng)過一家皮草攤。

門前，一個年輕的中原人和一個皮草商販打了起來，那個中原人長相秀氣，說話纖柔，身手敏捷，皮草商沒幾下就被他打翻在地。

我的祖父眼見那皮草商被打翻在地，就扔下駱駝上前架住了她的胳膊，一場打斗才停歇下來。

原來，這個年輕的中原人就是女扮男裝的王桂珍，她的父親是包頭有名的晉商。

她這是第一次隨管家來恰克圖，一個人無事來那達慕逛廟會，不想因為年輕氣盛，仗著自己會一些拳腳功夫，竟在恰克圖與人發(fā)生摩擦，不自覺竟動起手來。

那中原人嫌我祖父多管閑事，就沖著我的祖父嚷嚷。我祖父巴特當(dāng)時并沒在意，轉(zhuǎn)身拉著他的駱駝就走。

誰想到幾天后的夜里，他們再一次相遇了，王家的幾十峰駱駝在去往外蒙古的途中，出恰克圖不久，就遇上了西伯利亞大風(fēng)暴。轉(zhuǎn)眼間，整個草原被刮得天地混沌，駝倌指揮駱駝蹲下身，人倚在駱駝的身旁，才勉強抵擋大風(fēng)暴的肆虐侵襲，好不容易挨過風(fēng)暴，風(fēng)小后，他們迷了路。

風(fēng)暴過后，我的祖父帶著牧羊犬，騎馬去尋找被大風(fēng)暴吹散的羊群。那時，天已經(jīng)暗了下來，月亮拖著厚膩的一層暈光慢悠悠浮上。

王桂珍的駝隊已經(jīng)在附近轉(zhuǎn)悠了兩個時辰了，可依然還在原地打轉(zhuǎn)轉(zhuǎn)。

駝倌和王桂珍說：“少東家，這回怕是遇上麻煩了，這暴風(fēng)很少遇，一旦遇上這樣的暴風(fēng)準(zhǔn)要失了方向。你看那月亮，拖著多厚的耳環(huán)，焦黃暗鈍，這天呀，正布稠云呢，那指明的北極星早就被遮住了，明天恐怕要有一場暴風(fēng)雨了，鬧不好還要來冷雹子?！?/p>

“那我們就在這里歇下嘛！有厚氈布，搭個棚子，湊乎一晚，明早返回恰克圖，遲幾天走也沒事?！?/p>

“甚？搭棚子？搭什么棚子？最愁的就是今晚了，怕是不好熬??！”

“劉叔，咋這樣說？”

“因為風(fēng)暴過后，會有狼禍?！?/p>

“狼禍？”就在王桂珍不明就里迷惑不解的檔口，遠(yuǎn)處墨黢的矮丘處發(fā)出一聲狼嗥，隨后十幾只狼跟著低嗥，聲音雜亂凄厲，由遠(yuǎn)及近，令人毛骨悚然。

幾十峰駱駝聽見狼嗥，都驚得紛紛起身，駝倌慌忙勒住領(lǐng)頭的駱駝，可那平時悠悠美妙的駝鈴聲還是發(fā)出令人驚恐的聲音。平時狼少的話，聽見駝鈴的“叮鈴”和“咚鈴”聲，也會有所畏懼，但那很明顯是狼群。

駝倌聲音嘶啞低沉地吩咐眾人，做好與狼戰(zhàn)斗的準(zhǔn)備。

拉駱駝的雖說久走駝道，可畢竟是窮困的苦力，一兩只狼沒問題，要是遇上群狼就不行了。大家驚慌失措，但很快都聚在一起，準(zhǔn)備與狼戰(zhàn)斗。

王桂珍年輕氣盛，身上有拳腳功夫，自然是不害怕，她反倒有些興奮，這散野草地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熱血沸騰。

