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師,一個曾經(jīng)教過我們的老師。30多年后,我已經(jīng)忘記他叫什么名字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當然姓朱,這其實是廢話??墒牵谖覀兊挠∠笾?,他其實應該姓宋,只因為他來自宋家莊。又可是,他偏偏卻姓朱,這讓我們覺得非?!皠e扭”。

朱老師的“別扭”不僅表現(xiàn)在他的姓上,還有很多。比如,從一年級到三年級,一共有兩位老師教過我們,一位是我們村的邱老師,另一位是來自仇家莊的仇老師。他們都會在上課前很認真地備課。一本厚厚的備課本,寫得密密麻麻,仿佛那是武林秘籍,只有寫得滿滿的才能在上課時展現(xiàn)出真功夫。退一步講,即便課講不好,但一定要備得好,這在當時就已經(jīng)是行規(guī)了。

可是,這位朱老師卻從來不備課,也懶得去看參考書,他甚至都懶得去組織考試。他上課,就是給我們講各種故事。那時的四年級有三門課:語文、數(shù)學、地理。他竟然能夠全部把教材內(nèi)容變成故事,這很神奇。而且他有一肚子故事,總是倒不完,一個學期下來,他的故事都不帶重復的。這的確是個本事,也因此更加讓別的老師覺得他“別扭”。

有一次,教五年級的李老師問他為什么不備課。他微微一笑了之,并不作回答。后來他私下里跟我們說,備啥課啊,累死累活的,辛辛苦苦的,用黑筆備課,藍筆二次備課,紅筆用來記錄教學反思,備好了課然后照本宣科,毛病啊。這話當然說得很自負了??墒牵谖覀兛磥磉@也并不算夸張,因為他總是有自負的資本,而且讓人折服。

曾經(jīng)有幾次,我們也的確看見他在很認真地備課,這讓我們感到很不正常。于是便有調(diào)皮的學生悄悄溜到他身后打探。結(jié)果報告說他在寫詩。搬過一張破舊的椅子,坐在教室門口,打開一本教學參考書,在陽光下奮筆疾書,很投入,很忘我。教學參考書邊緣的空白處寫滿了文字,那當然是他的詩。有時候,他會給我們朗讀他的詩,然而我們不懂,只是覺得“別扭”。

朱老師寫詩,這當然是一種本事,只是我們無法理解。然而他的本事其實不只是寫詩,還有寫字。他能寫一手好字,無論用毛筆,還是粉筆或者鋼筆,甚至隨便撿起一根枯樹條,他都能寫出漂亮的字。這讓人想起來金庸小說里面的“飛花摘葉皆可殺人”,據(jù)說那是最最上乘的武功,一般人難以企及。由于朱老師寫的一手好字,于是,我們學校各個教室后面那面墻上的黑板報的報頭就不用說了,村里人家外墻上的各種標語,什么“百年大計,教育為本”,什么“人民教育人民辦,辦好教育為人民”,什么“少生優(yōu)生,幸福一生”等等,幾乎也是全都出自他的手筆。

此外,他還會打球。凡是那時候我們能夠見得到的各種球類,他都會打。那時候,我們借讀在李家莊。李家莊小學要比夏家莊好很多,不僅教師多出來兩個,而且各種運動設施也都全活著。乒乓球臺子,當然有,雖然只是兩塊水泥板拼起來,中間擺一行磚頭,就算是球網(wǎng)了,爛是爛了點兒,但畢竟有啊,這就比我們夏家莊小學要顯得高檔很多。我們經(jīng)??匆娭?、李兩位老師在臺子兩頭對打,乒乒乓乓,你來我往,躲閃挪移,非常漂亮,讓我們那一群圍觀的都看傻了眼,不斷叫好同時佩服不已。

籃球場,也是有的。兩根瘦骨嶙峋的木頭樁子架起來,一塊凹凸不平的木頭板子釘上去,這便是籃球架子,看起來也的確有模有樣。朱老師經(jīng)常帶我們在那兩個木頭架子之間打籃球。他一個人可以對戰(zhàn)我們?nèi)嗄猩?,然而這并不是以多欺少,而是倚強凌弱。因為他人高馬大,非常有“頂端優(yōu)勢”,這讓我們很吃虧,所以每次打下來我們都不是他的對手,不過我們也因此學會了打籃球。此外,他有時候也打打羽毛球,或者跟我們一起跳繩、踢毽子,或者玩玩捉迷藏。到了冬天,我們便一起打雪仗,這讓我們覺得這個老師很不像老師,而更像是玩伴,甚至是“玩物”。

