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在宋朝年間，生活在湖南邵陽山區(qū)的一對孤兒寡母相依為伴，母親為了讓兒子擁有一個強健的體魄便把兒子送到云山廟里習武，寺廟里只能吃素，母親想改善兒子的生活又不能送葷菜去寺廟，于是某天看到集市有人家殺豬，突發(fā)奇想把豬血加到水豆腐里捏成球狀，掛于柴火灶上熏干。和尚和兒子都吃了這種看起來黑乎乎的食物后，感覺很好吃，習武也更有勁了，最后兒子一舉奪得武狀元，這種食物也在民間傳開，成為了“寶慶地區(qū)（邵陽舊稱）特產(chǎn)”。流傳至今，豬血丸子成為了“年要來了”的代表菜品，對于生活在邵陽地區(qū)的每個家庭而言，它又不僅只是桌上的一道菜了。

今年是王阿姨在城步苗族自治縣做豬血丸子的第十八年，之前也在外務工，婚后還是回到了家鄉(xiāng)，憑著這門手藝養(yǎng)活三個孩子，撐起一個家。小作坊是租來的，但是在王阿姨之前，這里已經(jīng)做豬血丸子做了二十年。門口異常簡陋，甚至有些破舊，沒有任何文字提示說這里是一家作坊，但縣城里人人都知道在哪里能找到王阿姨。這里的人們彼此心靈相犀，一些老店從不掛牌，都靠人們記憶迎客人，比如三姐妹的剪發(fā)鋪子、一中上坡路那家做米酒的，以及水泥廠旁邊的這家豬血丸子店。

城步人習慣叫豬血丸子為“豬血餅”，幾乎家家都會做。原料是豆腐、豬血、五花肉，佐料只有鹽，近年來人們又有了新花樣，加入了橙皮、五香、雞蛋。將新鮮豆腐打碎加入肉末，最重要的是要采用剛宰殺的豬未凝塊的豬血將豆腐和肉粘合在一起，揉成丸子形狀，最后平鋪在木板上晾上三天，還得柴火熏烤至黑色才可，各家加的鹽不同咸淡自然也不一樣，柴火大小和熏制時間就影響了丸子的硬度。王阿姨多年積累的經(jīng)驗讓她做出來的豬血丸子大小一致、口味一致、硬度適中。每次客人提出要加入一些香料時，她總固執(zhí)的說：還是原汁原味的最好吃，也不管客人會不會取消這些“特殊要求”。

每年九月底十月初，天氣轉(zhuǎn)涼，城步人開始做豬血丸子，似乎是為了給冬天儲備糧食，從這時開始，王阿姨的作坊也進入了旺季。到11月份最忙時，每天至少要做800個豬血丸子，前一天白天將黃豆浸泡發(fā)脹磨成豆?jié){過濾，加石膏放入模型靜置一晚，第二天清早開始忙活將新鮮豬血、豆腐等揉成丸子，一直要到晚上十點才能關(guān)門。王阿姨最小的孩子在縣城希望小學上四年級，放學回家?guī)蛬寢尶巢裱仆枳?、搗碎豆腐和肉餡，有時也能幫忙揉丸子，我問他：你怎么學會的，他特別不好意思的笑笑，揉揉腦袋說：看著看著就會了。他今年還不滿十歲。

在我和王阿姨短短相處的時間里，不時有人來買豆腐、拿走定制的豬血丸子，除了縣城里的，還有周邊村鎮(zhèn)里的人，她們都是通過詢問得知王阿姨的地址。今年決定營業(yè)到在南方小年這天，來買東西的人一直沒斷過，王阿姨也一直忙活著，我提出要給王阿姨一家拍個全家福，她頓時羞澀了起來，一邊張羅著讓女兒把頭發(fā)梳梳，一會兒自己進屋去換下了暗沉的工作服，穿上了為過年準備的新衣，我讓王阿姨的丈夫一起來拍照，他一邊忙著一邊擺手，“給她們拍吧，我可不上鏡了”。

作為一道正宗的湘菜，要將豬血丸子擺上餐桌自然是離不開辣椒，可放辣椒炒，也可蒸熟后蘸取辣椒醬食用。最好的豬血丸子是外表黝黑有彈性，而切開后里面又保持了豬血和豆腐的鮮嫩，與辣椒相伴咸辣爽口。今年已經(jīng)75歲的陳奶奶不僅自己能做出味道獨特的豬血丸子，還有自己的獨家秘方能讓大人小孩都喜歡這道菜。