她掏出腰間的短刀，隨時準(zhǔn)備與狼搏斗。

片刻，狼群就呼嘯而來，它們在頭狼的帶領(lǐng)下，圍了半個圓圈，一點一點向著駝隊逼近。

“少東家，切不可輕舉妄動?！?/p>

“劉叔，你們護好駝隊，我沒問題?！?/p>

慘烈的戰(zhàn)斗開始了，領(lǐng)頭狼一聲長嗥，狼群蜂蛹而上，像是撲火的飛蛾一樣。

駱駝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慘叫，駝倌和拉駱駝都掏出護身的短刀與狼搏斗。

撲向王桂珍的是一只青狼，王貴珍一個躲閃，短刀插進青狼后背。青狼一聲慘叫，回轉(zhuǎn)身張開狼嘴朝著王桂珍的后背，王桂珍順勢蹲下，青狼用力過猛，竟越過王桂珍朝前撲去。王桂珍乘勢上去一刀直戳狼心，那青狼隨即倒地。

王桂珍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好幾峰駱駝已被狼群咬死，拉駱駝的漢子們和駝倌正背靠背圍成一個圈與狼對峙，王桂珍殺紅了眼，她一躍，朝著一只正在撕咬駝腹的狼就是一刀，其它狼見竟有如此高手，紛紛后退。

王桂珍哪知道狼在和她玩戰(zhàn)術(shù)，她松了一口氣，跑到圍著的駝倌旁，正待要歇一口氣時，那群狼竟重新一步步逼近。趁她懈怠之時，一起撲了上來，王桂珍怎么也沒想到，撲倒她的是一只白色頭狼，它一下子就把王桂珍撲倒在地，白森森的狼牙朝著王桂珍咬去。

我祖父巴特的箭就是這個時候射向白狼的，一箭封喉，箭離弦之時，破空穿裂，三分敬畏七分無奈。

王桂珍還等著白狼下口呢，霎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但她立即抬腳踢下壓在身上的白狼，一躍身站了起來。就是那一刻，混暈的月光下，她一頭青絲秀發(fā)如瀑落下，我的祖父巴特在那一刻才發(fā)現(xiàn)她竟是個女人。

就在我祖父巴特的箭射殺白狼后，其他狼紛紛退卻，落荒而逃。

天微亮，駝倌清點了駝隊，損失慘重，狼群咬死了十幾峰駱駝，還有兩個個拉駱駝的苦力。

王桂珍和眾人掩埋了拉駱駝的苦力后，執(zhí)意要去外蒙古。我的祖父巴特因為仰慕她的膽識和義氣，就搭了自家十幾峰駱駝，自己親自陪著駝隊去了外蒙古。

后來，王桂珍就成了我的祖母，我們也與狼族結(jié)下了怨。原以為會受到狼族不斷來犯，誰知沒多少年，上面下令剿滅草原狼，這支狼族沒多久就被剿滅得為數(shù)不多了。

剩下的殘部都已退居邊境，很少來犯。

雙義那年遇見的青狼和白狼，是餓極了，白狼又懷了崽，不得已才下來，我原本不想傷害他們。只因祖父生前教導(dǎo)，長生天保佑我們，人命大于天，草原的女兒烏仁娜也會理解我們的，只要它們傷及人的性命，必出手，哪怕是白狼！

可我不想違背長生天的旨意，我殺死了青狼，放走了白狼。

“那現(xiàn)在怎么辦？”鞏建軍擔(dān)心地問道。

“沒關(guān)系，它們咬死了我的羊和馬，我不追究，它們會退走的。只是雙義，他是好人，我們游牧部落自古有狼圖騰的精神，本來那張青狼皮贈與雙義是為了表達我的情義以及精神，沒想到給雙義帶來了不幸，我知道你們漢人很在意挖墳這件事，我很抱歉?！闭f著烏不愣端起一碗馬奶酒敬向細(xì)葉。

細(xì)葉是個沒見過世面的農(nóng)村婦女，她直愣愣杵著，不敢接，嘴張了幾次，都不知道該說什么。

細(xì)葉和建軍一直待到下午，才離開烏不愣的草坡。

回去的路上，細(xì)葉一路都在思索，她是對的，雙義確實托夢來了。

她問兒子，白狼還會不會來找他們。

鞏建軍好半天才回答，他說：“白狼當(dāng)然不會來找我們了，我擔(dān)心的是烏不愣，白狼一定還會找他，而他們又不射殺白狼，恐怕……”

“恐怕什么？”

“我也說不清楚，就是一種感覺。”