那時候真的有一些調(diào)皮搗蛋的學生把他當做“玩物”的。比如,他經(jīng)常被叫到區(qū)里開會。對于老師而言,每周開幾次會再正常不過了,不開會倒顯得很不正常了。時光過去了30多年,很多東西都變了,然而這樣的會議卻絲毫沒有減少。人們每天忙碌于各種大大小小的會議中,開著各種各種的會議,有時候也會感到身心俱疲,即便在我們這些不開會的學生看來也夠枯燥的。

然而,他的開會卻讓我們覺得好玩。

那時候各個村的小學被劃分成一個一個學區(qū),每個學區(qū)每周都會組織老師們?nèi)ラ_會,所以朱老師每周都會照例有那么一兩天去區(qū)里參加各種會議。上午,他騎上那輛笨重的金鹿牌自行車,吱吱呀呀地從鄉(xiāng)間小路扭向遠方,消失了地平線上。然后到了下午,他再吱吱呀呀扭回來。那種吱吱呀呀的聲音,就仿佛是他的獨唱,依然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別扭”。

當時我們四年級就這么一個老師,所以朱老師也像邱老師、仇老師他們一樣,一人教所有的課程。于是,每次他到區(qū)里開會,我們便被放了羊。沒有人愿意安靜地坐在教室里寫作業(yè)。大家紛紛溜到教室外面瘋玩。然而這畢竟是危險的舉動。于是我們就組建了偵察隊,專門負責打探老師的行蹤。有一些猴子托生的學生,他們會爬到校門口的大樹上,盯緊了上午那輛自行車扭走的方向,并隨時向大家通報偵察到的“敵情”。

有一天,他又被叫去開會了。我們當然繼續(xù)瘋玩。到了下去,偵察隊匯報,目標出現(xiàn)了。天邊移動的小黑點慢慢地放大成一人一車的身影。第一時間得到消息的男生覺得這次應該玩點新花樣。于是組織大家分頭準備。有的準備黑板擦,有的去花壇那邊掰月季花刺兒,一切分工就緒后,我們快速地完成了部署,然后快速地回到了各自的座位。

過了一會兒,他來了。像往常一樣,從容悠閑地推開教室門,然后一塊黑板擦從天而降,打在腦袋上,還沒等他回過神來,教室里已經(jīng)哄堂大笑。他大驚,覺得今天的情況似乎有些不大對頭。然而他假裝鎮(zhèn)靜,繼續(xù)從容地走上講臺,很鎮(zhèn)定地說:“這個游戲不好玩,下面,我們來玩一個平時很少玩的,你們一定會感到驚喜的,大家都把書收起來,馬上考試!”

我們一聽這話,面面相覷,心想這是報復,還是走著瞧吧。于是,面面相覷之后教室里又安靜下來,不是擔心考試,而是期待下一個節(jié)目。準備開始考試的朱老師拿出試題,然后繼續(xù)從容地往他那破舊的椅子上安放他的屁股,只聽“啊”的一聲,然后便是全體大笑。“你們這群兔崽子”,他忍住笑,同時一邊把手伸到屁股后面拔月季花刺兒一邊假裝咬牙切齒,然后罵道“看今天不把你們一個一個給烤糊了,我就不姓朱!”于是,我們繼續(xù)大笑。

后來,關于那次鬧劇是如何結(jié)束的,我已經(jīng)忘記了,至于那次考試的結(jié)果更是無從談起。我只知道朱老師并沒有真正生氣,甚至還有些高興,雖然他的腦袋和屁股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然而他卻覺得他的學生非常好玩兒。玩人者卻被人家覺得好玩兒,這其實蠻尷尬的,可是讀四年級的小孩子們并不懂這個道理,只是覺得這個朱老師“別扭”。

再后來,朱老師如何離開李家莊小學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只是三十多年后,我曾經(jīng)有一次去李家莊尋訪當年讀書學習的地方,所見到的只有一片廢棄的教室,一堵墻上隱約可以看見“李家莊小學”幾個字。至于那位處處讓人覺得“別扭”的朱老師,早已經(jīng)不在那里了,我問住在附近的人們,他們說當初的確是有一位姓朱的老師在這里教書的,至于后來他去了哪里,他們說他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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