陳奶奶有四個孩子，讓她覺得幸福的是孩子都在城步，離得不遠，經(jīng)常能去看看她。四兄妹能聚在一起的日子要數(shù)過年前后最多，陳奶奶自然要好好張羅一番，一到聚會，別的菜都是兒媳或者兒子掌勺，豬血丸子總是她來做。豬血丸子長得不好看，而且味道如果把握不好會有一股很濃郁的煙熏味，所以并不受小朋友喜歡，陳奶奶的秘訣是切成塊狀在擺盤上下心思，用先水焯后蒸的方式去除一些煙味，可以讓小朋友拿在手里當零食吃。要是大人們吃，她會先將豬血丸子切塊，用油炸至些許焦焦的狀態(tài)，在炒的時候只放一點辣椒粉即可。

對于老人來說，來自孩子的陪伴也許就只是陪他們說說話，能用一道菜將家里所有人牽系在一起給老人莫大的安慰。李安三部曲《飲食男女》中，老朱費盡心思每周日準備一桌豐盛菜肴，并將三個女兒齊齊拉到飯桌面前，但已經(jīng)長大成人的她們，心里藏了許多比陪父親吃飯更重要的事。一旦孩子們說要回家吃飯，老人們總是準備自己最拿手的菜，似乎能讓孩子們在味蕾上多一些流連，就能對家多一些留戀。

千百年來，食物隨著人們的腳步不停遷徙，不斷流變，無論腳步走多遠，在人的腦海中只有故鄉(xiāng)的味道熟悉而頑固，它就像一個味覺定位系統(tǒng)，一頭鎖定了千里之外的異地，另一頭則永遠牽絆著記憶深處的故鄉(xiāng)。鄉(xiāng)音和鄉(xiāng)味成為一個人身上的印記，食物經(jīng)常作為故鄉(xiāng)情的實物載體，伴隨著漂泊在外的游子。

徐天今年已經(jīng)是在廣州打工的第八年，他和妻子都在廣州一家電子產(chǎn)品零件廠工作，因為他工作勤奮人也老實，被提拔為部門經(jīng)理。夫妻倆省吃儉用今年買了新車。前幾年回家都得先坐大巴車到邵陽，然后轉(zhuǎn)車到縣城，再轉(zhuǎn)車回家，今年他從廣州開車回家，車里塞得滿滿當當，都是給家里人帶的禮物，有給孩子的新衣服，給爸媽的保養(yǎng)品、按摩儀。因為堵車，在路上也花了快十三個小時，回到家已經(jīng)是將近零點，爸媽還在等他，徐天和妻子輕輕地推開了孩子房間的門，看了一眼睡得正熟的臉，又趕緊關(guān)上了門。

和其他所有的小縣城一樣，城步在外務工的人不在少數(shù)，留守在家的孩子和老人互相為伴，因為地理位置偏遠，回家之路不易。過年時孩子期盼著父母早日歸來，這幾年城步接通了高速公路，讓在外打工的游子回程時間縮減，親人之間有了更多相伴的時間。

徐天夫婦今年特意將平時的法定假期都省下來集中在了過年前休，提前了回家的時間，這次正好趕上了家里做豬血丸子。與王阿姨作坊里的不同，徐天家里做的要小個兒的多，模樣也沒有那么好看，但一家人其樂融融，自制熏爐里除了有豬血丸子，還有香腸、臘肉、魚、鴨。只要人團聚了，就是過年，每天餐桌上都有為過年儲備的食物出現(xiàn)，要么是臘肉炒豬血餅，要么是蒸兩樣（豬血丸子和香腸）。

每年，父母都會預留出十個左右的豬血丸子，是給徐天帶去廣州的。以前只能隨便找個塑料袋一裝，現(xiàn)在能做真空包裝，干凈衛(wèi)生，我跟徐天夫婦10歲的孩子聊天時問道，你準備給你爸爸媽媽帶多少豬血餅去廣州？他趕緊帶我去倉庫翻箱子，告訴我這是給爸媽帶的豬血餅，這是帶的香腸，這是臘肉，還有這里的熏鴨和魚……

從外將車里塞得滿滿當當回來，走時必定又是塞得滿滿當當離開。

（應采訪對象要求，徐天為化名。）