鞏建軍的擔(dān)心真的成了現(xiàn)實。

就在他們離開的一個星期后，烏不愣夜里騎馬夜巡，白狼和他玩了一出調(diào)虎離山之計。一只白狼沖進牛棚故意咬傷烏不愣的乳牛，烏不愣循聲追趕，白狼極速逃竄。

就在烏不愣騎馬追趕那只白狼時，另外兩只沖進馬場和羊圈，肆意撕咬。牧羊犬已經(jīng)受傷，扯著一條受傷的腿與狼搏斗。

羊圈里的羊哀嚎凄厲，羊柵欄被撞的怦怦作響，托亞在包里聽見外面慘烈的動靜，拿起獵槍沖出包外。雖然烏不愣一再囑咐她不管發(fā)生什么事？都不能出去，他會對付白狼。

可是托亞實在不能忍受，烏不愣從來不會窮追不舍，今日竟然中了狼的詭計。

她身為一個草原人，她熱愛著草原，熱愛著她的羊、牛、馬，她怎么可能在包里聽他們失去生命時的恐懼和慘烈的呼喚。

她一口氣沖到羊柵欄門口，她打開柵欄的門，羊像瘋了一樣四散逃跑。她拿起獵槍對著黑暗里撕咬羔羊的白狼射去，可憐的托亞，手還沒有按下扳機，就被另一只白狼從后面撲上來。

另一只白狼也撲了上去，兩只狼開始撕扯托亞，牧羊犬從后面咬住一條狼腿。兩只狼丟下托亞的尸體，朝著受傷的牧羊犬撲去。

烏不愣聽見慘叫，他策馬揚鞭折回來，星光下，他看見亂馬狂奔，群羊四散。

趕到羊柵欄門口時，他驚呆了，他心愛的女人托亞倒在血泊中，而那忠誠的牧羊犬正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與兩只白狼進行殊死搏斗。

草原上遇兩匹餓狼，他殺掉一只，多年后另一只令他家破人亡。

他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朝著夜空嘶吼，短刀嗖忽間飛出，金屬聲擦破夜空，一頭白狼應(yīng)聲倒地，另一只丟下垂死的牧羊犬，向烏不愣撲來。烏不愣在月色的映照下，他看清楚了，這就是那只他當(dāng)年救雙義時放走的白狼，如今已垂垂老矣，可兇殘依然咄咄逼人。

烏不愣朝著老狼走近，他要徒手與老狼搏斗，老狼似乎也感到了烏不愣強大的氣場。它向后退了一步，綠幽幽的眼神里射出兩道寒光，直逼人心。可烏不愣一點都沒有畏懼，他是草原的英雄，更何況它們剛剛咬死了他心愛的托亞。他身上的每一根血管都像暴脹的蒸氣管道，再加一絲壓力就可能爆破碎裂。

他渾身攢著勁，黑紫的臉堂在月光下更顯得黑紫，雙目與狼對視，寒光不減半分。

一狼一人在夜色里對峙了幾分鐘后，幾乎是同時，迸發(fā)全身的力量向?qū)Ψ綋淞诉^去。由于速度太快，用力過猛，雙方側(cè)身躲閃，第一個回合竟然撲空了。

隨即老狼掉轉(zhuǎn)頭，朝著烏不愣的后背又撲去，烏不愣抬腳就是一個飛閃，老狼被踢翻在地。烏不愣上去欲扭老狼的脖子，卻不想胳膊被老狼扯住，鮮血染滿了手臂。烏不愣顧不得疼痛，再一次想要抓住老狼的脖子。老狼得了上次的經(jīng)驗，這次直接又朝著烏不愣的臂膀張開血盆大口。

趴在地上的牧羊犬，游絲般喘氣，就在老狼準(zhǔn)備下口時，他一個猛子上去，死死咬著狼的上顎。狼痛得在地上直晃頭，烏不愣一聲怒吼，揚手生生扭斷了老狼的脖子。

牧羊犬用盡最后一口氣朝著它的主人烏不愣望了一眼，就癱軟在地，再也沒有醒過來。

那一眼，像絕世的溫柔，也似穿心的鋼針。

叫烏不愣萬箭穿心。

他抱起托亞，把她放在氈包里，他折回去抱牧羊犬的時候，想起了老羊倌賴胡子，一個六十多歲的老漢。

他推開賴胡子的氈包門，看見老羊倌蜷縮在包底，渾身抽抽搭搭，烏不愣看了他一眼說道：“胡子，你看好托亞，我不回來誰也不準(zhǔn)動她?！?/p>

說完，就朝著他的馬走去，夜色濃重，青草初露，脾心沁人?？蔀醪汇兜膬?nèi)心卻像被萬把鋼刀剜過一樣，撕心裂肺，穿心破膽。

烏不愣和他的馬在草原上整整追尋了三天三夜，也沒有尋到那頭引他上當(dāng)?shù)陌桌恰?/p>

他又累又餓，終于在一處敖包前停了下來，馬躺在草地上，他也躺下草地上。

望著碧藍(lán)的天，明晃晃的陽光，他想起年輕的時候，他就是這樣躺著，托亞縱馬歌唱。

他想到他死去的托亞，不禁放聲痛哭，一個在草原上縱橫馳騁的蒙古漢子，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哭完，他拉起他的馬，回到蒙古包，他看見賴胡子已經(jīng)整理好了羊柵欄，馬都已在草坡上吃草，微風(fēng)吹過，竟軟綿綿的。他在包里胡亂吃了一頓，叫懶胡子把馬喂好，就躺在死去的托亞身邊，沉沉睡去。

他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起來時已暮色四合，薄云遮著一絲彎月，眉一樣在天際勾著。

他牽著他的馬，順北而去。

狼的老窩，烏不愣一向知道，他一向不愿違背長生天，也不愿違背傳說中的烏仁娜。

可托亞和雙義是無辜的，它們挖了雙義的墳，咬死了托亞，還讓他賠上十幾年的牧羊犬。

想到這些，烏不愣的胸腔里滾動著強烈的傷痛，他用力甩了甩馬鞭，馬像得到了命令一樣，如云奔騰。

西邊的環(huán)丘處，有一處湖，蒙古人叫它月亮湖，它像一彎上弦月，幾百年來，靜靜地嵌在達爾罕的邊境。

烏不愣順著月亮湖向西策馬奔去，山丘漸漸凸起，他憑著多年的經(jīng)驗，很快就找到了狼的老巢。

那頭引他上當(dāng)?shù)陌桌钦驹诙纯?，有種視死如歸的悲壯，它仿佛早就知道烏不愣要來一樣。

它的綠眼睛在白花花的天光下有天空一樣的淡藍(lán)色，兇殘倒映。

烏不愣從腰間掏出短刀，他已經(jīng)迫不及待，就在他的短刀即將離手之時。

他聽見洞里唧唧嗷嗷的叫聲，他停下了手，他知道洞里有剛出生的狼崽子。

那白狼看到烏不愣聽到叫聲停了手，調(diào)轉(zhuǎn)頭朝洞中鉆去，一會它叼出一只小白狼和三只小青狼。小狼崽子們擠在一起，一邊唧唧嗷嗷地叫，一邊閉著眼睛尋奶。

白狼像個慈祥的母親一樣伸出前蹄，護著身下的四只狼崽子，它盯著烏不愣，眼神里裝滿了祈求和溫柔，狼天性的兇殘在護崽的母狼那里蕩然無存。

烏不愣進行了激烈的心理爭斗后，他把短刀插入腰間，拉著他的馬轉(zhuǎn)身離去。

身后白狼沖天長嗥，凄厲冗長。

烏不愣想，不管人與狼有多少恩怨，就此了結(jié)吧。達爾罕草原不能沒有狼，滅絕狼的最終歸途就是滅絕草原的生態(tài)，從而滅絕游牧部落。再有他烏不愣，從不宰殺幼崽，哪怕是狼。

許多年后，凡是去過達爾罕的人，都會在牧民敖包遇見一位蒙古老人。

他臉堂黑紫，坐在敖包處，哈達隨著風(fēng)兒在敖包上飄揚，老人的馬頭琴，琴聲悠揚，遼闊入云。

聽說敖包處葬著托亞。

而白狼再也沒有回來。（作品名：《白狼歸來》,作者：北方北。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zhuǎn)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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